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忽然湧入的記憶, 讓陳封覺得自己的整個頭顱都是昏昏脹脹的。
他吃力地撐開眼皮,強勁的亮光刺得他又不得不把眼睛閉上。
略微歇息了一會兒,他才又重新睜開眼睛。
他的目光先是有些模糊, 睜睜閉閉了幾次才有了焦距,看清了面前的事物。
他首先看到的, 是一個巨大的泡泡懸停在他腦袋上空, 不飛不落,只是平直地停著。
陳封愣愣地抬起手, 這才發現他的右手上還打著石膏, 舉起來有些過於沉重。
於是陳封換成了左手。
他左手的食指剛碰上那個泡泡, 整個泡泡就碎掉了。
不過奇怪的是,這個巨大的泡泡被戳破之後卻沒有撒下任何濕潤的水霧, 反而暖洋洋的, 如同灑下了一片陽光。
就在這時, 房門被人打開,醫生走了進來。
醫生見他醒來很驚喜。
陳封身上的傷勢雖然嚴重, 但早已度過了危險期。明明早該清醒的,卻不知為何,睡了整整一個月。
醫生說, 陳封胸口插的那根鉛筆離心臟只有兩厘米, 再偏差一點, 恐怕就性命不保。
傷口已經拆了線, 陳封低頭看去。
他當時握著小王子的手, 用匕首劃破了的地方正是他的心臟。
而後來王子用鉛筆刺的地方卻離匕首的傷口有一定的偏差。
不知道這是小王子的氣急了隨便扎的,還是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心臟。
陳封很希望是後者。
陳封此刻的傷勢已經完全可以出院了,醫生離開之後,他便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但還沒來得及出門,母親和父親就已經走了進來。
“身體恢復得怎麽樣了?”父親問他。
陳封言簡意賅地回答:“還好。”
母親沒說話,只是在他面前扔下一張照片。
那是在監控裡截下的照片。
照片裡是小王子和他一同走進別墅,姿勢親昵。
小王子真好看,監控器裡都這麽好看。
陳封一邊默默欣賞著,一邊掏出錢包,把他小王子唯一的合照放了進去。
母親看著他的動作,神色愈發陰沉:“你們是什麽關系?是不是他襲擊的你?我已經報案了。”
“您不必報案。”陳封說,“他是我的男朋友。”
“陳封!你瘋了?!”母親的嗓音突然增大。
陳封看著母親保養得當的臉,笑吟吟地問:“怎麽?母親還想找人對我進行電擊和催眠嗎?”
母親的臉龐頓時失色。
父親看向母親,神色中帶著困惑與莫名。
父親常年在外,認為教育孩子的事情向來是母親的職責,不上心也不插手,倒不知道他們母子間還有這麽一出。
陳封穿上外套,轉身走了出去。
這個醫院就現在島內,是陳家的私人醫院,離家也不遠。
陳封徒步走回了家。
他本想收拾些東西就離開這裡,卻不想在自己的房間裡看見了乾坤袋。
陳封這才想起來當時是他離開這房間時過於匆忙,不小心將乾坤袋落了下來,才引下來下面這一出事兒。
而在這整件事中,最奇怪的,便是那兩封明明已經被燒毀,卻又出現的小王子面前的信。
為了一探究竟,陳封鎖上了房門,進入了乾坤袋。
乾坤袋中的一切還維持著當時小王子離開的模樣。
書架腳下,仍存留著一個被摔開的木盒,木盒旁邊有一堆灰色的粉末,似乎是被小王子硬生生捏碎了。
而這一堆粉末,似乎就是那兩份已經被燒毀了的信紙。
陳封伸出手,試探著去觸碰那一堆粉末。
可他指尖剛碰上那一堆粉末,那粉末就忽然變成了一個彩色的泡泡,隨即,消散在空氣裡。
沒有水霧,只有暖洋洋的光。
這和陳封剛醒來時看見的巨型泡泡是同一種類型的。
奇怪的泡泡……
陳封忽然想到了那個在外星人飛船上撿到的泡泡石。
他打開書架上的另一個盒子,果然在盒子裡找到了泡泡石。
當時收拾書房的畫稿和漫畫時,他把這東西也放進了乾坤袋。
陳封看著手裡的泡泡石,在腦海中搜尋有關泡泡石的各種信息。
泡泡石是一部正在連載的兒童繪本中的產物。
而它第一次出現,恰好在最後一次更新的最後一頁。
在繪本的劇情中,泡泡石是落地星送給樹靈的道歉禮物。
寓意是通透,真實,此生永不會再欺騙你。
將這個寓意在腦海中過了三遍陳封才歎了口氣,站起身子。
那幅漫畫尚在連載,關於泡泡石的功能陳封甚至都沒有進行過具體的構思,沒想到這個東西竟然給自己添了屬性。
它崇尚真實,所以他用泡泡幻化成曾經被燒毀的書信,告訴小王子事情的真相。
它崇尚真實,所以在陳封昏迷之後對陳封的腦部進行了維修,讓陳封找回了丟失的記憶。
陳封看著盒子裡的泡泡石,又重新把它放到了書架上。
他很感謝這泡泡石幫他找回了記憶。
但與此同時,泡泡石也讓小王子同他反目。
陳封承認自己欺騙了小王子。
但這絕不代表他甘心與小王子到此為止。
陳封從房間裡出來之後。
父母正在樓下爭執。
大抵是因為他們時時刻刻都要維持著自己的氣度,哪怕是爭吵,也與普通夫婦有所不同。
他們面對面坐在沙發上,面前放著醇香四溢的下午茶,坐姿端正,脊背挺直,只不過說話有來有回,夾酸帶刺。
母親怨父親從小到大都沒管過孩子,現在倒批評起她的教育方式來了。
父親面色陰沉,說孩子得了臆想症被電擊這種事兒,怎麽從來沒告訴過他。
母親:“我當時若是告訴了你,你會怎麽治療?”
