江初沒有偷聽的意思, 他回家回得挺正大光明的。
不過一聽覃最這句“別怕”,他原本就放輕的動靜,條件反射放得更輕了。
他想起了那天在梁小佳後腦杓上看見的紗布。
又過了五六分鍾, 覃最這通電話才結束。
他關上窗, 回頭喊了聲江初:“回來了?”
“我以為你沒聽見呢。”江初端著杯水從廚房出來。
“我又不聾。”覃最笑笑, 低著頭又摁了幾下手機, 應該是又給梁小佳發了條消息, “你車進小區我就看見了。”
“梁小佳的電話?”江初去沙發上坐下。
“嗯。”覃最從茶幾上摸了根煙咬著, 在江初旁邊也半躺著坐下來, 兩條腿拖得老長,翻過手腕揉了揉眉心,表情看著既心煩又無奈。
“他是家裡出什麽事兒了?”江初問。
“被他爸打了。”覃最說。
“很嚴重?”江初耳邊還轉著覃最那句“小佳, 別怕”。
覃最接梁小佳的電話,包括面對面跟梁小佳說話,都挺有耐心,也都沒今天這麽有耐心。
也太溫柔了。
“左邊耳膜裂了,這兒縫了四針。”覃最指了指自己右邊眉骨,“挨巴掌的時候磕了下牆。”
江初一愣。
“能長好。”覃最說,“醫生說了, 輕微裂孔, 自己能合上。”
“不是能不能長好的事兒。”江初皺皺眉,“他幹嘛了他爸這麽打他?”
“問他爸沒考好怎麽辦?”覃最看著他。
“你差不多點兒啊。”江初笑著指他一下。
覃最也笑笑,望著周騰在茶幾上晃來晃去的貓尾巴, 相較起剛才安慰梁小佳的語氣,他這會兒的口吻很平靜, 甚至有點兒習以為常的麻木:“他爸打他就是沒有理由, 也不是天天打, 平時正常,還會跟他開玩笑,就是喝酒以後沒輕重。”
“他媽呢?”江初問。
“他媽攔不住。”覃最說。
“上回他來,後腦杓也是他爸打的?”江初又問。
覃最“嗯”了聲:“他其實早就被他爸打習慣了,這次突然血糊一眼,嚇著了。”
“那你想做點兒什麽?”江初想了想,不知道他們在電話裡商量出什麽沒有。
回去看看梁小佳?
還是他想再來找覃最待幾天?
這就過年了,他家裡能讓出門?
“我做不了什麽。”覃最平靜地說,欠身把煙頭碾進煙灰缸裡。
“我幫不了他,他只能自己往外考。”覃最望一眼手機,梁小佳給他回復的消息已經冷靜下來了,“他只是習慣挨揍了就來跟我說,發泄完了也就好了。”
江初蹙著眉看了會兒覃最,有一會兒沒說話。
每次聽到這種別人家裡的矛盾,他都不知道能說什麽。
人跟人不一樣,家庭跟家庭也不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可奈何,相似的人群又總是會牽扯在一起,讓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不如意。
放在新聞上看也就是一劃而過的故事,聽身邊的人講起真切的事例,也只會有種很抽象的放空感。
“你爸呢,也經常打你?”相較起看不見摸不著的梁小佳,江初的重點還是禁不住要落在覃最身上。
“他不打人。”覃最看著江初,這人就是有這種讓他心裡泛軟的能力,他撥了下江初搭在腿上的手,“砸東西。”
江初彈彈他的指頭:“那還好。”
“好哪兒了。”覃最嘴角牽了下,“小時候聽他砸個沒完,總覺得下一聲就得落我頭上。”
“我是在想,梁小佳每次挨完揍好歹能找你,你能找誰。”江初摁著他的腦袋晃了晃。
覃最看著他。
“在我這兒天天得我哄著讓著,結果在老家是人家的小最哥。”江初笑著“嘖”了聲。
“吃虧啊?”覃最繼續看他。
“虧啊。”江初抬抬眉毛。
話尾巴都沒落地,覃最突然抬起胳膊往上一撈,摟著江初的腦袋扣進懷裡,低頭在他後耳朵根兒上嘬了一口。
真就是嘬了一口,“ber”一聲帶響兒的那種。
“那換過來,你每天喊最哥,我哄你。”他貼著江初的耳朵說。
江初整個人還在狀況外沒反應過來,就被耳後直打進腦仁裡的麻意炸得差點兒彈飛出去。
他打了個哆嗦,後腦杓猛地撞上覃最的下巴。
“哎。”覃最抬抬脖子,松開他揉了揉。
“你又他媽什麽動靜!”江初給他一腳,搓了兩下耳朵又去掰覃最的手,“砸著了?”
