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封盯著畫面中那個高高立起的雕像,覺得光明神這個稱呼奇怪而又陌生。
明明幾天前,他還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只是個普通的人類,沒想到短短幾天過去,他竟成了受萬魔敬仰的神。
不過萬幸的是,他終於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雖然這個身份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似乎看出了陳封神色中的茫然,小黑蟲們並沒有停止動作,它們不斷地在空中變換著自己的身型和位置,帶動那張圖案不斷變化,形成了一個黑白默片。
小黑蟲們用流動的圖案告訴陳封,它們的壽命很短,所以關於光明神的傳說,它們都是從自己的先輩那裡聽到的。
聽說,整個湖溟界沒有魔物見過光明神真身,但有人見他出現在城堡前的一個湖面上,也有人見過他用光化成的幻影。
聽說,是他創造了萬物,也是他平息了戰爭。
湖溟界流傳的一個傳說。
若有人去城堡後面那個湖面裡誠心禱告,便有神便會實現他懇切的願望。
人們把那個湖叫做光明湖,把那個神稱為光明神。
但是,從某一天開始,光明神再也沒有出現過。
湖面逐漸變得乾涸,成為一片下凹的坑地。
於是魔物們在乾涸的湖面上建造了光明神的雕像。
他們日日懇求祈禱。
禱告著,願光明神不要丟棄他們。
願光明神經過這個世界的時候停留一瞬,看一眼他虔誠的信徒與子民。
陳封聽完之後沉默了半晌,然後問:“……那我多少歲了?”
小黑蟲們面面相覷,然後齊齊搖了搖頭。
它們也不知道。
關於光明神的一切,它們也都是聽長輩說的。但它們的長輩,壽命最長的也只不過一兩年而已,哪裡能夠知道光明神的歲數。
“怎麽才能進入湖溟界?”陳封問。
他現在屬於完全失憶狀態,雖然隱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腦子裡還是空空蕩蕩,想不起來多少東西。
陳封想著,如果去了熟悉的地方,也許會對他恢復記憶有所幫助。
雖然小黑蟲告訴他,湖溟界裡沒人見過他的真身,但既然王子是認識他的,保不準湖溟界裡也還會有二個認識他的人。
聽說陳封要去湖溟界,小黑蟲們顯得萬分積極,用翅膀煽動出神聖空靈的頌歌,用身體擺出箭頭的形狀,在空中興奮而期待地顫動著,似乎是想現在就帶著陳封出發。
就在這時,牆角的紅豆眼吸盤怪突然哆嗦了一下。
然後從嘴裡吐出來了一個大大的水球。
幾乎是下一秒,幾乎所有的小黑蟲都吐出了相同的小球。
小黑蟲的水球太小,宛若光粒,陳封看不清,但紅豆吸盤怪身子大,吐出來的水球也大。
水球晶瑩剔透,將裡面的人影襯得清晰可見。
那是一個左臉戴著面具的男人。
他額角出了汗,似乎十分慌張,他張開乾燥的嘴唇,聲音帶著些迫切和緊張。
“緊急通知,緊急通知,所有在人間的魔物聽到這一號召,立刻停下所有事情,尋找王子殿下,殿下的生命樹正在衰落,殿下此刻正性命垂危,情況刻不容緩,請各位立刻尋找殿下。”
話音落時,水球便也破了,在空氣中散成一堆霧氣。
陳封愣住。
……王子,性命垂危嗎?
是因為他的血嗎?
那他現在在哪兒?