父親聲調抑製不住高昂了起來:“我總不會把他治成現在這個精神病人的模樣!你沒發現他自從13歲開始,精神就一直很不正常嗎?”
突然被劃分為精神病人的陳封:“……?”
陳封走下環狀樓梯,向他的父親笑道:“父親無需掛念,我現在很健康,也很正常。”
父母的爭吵聲戛然而止。
陳封朝他們微笑著點頭告別,隨即走出了別墅。
時值酷暑,母親卻覺得自己寒毛聳立。
她兒子知道了自己曾經對他做的事情,可現在面對自己,卻面容平靜,音調柔和,彬彬有禮。
仿佛連厭惡的情緒都懶得向她施舍。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隨著陳封離開的背影。
陳封脊背挺直,右手上還打著石膏,身上穿著來時的那身較為樸素的衣服。
他一腳踏出房門,金色的,晶瑩的午後陽光融融泄泄地向他鋪瀉而下。
閃閃發光。
陳封回到海川市之後,先去超市采購了一番,把東西都裝進乾坤袋裡,然後才驅車去了那個通向湖溟界的郊外。
王子本來的計劃是:等所有魔物召回之後就封鎖這個入口。
但那根可以封鎖入口的筆已經被他毀掉了,想必這個入口還是可以進出的。
只不過陳封手中現在可沒有可以進出的石頭,他衝進去好幾次,每一次都只能被瀑布淋濕,無功而返。
陳封搭起帳篷,在一旁等著其他魔物進出。
到後來,為了不錯過魔物,他甚至晚上睡覺都不敢進帳篷裡睡,躺在瀑布面前的草地上,睡眠輕淺到會被蝴蝶扇動翅膀的聲音驚醒。
連續大半個月,他吃在這裡,睡在這裡,從未離開過半步,也沒有看見一個魔物進出。
想來是因為小王子已經召回了所有的魔物,並下令讓它們不準再出去了。
陳封開始意識到等待並不是唯一的辦法,他買了紙筆,試著用左手在上面畫出整個郊區的模樣,然後在瀑布裡畫上一個通往湖溟界的門。
可他現在所畫的東西已經不能成真,他在紙上畫出了門,可他面前卻沒有門。
陳封告訴自己不要放棄,他面前沒有門,只是因為他並不習慣用左手畫畫,所以左手畫出來的東西不太像而已。
陳封拆掉自己的石膏和繃帶,用還沒完全恢復好的,不太靈敏的右手重新畫出通道的模樣。
可整個郊區仍舊沒有任何變化。
他進不去湖溟界了。
陳封也嘗試著在紙上畫小王子,期盼著能在夢中重新與他相遇。
但依舊什麽都沒有。
他進不去,小王子也不願出來。
一想當小王子可能永遠也不會出來了,陳封就感覺極為焦躁不安。
他在這裡等了20天,直到第21天的時候,他終於等不住了。
陳封重新進入乾坤袋裡,查看了所有畫稿,並找到了有關於飛船的具體設計圖。
他進入飛船,操縱著飛船飛了起來,離開了乾坤袋。
陳封穿上安全服,系上安全帶。
他讓飛船進入戰鬥模式,拉起操縱杆,飛在上空,然後朝著瀑布頂端的石頭扔了一枚巨型炸彈。
只聽轟然一聲巨響,火光滿天,硝煙四起,整座山都塌了下來。
土地都動蕩不安,被巨大的震感震出裂縫和裂痕,沒了支撐的瀑布如山洪蔓延。
濃鬱的硝煙蔓延了十幾分鍾才緩緩散去。
與此同時。
瀑布,水,蝴蝶,草地全都緩緩消失不見。
整個漂亮的郊區變成了一塊兒荒蕪的,寸草不生的小山丘。
而這個山丘的正中間,赫然立著一個幾乎被完全炸毀了的門。
輕微的咳嗽聲響起,一名頭髮亂蓬蓬,身著睡衣的少年揮散面前的濃煙,扒著門框,一臉茫然地朝外看。
陳封手持操縱杆,使這艘飛船緩緩下降。
飛船懸停在半空之中。
陳封抬起頭,隔著飛船透明的玻璃壁,看向那位把眼睛揉了又揉的少年。
他注視著他的小王子。
眉眼彎彎,一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