“你腦袋不疼麽?”覃最揉著下巴看他,眼裡還帶著笑。
“管你自己吧!”江初簡直無話可說,耳朵後面還有些麻酥酥的,又搓了半天才消停。
年二十九早上,老媽給江初打了個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去家裡過年。
江初正打算跟覃最出去買點兒年貨,家裡連張貼門的“福”字都沒有。
看一眼在廚房做早飯的覃最,他拿著手機去了書房。
“不然我明天中午去吧,跟你和方叔吃頓飯就回來。”他跟老媽商量。
“吃中午飯就回?”老媽應該是在做衛生,她一年從頭忙到尾,就年前堅持要給家裡做大掃除,講話講一半就喊方周給她換盆水。
“我初一得去你姨家看看你姥,還想著今年你也別去你爸家了,今天就過來,晚上在家過一夜,明天正好年三十。”老媽飛快地盤算著,“明天中午……那晚上呢?你要晚上不在家,我跟你方叔也不用等初一了,明天中午吃完飯就過去了。”
“我總不能讓覃最一個人過年三十吧。”江初隨手翻著桌上的書,“他還在我這兒呢。”
“他不去跟他媽過年?”老媽有些驚訝。
“去了就生氣,兩個人都不自在。”江初說。
“嗯,對,放你那兒就最自在了。”老媽冷冷一笑。
江初也笑著“哎”了聲。
其實他想過,能不能帶覃最去老媽家吃飯。
平時沒什麽所謂,明天畢竟是過年,就算只是中午一頓,他想想別人都闔家團圓的,覃最只能自己在家下面條,就還是心疼。
但他不好意思主動開口提,跟老媽聊了會兒,她也不像是有這意思。
“那先這麽著吧,明天我早點兒過去,今天就不了。”江初沒在電話裡跟老媽多說,“有什麽要我帶的?”
“你人來了就行,什麽時候缺你給我買東西了。”老媽飛快地說,“行掛了吧。”
她說不用帶,江初該買還是得買。
不僅老媽和方周這邊,江連天和覃舒曼那邊的煙酒茶水也還是得備一份,還有四家老人的。
這些東西他直接從華子那兒拿渠道貨,給家長的年貨置辦好,兩人再去給自己買吃的喝的。
超市裡人很多,紅燈籠掛得到處都是,“恭喜你發財”作為固定曲目一遍遍循環著,江初一聽這背景音樂就覺得氛圍起來了,拽了個小車推給覃最。
“我頭一回為了過年正兒八經出來買東西。”覃最不緊不慢地推著小車往前走。
過年來買東西就是圖個氛圍,江初平時也不怎麽吃薯片喝汽水,經過各種新年裝促銷台還是往車裡拎。
“嗯?”他又拎了箱牛奶,“你跟你爸都怎麽過年?”
“多做兩個菜,放一掛鞭。”覃最說著,在江初後面把沒必要買的東西往外拿。
“你爺爺奶奶呢?”江初問。
“沒見過。”覃最拎了桶油看看,放進車裡。
江初扭頭看他一眼,姥姥姥爺那邊更不用問,覃舒曼都見不著,別說她娘家人了。
“那趕緊享受吧。”他又往車裡扔了兩大盒堅果禮包,“隨便拿,哥都給你買。”
覃最笑著又給他撿出去一袋。
“春節跟情人節摞一塊兒了,今年到處都是巧克力。”江初經過一整排的巧克力塔,正想問覃最買哪種,有人拍了他一下。
“哎,初哥,真是你啊。”陳林果笑盈盈地站在身後。
“這麽巧。”江初笑笑。
“我才該說巧吧,這商場離我家更近,你怎麽來這兒啦?自己麽?”陳林果扭頭看了一圈,覃最正好過來,她又喊了聲“弟弟”。
“正好在附近買東西,順便就進來了。”江初說,“你呢?”
“我跟我姐來買零食,明天家裡要來一堆小孩兒。”陳林果找了兩眼沒找見她姐,突然“啊”一聲,說:“對了!”
“明天你生日吧初哥,我還想著明天看春晚的時候連著新年好一塊兒跟你說。”陳林果從自己車筐裡拎了一桶巧克力放進覃最推著的小車裡,“正好,這個就當生日禮物啦。”
覃最本來漫不經心地聽著他們說話,“生日”這兩個字一蹦出來,他目光頓了頓,飛快地掃了眼江初,然後定在小車裡那桶巧克力上。
“真有意思,你放進來不還是我付錢麽。”江初笑了下,把陳林果的巧克力拎了回去。
“哎,是。”陳林果剛反應過來,挺不好意思地捂著嘴直樂,“我老覺得放我車裡就是我的了……那等會兒結了帳我再給你?”
“謝謝,太感動了。還是拿回家給小孩兒吃吧,我也不吃這個。”江初沒再跟她多聊。
正好陳林果的姐姐搶百香果回來了,互相打了個招呼,他趕緊跟覃最去了另外一邊蔬菜區。
“人一多就是容易遇見熟人。”江初說。
“陳林果跟她姐長得挺像啊。”江初說。
“我本來是想拿點兒巧克力的,突然來一下,弄得我沒好意思再拎。”江初說。
江初連著說了三句,一句都沒聽見覃最應他。
他扭頭看,覃最正在裝一朵綠油油的西蘭花。
“等會兒咱們再拐回去買。”江初跟著也往袋子裡撿了一朵。
覃最把他那朵給滾了出來。
“我買一路你扔一路了啊。”江初彈開他的手,強行把自己挑選的西蘭花塞回袋子裡。
“你明天生日?”覃最隻好打開袋子讓他放。
“啊。”江初應了聲。
他都不用猜陳林果怎麽會知道,寶麗之前都能把他家住哪兒告訴她,多知道個生日也不稀奇。
“不是不過麽?”覃最又問。
“是不過,正好她知道了,踩在日子口提了一句。”江初說。
覃最點了下頭,轉身去給西蘭花稱重時才又說:“我以為你是誰問都不說呢。”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的。
江初衝著覃最的背影看了兩眼,感覺他好像是有點兒不高興,又沒什麽不高興的點。
不喜歡陳林果?
看見陳林果想送他巧克力不高興?
那這不高興的內容也太……微妙了。
過了好一會兒,覃最都從西蘭花攤位走到酸奶櫃旁邊了,江初才猛地想起來——覃最之前也問過他的生日,被他三兩句話給搪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