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下到車庫, 江初看著從車窗裡沁出的燈光,猶豫了一下,沒直接從駕駛座上車, 而是先繞到副駕,打開車門看了眼覃最。
“小狗?”他喊了一聲,輕輕拍了拍覃最的臉。
覃最這回沒在車裡悶煙,也沒踹垃圾桶, 連剛才在飯桌上壓抑著的情緒也自我消化了一樣, 只是沉默地等在車裡。
聽見江初喊他,他還嘴角一卷,卷出了點兒很淡的笑模樣,看著江初說:“這名字你到底怎麽取的啊。”
“你像啊。”江初見覃最這個反應,松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心疼, 在覃最腿上又搓了兩下, 他把從江連天那兒順來的一整條煙都扔給他。
從江連天家小區開車出來,江初在路口停了一下, 問覃最:“咱們直接回家?還是去看電影?”
“嗯?”覃最不知道在發什麽呆, 看了眼江初才反應過來,“都行,隨你。”
江初嘴角動了動, 想說什麽,看著覃最沒有情緒的側臉,一時間也組織不好語言。
“那咱們看電影吧,你票不是都買完了麽。”他方向盤一打,“是剛咱們路過的那家影院麽?”
“對。”覃最點了下頭。
覃最買了七點五十的票, 他們過去時剛剛好正要開始檢票。
“爆米花吃麽?”江初指了指爆米花機。
“不吃。”覃最沒興趣。
江初也不愛吃這些, 但他今天想哄覃最高興, 還是買了一大桶爆米花,配兩大杯可樂。
“再消費三十還送聖誕帽子,還有鹿角……你要不要?”把一堆吃的塞進覃最懷裡,江初又盯著櫃台旁邊的宣傳立牌小聲問他。
“怎麽了你。”一堆情侶或者帶著小孩兒的家長在那換帽子,覃最看一眼就快無奈了,“都消費三十了,那是送的麽?”
“你怎麽跟個直男似的,一點兒情趣沒有。”江初義正言辭地“嘖”了聲,“你管它怎麽營銷呢,就說你想不想要就行了。”
覃最看了江初一會兒,還是誠實地說:“不想。”
“行吧。”江初沒忍住笑了。
他確實也想象不出覃最戴個聖誕帽進去看電影的模樣。
但是兩人走向檢票口排隊時,覃最突然又問了句:“如果我想要,你就去買麽?”
“嗯,買。”江初看著手裡的票找影廳,“你想要什麽哥都給買。”
他衝整個樓層抬了抬下巴:“挑吧。”
“這麽闊。”覃最說。
“養個你一點兒問題沒有。”江初說,“你就把心放胯骨裡,安穩在我那兒住著。”
覃最盯他一會兒,突然捏了兩顆爆米花塞進江初嘴裡,拇指順勢在江初嘴角用力揩了一下。
然後趁挨揍前把江初手裡的票抽出來,上前一步遞給檢票員。
覃最買的電影是個喜劇,班底還行,劇情不怎麽樣,挺傻的,硬撓兩下胳肢窩還是能笑出來。
只不過連江初都被撓笑三次了,覃最一直沒什麽反應。
江初偏過頭看他,隔著鏡片和昏暗的光線,覃最的眼睛被3d眼鏡擋著,看不出眼神,下半張臉一點兒情緒也沒有。
應該是不想讓自己擔心掃興,所以剛才江初問的時候,他願意過來看電影,但還是沒有心情。
江初在心裡歎了口氣,他其實不怎麽會安慰人,也不知道這種情況能跟覃最說點兒什麽,感覺說什麽都挺沒用的。
覃舒曼的態度就在那兒,她過去的經歷也實打實的無法抹滅,覃最就是那枚證明的烙印。
不管平時這母子倆再怎麽互相回避,只要對上了,總是不可避免的產生出“互相傷害”的效果。
今天他走前看覃舒曼最後一眼,感覺她的狀態比前兩次見面都差,大概每次跟覃最的見面都以不歡而散告終,對她而言也很焦慮。
一個不會當媽媽的媽媽。
一個幾乎沒感受過母愛的小孩兒。
先前老媽跟江初問起覃舒曼時,曾半開玩笑地問了句:“她回頭給你生個弟弟可怎麽辦。”
江初當時笑著打了個岔就過去了,比起老媽的擔心,覃舒曼現在年齡也不大,跟江連天結婚好幾年一直沒要孩子,他其實還挺奇怪。
現在想想,可能覃舒曼對於做“母親”這件事,一直也有著難以消弭的心理壓力。
江連天這會兒應該在安撫覃舒曼吧。
江初不知道他們兩人在他和覃最離開後會怎麽相處,會說些什麽。
他突然想到的是,憑江連天對覃舒曼的袒護,至少覃舒曼逃避著覃最的這些年,每次痛苦時,江連天一定給予著她無比包容的安慰與理解。
而覃最呢?
他能從那個酒蒙子親爹身上得到什麽?
他的情緒,他的難過,除了像這樣十年如一日的自己憋著,又能怎麽辦?
上回過生日回來,覃最在家睡了一下午。
今天是不是也就打算這麽憋過去了?
