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現在還是很乖的,除了在陳封給他清洗身上的淤泥時,他抓了陳封三次,咬了陳封兩次,並試圖逃跑了一次之外,並沒有作出什麽過激的舉動。
而且不論是抓還是癢,他都是重重下手,輕輕觸碰,最後憤憤地收回爪子和牙齒,沒讓陳封流出半滴血。
由此,陳封也知道了小王子身上的禁區,小尾巴那一塊兒是不能摸的,要是碰一下,小王子就瞪著紅紅的眼睛看著他,呲牙咧嘴的,表情甚是憤怒。
於是陳封隻好舉手投降,他表情認真地告訴小王子,自己不會再碰他的小尾巴了,小王子才收回牙齒,重新蜷到了陳封的懷抱裡。
恰在此時,門鈴響起,跑腿小哥給陳封送來了他剛剛下單的醫療用具。
陳封並不清楚小王子身上的傷該怎麽治,但他又不能把小王子送到醫院或者是寵物醫院。
他聯系不到湖溟界的魔,卻也不能放著小王子的傷口不管,隻好查了一些資料,買了一些碘酒,藥粉和紗布,自己動手給王子包扎。
陳封這才發現小王子其實是個很嬌氣很怕疼的小魔物。
僅僅是在他肩膀的傷口上塗抹碘酒,他就已經疼得渾身僵硬,伸著爪子準備逃開,從頭到腳都在微微發抖。
陳封伸出手,很輕很輕地從他的後腦杓順到他的脊背,聲音又低又緩,在空曠而又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溫柔。
“乖,別怕,馬上就好了。”
王子身子緩緩放松,他閉上眼睛,把小腦袋靠在了陳封的手心裡。
從消毒到包扎傷口,王子都表現得十分聽話,他躺在陳封面前的小毯子上,一動也不動。
即使塗藥的時候,頸窩的白色絨毛都疼得被汗淋濕了,他也只是咬著牙,不動,也不說話。
陳封把紗布纏上,打上一個結之後,他才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睛,漂亮的,像寶石一樣的紅色瞳孔看著陳封,濃密的黑色睫毛不安地顫動了一下。
陳封感覺自己的心臟在這一刻忽然被擊中,他湊過去輕輕親了一下小王子的眼睛,說:
“別害怕,已經結束了。”
“啪!”
王子一爪子拍到了陳封的臉上,他露出尖牙齒,後退了一步,又伸出前爪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嫌棄。
陳封:“……”
陳封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火辣辣地疼,再一摸,好像腫了。
“……力氣挺大,看來恢復得不錯。”陳封說。
陳封覺得自己可真是看不懂王子的心理。
王子分明應該是討厭他的,不然也不會抹除他的記憶,更改他的面龐,設了那麽大的局來作弄他,可他現在變成了原型,卻又粘人得緊。
夜深時,陳封剛躺到床上,小東西便跳過來,要和他一起入睡。
算了。
陳封想,看不懂就看不懂吧,爽就行。
於是,他毫無負擔地長臂一伸,把那個又軟又暖的小東西攬進懷裡。
一臉滿足地抱著睡了。
王子被陳封狠狠抱在懷裡,也被陳封身上的氣息充分包圍。
他能夠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靈力正在恢復,傷口正在愈合。
他感覺渾身都洋溢著一種舒適而又滿足感覺,像是徜徉在雲層,像是沉睡在世界上最柔軟的角落。
這種可恥的滿足感,讓他的心有一瞬間地動搖。
而這份動搖卻讓他清醒之後愈發悲痛。
他悲痛,有那麽一兩秒,他竟然想要永遠躺在敵人的懷抱裡不出來。
實在是令人唾棄。
王子就在這樣羞愧又可恥,悲痛又滿足的狀態下,緊貼著陳封的身子,兩秒就陷入了沉睡。
小黑蟲們再次出現在陳封面前的時候,陳封正坐在窗戶邊看書。
哪知他剛合上書,抬起頭,就看到了密密麻麻鋪了一片牆的小黑蟲們。
小黑蟲們變成火柴人的模樣,向陳封行了一個禮。
然後它們用身子幻化成一個箭頭,指向通向湖溟界的路。
也許是過於興奮,這個箭頭在空中上下抖動著,仿佛瘋狂跳動的心臟。
“王子找到了嗎?”陳封看了眼躺在他膝蓋上睡覺的小王子,明知故問。
小黑蟲們用身體在空中打了一個叉,然後拚成王子的模樣。緊接著,天空中黑白色的王子殿下又變成了一棵枯萎的樹。
這棵樹在枯萎的狀況下維持了好幾秒,卻在最後一刻忽然發出新的嫩芽,茁壯成長,直衝雲霄。
陳封知道它們的意思:王子的生命樹已經恢復健康了,它們也不必再去尋找王子殿下了。
確實。
陳封在心裡暗暗地想,小王子這兩天待在家裡吃得好睡得也好,怎麽能不恢復健康?
雖然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得多。
枕在陳封膝上的小王子終於睡醒了,他睜著一雙惺忪睡眼,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小黑蟲。
小黑蟲們也在此刻發現了這個坐在光明神腿上的魔物,它們抖動的動作戛然而止,連翅膀都忘了扇動,一層接著一層地從空中掉在地上,堆成了一個大大的黑色土堆。
在這黑色土堆中,有上萬上億雙眼睛都死死地盯著小王子,既是震驚,又是豔羨。
就在這時,玻璃上又忽然爬上了吸盤怪,它睜著紅色的眼睛,對小王子怒目而視。
看見小王子睜開眼剛好與他對視,他凶狠地張開了大嘴,露出黑乎乎的牙齒和滑膩的黏液,紅色眼睛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是明晃晃的威脅。
——你怎麽敢,怎麽敢坐在光明神腿上?!
