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上的玻璃是單面可見的特殊材質, 小王子看不見飛船裡端坐著的陳封。
他用自己還沒睡醒的大腦思考了足足十秒鍾,才想起這個東西是外星人的飛船,而這個飛船此刻應該在陳封手裡。
仿佛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想。
下一刻, 飛船的門被打開,步行梯由艙門口, 直直伸展至王子腳邊。
而那個欺騙了他, 算計了他,把他當做寵物一樣玩弄的男人站在艙門口, 正一步一步朝著他走來。
困意褪去。
紅色的瞳孔染上一層寒霜。
小王子扒著門框的手, 下意識地用了力, 被炮彈炸毀了一半的門框徹底碎成了粉塵。
緊接著,陳封就見王子一揮衣袖, 一陣颶風襲來, 整個飛行器竟然都被刮到幾十米外, 陳封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牢牢地扒著艙門, 才沒被吹下去。
他費力站直身子,扶著艙門看向小王子的方向。
房門木屑自溝壑升起,浮在空中, 一片一片地貼在那破碎的門框上, 房門逐漸被彌補成原來的模樣, 最後徹底遮住小王子冰冷的臉龐。
陳封看著被修補好的房門, 心臟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小王子不願意見他。
小王子不打他, 不罵他,也不傷他,只是單純地不願意見他。
陳封緩緩垂下眼眸,他轉身回到了操縱室。
他坐在駕駛位上, 沉默了足足有三分鍾,然後目視前方,手持操縱杆,飛船底部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激光槍,激光槍瞄著小王子的房門,掃了一圈。
下一秒,整個房門轟然倒塌。
飛船再次懸停在門前,陳封一步一步順著步行梯走了下去,走進小王子的寢殿。
王子站在不遠處,目光冷冷地掃過再次被毀掉的房門,最後落在陳封身上。
陳封穿著飛船上特製的安全服,衣料上泛著冷硬的白光。
他摘下自己的頭盔,抬頭看著王子,目光依舊溫柔:“你可以重新把我推出去。但我也會再一次把門打開。”
王子面無表情地伸出右手,用念力將剛剛被震到地上的長劍引了過來,牢牢攥在手上。
劍柄脫落,掉在深藍色的羊毛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泛著冷光的劍刃抵上陳封的喉頸,王子勾起唇角,目光卻冷得能凝成寒冰:“怎麽?上次失手沒殺了你,所以這次特地跑過來送死嗎?”
離近了看,陳封才發現小王子似乎瘦了,臉龐也泛著不健康的蒼白,似乎多日沒出過門。
陳封的目光從小王子臉龐下移,最後停在他執劍的右手上。
小王子的皮膚本該是如同淡奶油一般,沒有點痣,也不留疤痕。而他的手,也該是白皙滑嫩,柔軟修長。
而此刻,他的右手上卻結著猙獰可怖的傷疤。
那疤痕覆蓋整個右手的一半,尤其是尾指那一片兒,坑坑窪窪,如同丟失了皮肉,除了尾指,他右手上的其他地方也不均勻地散布著可怖的傷痕,如同被人蹂躪過數次的老舊的羊皮地圖,與他身上的其他部位格格不入。
陳封知道,那是因為沾上了他的血。
“……還疼嗎?”陳封盯著小王子的手,聲音有些乾啞。
小王子發現自己真是恨透了陳封這副偽善的模樣,他的劍貼著陳封的脖頸,聲音陰冷:“別假惺惺的了。說,你來這裡到底是為了做什麽?”
為了見你。
陳封看著王子,說:“因為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談。”
就在這時,木質的窗戶被人一把打開,一隻翠鳥化成侍衛的模樣跪在地上:“殿下,我在不遠處聽到異動跑來,卻發現您的寢室門前像是布了結界……”
他聲音戛然而止,他看著被王子用劍抵著的光明神,渾身都抖了一下。
他幾乎是不由自主地高喊出了聲:“光明神大人——”
“滾!”王子咬牙切齒地打斷了他的參拜。
小侍衛渾身一顫,重新變為原形,落荒而逃。
“小殿下。”陳封轉頭看了眼身後,很友善地提醒道,“我覺得您最好還是先收拾一下這個通道,現在這種情況,不光會被魔物們發現異常,也很容易會被人類發現湖溟界。”
王子冷笑一聲:“可笑,你自己炸的山憑什麽讓我來收拾?”
“因為我沒有恢復這一切的能力。”
“廢物。”王子惡狠狠地辱罵他。
陳封坦然接受。
恰在此時,天空中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轟鳴。
人類的飛機快要經過這裡了。
王子臉色一變,扔下手中的劍,雙手凝聚出全身的法力,飛快修補被摧毀的房門和山丘。
陳封也在此刻將飛船重新收回了乾坤袋裡。
等所有石塊兒都回到原來的位置,等那個虛假瀑布又再次成型,王子也已經累得輕喘著氣。
他右手當時粘到陳封的鮮血之後,著實是傷得不輕。
雖然及時回到湖溟界治療,但情況依舊不太樂觀。
陳封的鮮血是最濃烈的毒藥,即便是被各長老輪流灌輸靈力,即便是用了上好的藥,卻依舊很難愈合,王子在剛受傷的那一段時間,每時每刻都能察覺到自己靈力的流失。
現在已經過了將近兩個月,整個傷口也沒有任何要恢復如初的趨勢,甚至依舊在侵蝕著他的靈力。
但他不願意在陳封面前表現自己的半分狼狽。
於是王子努力控制自己呼吸的頻率,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讓自己的身體可以倚靠著床前的柱子,他慘白著一張臉,卻依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漠模樣:“你剛剛說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談?”