電影的後半截江初也沒看下去,他走神走到自己都有點兒煩躁,聽著影院裡鬧哄哄的笑聲,還有些後悔。
他不該這時候拉著覃最過來看電影。
把一個無處發泄難過的人扔到一堆歡聲笑語的人中間,還希冀他借此愉快起來,簡直就是一場精神虐待。
“小狗最,”江初拉開兩人之間的扶手,貼過去在覃最耳邊低聲問他,“要不咱們回家?”
“怎麽了?”覃最對江初亂七八糟的稱呼已經免疫了,偏過頭也壓著嗓子問。
他轉過來的幅度有點兒大,鼻頭差點兒杵著江初的臉。
江初往後避了下,把眼鏡順著頭髮推上去,又望了眼熒幕:“沒什麽意思,還不如咱們回去找個好看的片子在家看。”
他以為覃最會堅持看完,結果覃最一點兒沒猶豫,直接說了句“好”,摘下眼鏡就起身往外走了。
江初跟在身後看著他的背影,要不是在影院裡不方便,他突然挺想抱抱覃最。
江初回家的路上計劃得挺好,還跟上回給覃最補蛋糕時一樣,買一堆吃的,放個電影,兩人關著燈坐在地上說說話。
他想試著去帶動覃最主動傾訴,至少心裡有事兒的時候,能把話對自己說。
結果想得特別好,吃的喝的也買了,進到小區裡他總覺得哪裡不對。
“今天怎麽這麽黑,”江初朝路邊掃了眼,“路燈都壞了?”
“停電了吧。”覃最指指他們的樓,剛八點多,這個點還不到睡覺時間,窗口全都黑麻麻一片。
江初“啊”了聲,停好車去電梯前摁了摁,還真是。
“貼東西了。”覃最掏出手機對著電梯旁新帖的a4紙,“維修,到晚上十點半。”
“走上去吧。”江初轉身推開應急樓梯的門,“一到這時候我就特開心買了低層。”
“你以後結婚也在這兒麽?”覃最拎著吃的在他身後,突然問了句。
“嗯?”江初腳步頓了下,回頭看他,“你怎麽跟我爸似的,想的比我還遠。”
覃最沒說話。
江初也沒繼續這個話題,他真的沒細想過結婚,江連天在書房跟他說什麽以後結了婚有了小孩兒,他都感覺在說別人家的事兒一樣。
很多時候江初覺得自己挺豁達的,雖然江連天和老媽在他小時候就三天一小吵五天乾一仗,他在要麽鬧鬧哄哄要麽冷冷清清的家裡長大,還沒明白事兒兩口子就把婚離了,江初也沒覺得家庭的氛圍怎麽劇烈地影響到他。
他有點兒天生樂天派的意思。
不過具體到“結婚成家”這方面,可能還是在無形之中給他留下了抗拒的種子。
江初想象不到自己為人夫為人父的狀態,他總覺得那是另一種人生,至少十年內跟他都沒有關系。
到了家門口,鑰匙還沒掏出來,屋裡就傳來周騰撲門的動靜。
江初打開門,估計電已經停了有一陣兒,屋裡的暖氣都快耗完了。
“上回給你過生日剩的蠟燭放哪兒了?”江初把外套脫了扔沙發上,點開手機的手電筒去找蠟燭。
他記得收進了電視櫃裡,翻了翻沒有,又去書房和臥室找了一圈,他手機今天沒充電,手電筒沒開一會兒就“嗡”一聲提醒他電量不足。
“是不是收你那兒了?過來幫我打個光。”江初把手機鎖上,跟覃最一塊兒去他臥室。
江初蹲在床頭櫃前翻抽屜時,覃最站在身後看著他的背影,一直沒有說話。
可能是回到了真正讓他能松懈的地方,先前在覃舒曼家裡,和在影院一直壓著的各種情緒,在放松的黑暗裡同時流淌了出來,讓他由裡到外地感到疲累。
江初能感受到覃最的心情,實話說,這樣釋放出低氣壓的覃最反而讓他松了口氣,至少沒有憋著自己。
“想不想說點兒什麽?”他沒回頭,輕聲問覃最。
蠟燭還是沒找著,江初隱約想起來,當時似乎是直接把那一桌子殘羹剩飯啤酒瓶直接掃進了垃圾袋裡,蠟燭估計也一塊兒扔了。
不過他翻出一個打火機。
“你哪來的打火機?”江初“哢”地摁亮,抬了抬眉毛,“你打石膏那天我不是把你這兒的煙和火機都……”
都沒收了?
後面三個字沒能說完,江初聽見手機被扔到床上發出的悶響,一直籠在他腦袋上方的手電光消失了。
正要回頭,腰上一緊,覃最在他身後蹲跪下來,腦袋抵著他的背心抱住了他。
江初愣了愣,感受到覃最從後往前緊緊絞在他肚子上的手,很用力,硌得他的胃有點兒不舒服。
他沒有掙開,打火機烤得手有點兒燙,松手熄掉的瞬間,黑暗再一次籠罩視野,覃最松開環在他腰上的一隻手,將他的毛衣和襯衣從背後一把推了上去。
“……覃最?”這動作超出了江初的預料范圍,他剛要轉身,肩胛骨連帶著脊柱猛地一麻,覃最在他背上咬了一口。
咬得很用力,像條真正的小狗,帶著發泄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