——下來!
它朝著小王子發出一聲怒吼。
小王子淡淡瞥了他一眼,紅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故意朝著陳封伸了個懶腰。
陳封便將小王子抱了起來,小王子枕在陳封胸口,神情散漫地看了一眼吸盤怪,打了個哈欠。
陳封忽然想親他一下,但又害怕被打,隻好把他又往上抱了一些,輕輕順著他的絨毛,下頜抵住他的頭頂,蹭了蹭。
黑色的土堆轟然倒塌,在地上散落成一片毫無靈魂的黑色河灘。
吸盤怪打碎了玻璃,闖到了屋子裡。
它本來是朝著陳封衝了過去,可是離陳封還有半米遠的時候,它就刹住了步子。
它看了看陳封,又看了看小王子。有些害羞地扭了扭身子,從頭到腳都像是軟果凍輕輕晃動。
緊接著,他小心翼翼地挪了一下步子,準備往陳封腿上坐。
陳封:“……”
不要啊。
但陳封還沒來得及拒絕,小王子便伸出一隻毛茸茸的前爪子在空中揮了一下。
下一秒,紅豆眼吸盤怪便如被隕石撞擊般,迅猛地被撞到了窗外,連半點影子都看不見。
“呵。”
小王子發出一聲很輕蔑的冷笑,瞥了一眼地上那堆毫無動靜,只是呆呆地望著他的小黑蟲,懶散地打了個哈欠,又重新倒在了陳封懷裡。
小黑蟲們帶領著陳封來到了郊外。
陳封在失憶的第3天,曾拿著地圖,把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街道,每一個巷口,去每一個地方所換乘的每一趟公交車都記了下來。
卻對這個離中心城市僅僅只有半小時路程的郊外,沒有半分記憶。
並且這個城市處於平原地區,而陳封面前,卻呈現出一個巨大的瀑布。
這裡很美,美得像虛假的畫。
剛剛被踢飛出去的紅豆眼吸盤怪也趕來了現場,他看了眼陳封懷裡的小王子,有些害怕地後退了一步,然後挪動著龐大黏膩的身軀,和小黑蟲們一起跪在瀑布面前,在頭頂舉起了一個褐色的石頭。
瀑布停止流動,蝴蝶停止飛翔。
這像畫一樣美的景色也如同畫一樣被人揭了下來。
陳封跟在小黑蟲身後,走進那個黑乎乎的洞口。
洞口的盡頭,終見光亮。
一個黑著臉,穿著鎧甲的士兵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洞前的椅子上。
他收下了六眼吸盤怪手中的石頭,用羽毛筆在本子上記了一筆,說:過。
等小黑蟲們把石頭遞給他的時候,他照例拿羽毛記錄,可筆尖剛觸碰到羊皮紙,就停住了,他抬起頭,陰沉著一張烏黑的臉,往小黑身後看:“這裡怎麽會有人類的氣息?”
小黑蟲們在空中拚出字眼:“我們帶了……”
“好大的膽子!”士兵打斷它,厲聲呵斥道,“你們竟然敢帶人類進來,來人,把它們押入城堡,交給殿下審判!”
陳封撥開面前的小黑蟲們,邁開步子走了進去。
他一腳踏入洞外,原先覆蓋在他身上的陰影嘩然散去。
陽光落在他身上。
士兵終於看到了這人的模樣。
腳,腿,身子……然後是臉。
他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嘴唇打了個哆嗦,手中的羽毛筆啪嗒一聲掉在桌子上,墨跡在紙張上濺出黑色的斑點。
他腿一軟,直直地跪了下去。
士兵仰頭看著陳封,幾乎是靈魂都出了竅,張開嘴,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光……光明神大人。”
剛剛被叫出來的士兵們,也在此刻到達現場。
第一排士兵看見陳封的模樣,立刻呆呆停在了原地,後面的士兵沒想到前面的人會停下來,便撞了上去。
沒有吵鬧,沒有推搡,沒有雜音,所有人在抬起頭的那一刻就徹底安靜了下來。
大約過了一分鍾。
空氣中傳來兵器落地和衣料摩擦的聲音。
他們扔下兵器,緩緩地跪在地上,輕聲喚道。
“光明神大人。”
他們頭伏在地上,全都化成了原型——一大片站得整整齊齊的甲殼蟲。
化為原形,是湖溟界中所有高階魔物面對上位者的至高禮儀。
陳封第一次見到這樣大的陣仗,當然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甲殼蟲,他沉默了一下,說:“……起來吧。”
士兵們這才從地上抬起頭來,但他們並沒有幻成人形。
他們盯著陳封,神色既是敬仰,又是癡迷。
顯然,化成了原型的它們已經嗅到了陳封身上那股令人舒服的,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氣息。
王子靈力已經恢復得差不多,當即便從陳封的懷裡跳了出來。
陳封一時沒抓住他,他便不知道飛到了哪兒去。
王子在不遠處的石山後變化成人。
他冷眼看著他的臣民正烏壓壓一片,虔誠地跪在他的仇人面前。
他嘴角的弧度微微扯起,表情甚是譏諷。
養尊處優的小王子殿下生平第一次咬牙切齒地罵出了髒話。
“光明神?”
“——他是個狗屁的光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