“是。”
“我希望你明白一點,只要與你有關,不管是什麽事情我都……”
“如果是有關於國王和王后的事情呢?”陳封打斷他。
王子一愣,緩緩抬起頭來。
陳封在外面睡的那20天,自然也想過小王子不願意見他的場面。
但他也願意拿捏人的弱點,用卑鄙的手段達成自己的目的。
陳封看著小王子,問:“令尊令堂現如今恢復得如何?”
小王子抿緊嘴唇。
這段時間以來,父王母后每時都接受著各位長老的輪番治療,已經在鹿骨的幫助下恢復了記憶,但變成人形還是有些困難。
當時那一戰,讓父王母后靈力盡失。
每一個高階魔物只有足夠強的靈力才能變成人形。
父王母后現在雖然也能變成人形,可變成人形的時間十分有限,一天只能變一兩個小時。
而且變成人形之後,他們法術低微到近乎於無。
父王倒是心寬體胖看得開,可母后自從記起自己曾經是湖溟界法術最高強的女戰士之後,就常常因為自己低微的法術而鬱鬱寡歡。
陳封開口道:“我雖然只是一個普通人類,但在湖溟界卻依舊是光明神。想必你也已經發現,魔物們都很喜歡我的氣息,只要待在我身邊,便覺得神清氣爽,靈力充沛,即便是身負重傷,也能很快恢復,想必你父母應該也是如此。”
王子原本堅定地想要讓陳封滾出去的想法逐漸有些松動了。
他確實是知道陳封氣息的威力。
他當時被陳封的鮮血傷到了肩,傷勢嚴重到連人形都沒辦法變成,可形影不離地陳封身邊呆了幾日,便飛速地恢復了原狀。
而這兩天父母身上發生的事情浮在眼前。
母親昨日變換成人形之後,卻因為無法伸展雙翼而沮喪地把自己關到屋裡。
還有父親,父親接見大臣接見到一半,卻忽然變回了不能言不能語的魔物。
可變為原形一直是身份低下者對上位者的至高禮儀,那大臣見父親變成了原形,慌慌張張地俯趴在地上,也變成了不能言不能語,只會哼唧哼唧叫的魔物。
兩隻魔物趴在威嚴神聖的議事廳。
大眼瞪小眼,十分尷尬。
他確實很討厭陳封,也確實不願意再看見陳封。
可是一想到父母,他就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來拒絕陳封的提議。
陳封看著小王子的眼神,心中便有了答案。
剛剛恢復通道消耗了不少靈力,思考父母的現狀更讓小王子身心疲憊。
他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自己即便靠著柱子,似乎也有些站不穩了。
陳封站在不遠處。
他身上的氣息倒是能讓王子覺得舒服。
可王子像是故意要和誰作對一樣刻意強化了自己對感知體系的屏蔽,不去聞陳封的任何氣息。
然而這樣的操作讓他的靈力消耗得更快,小王子坐在床上,伸手抹了一把臉,神色中有些倦容:“你贏了。”
他抬頭看著陳封,今日裡所消耗的巨大靈力和依舊沒有愈合的傷口讓他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欲睡:“我允許你待在湖溟界讓你治療我的父母,但等我父母恢復之後,你就得立刻離開這裡,並且永遠不準再像現在一樣闖入。”
陳封看著小王子,忽然說:“阿夜,如果這是一場交易的話,我能得到什麽?”
王子一愣:“什麽?”
陳封黑色瞳孔流淌的靜靜的光:“我幫你治療我的父母,你能給我什麽?”
王子精神已經愈發不振了,他緊皺著眉,聲音中卻隱隱有些怒氣:“明明是你提議說要治療我父母的。”
他停頓了一下,按一下自己的太陽穴,無力與陳封爭執:“說吧,你要什麽?”
“我要你接受我的治療。”
王子睜大眼睛。
……什麽?
陳封俯下身子,握著小王子的右手,一個輕淺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傷疤上。
他閉著眼睛,漆黑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如同親吻著最聖潔的天使。
王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整個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朝後仰去。
但他的力氣太大了,他身子稍微晃動,便帶動著陳封整個人都跟著他一起朝後倒去。
陳封壓在他身上,齊齊的倒在了柔軟的床鋪中。
王子漂亮通透的紅色眼睛盯著天花板,目光有一瞬間的晃蕩和渙散。
他手上的傷口雖然已經有了愈合的傾向,可這些天來卻一直又癢又疼,但陳封輕輕的一個吻附上去,那些疼痛便悄然散去,連傷痕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了。
與此同時,他剛剛刻意加強的感知屏蔽卻在這一刻轟然散去,他完全地,徹底地感知到了陳封身上的氣息。
陳封離他那麽近,渾身上下那極度好聞的氣息將他整個人都覆蓋住了,那氣息鑽了他的鼻腔,鑽進了他的皮膚,鑽進了他的毛孔,讓他整個身子變得放松又柔軟。
“咯吱——”
木質的窗戶突然被重新打開。
一黑一白兩隻魔物慌裡慌張地闖了進來,他們落在地上變成人形,聲音中帶著急切:“阿夜,我聽小綠說你正準備殺死光明神,你怎麽可以……”
他們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那個小綠連滾帶爬地告訴他們說,即將要被王子殿下一劍捅死的光明神大人,正把他們唯一的兒子壓在床上,一根一根地親吻著手指。
……像個死變態。
場面頓時尷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