紅豆眼的吸盤怪看了看空氣中的霧氣,又看了看陳封,神色有些糾結。
小黑蟲們也停在空中,不知道該如何動作。
陳封說:“你不用管我,先去找王子。他被我的血液傷到了,傷得很嚴重,不能再耽擱。找到王子了,記得告訴我一聲。”
小黑蟲們又幻成大大娃娃的黑色火柴人,朝著陳封鞠了一個躬,然後和六眼怪一起衝出地下室,消失不見。
它們離開之後,陳封在原地站了許久。
他腦海裡一直回蕩的那句“殿下此刻正性命垂危”,眼前卻不斷地浮現出王子受傷時的慘叫和痛苦。
陳封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
他拿出手機,撥打了保鏢隊長的電話,讓他幫忙尋找王子。可保鏢隊長告訴他,陳自華剛剛也下達了同樣的命令。
陳封放下手機,走進地下室準備把燈關上。
可是他的手碰上開關,就頓住了。
現在這地下室只剩下他一人,安靜無聲。
於是陳封的嗅覺變得格外靈敏。
空氣中似乎傳來一股淡淡腥臭,夾雜著鐵鏽的,腐爛的味道。
陳封心下一動,忽然想起了王子肩膀上的傷口。
似乎也是類似的味道,像是被燒焦的,又像是鐵鏽一般的氣息。
陳封一步一步循著氣息往地下室深處走去。
地下室有一堆雜七雜八的物品,而最裡面,則蓋著一張巨大的黑色塑料膜。
陳封走過去,把塑料膜掀開。
下一秒,陳封感覺頭皮發麻,腳底發冷,一種反胃的惡心感,從胃部翻湧而上。
他緩緩掏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110嗎?這裡是長盛區重固路幸福小區,我在這裡的地下室發現了兩具屍體。”
報完警之後,陳封走出地下室,準備去外面等待警察的到來。
關上門的那一刻,他又朝裡看了一眼。
他隱約覺得那兩具屍體熟悉。
但又很快就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給甩了出去。
地上那兩具一大一小的屍體,整張臉都被啃得面目不清。
他又哪裡會認得?
從警察局裡出來之後,已經是下午2點,一天中最熱的時刻。
天空灰白,明晃晃的太陽掛在頭頂上,照得人頭暈目眩。
陳封扶著旁邊的欄杆,休息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可能是餓了。
他現在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吃東西是什麽時候了。
陳封走進了旁邊的店,點了一碗拉麵。
可他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
他想起遇到了那兩具無名無姓的屍體,又想到了王子。
他現在在哪裡?
是不是也躺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正流著血,奄奄一血。
他也會死嗎?
如果王子死在某個陌生的角落,那到底多久才會被發現?
會不會像那兩具屍體一樣,在地下室耽擱多日,最後被素不相識的人發現,以一身腐爛的狀態被送到太平間。
陳封走出飯店,攔了一輛出租車回了家。
陳封順著紅磚小路走進別墅,眉頭皺的很緊。
“咯吱。”
陳封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麽東西。
他低頭一看。
是一根黑色羽毛。
陳封心跳忽然加快了一些。
他立刻蹲下身子,把那根羽毛拾了起來。
沒錯,確實是王子的羽毛。
他在這附近嗎?
陳封緊緊地捏著手中這根羽毛,轉過身子,呼喊著王子的名字,四處尋找王子的蹤跡。
終於,他在灌木從中看到了那個肩膀上受著傷的,有著白色絨毛和黑色翅膀的小東西。
是王子。
肩膀的血液將它潔白柔軟的絨毛弄髒了,黑紅色的黏膩的血液將他的皮毛粘成一團,顯得有些髒亂。
除了傷口附近,它身子的其他地方也都是髒兮兮的,像是剛在土堆裡滾了一圈,甚是狼狽。
由於傷得很重,小東西此刻正閉著眼,渾身都因為痛苦輕輕地顫動著。
陳封心中一緊,下意識地便要伸出手去抱它。
可他手伸至空中卻又頓住了,他脫掉外套,用外套把自己受傷的右手緊緊裹住,不讓自己的鮮血露出一分一毫的氣息。
做完這一切,他才小心翼翼地彎下腰,把地上的小王子抱了起來。
意識昏沉之中,王子隱隱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氣息讓將他緊緊包裹,這氣息似乎有了神奇的治愈功效,讓他感覺自己的神識和靈力都被恢復了一些。
王子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結果一眼便看見陳封放大的臉。
王子:“……”
王子默默後仰了身體,一爪子拍到陳封臉上。
但由於他現在身子太弱,力量太小,這一爪子連半分攻擊力都沒有,陳封臉上甚至連印子都沒留下。
陳封不但不疼,反而因為他的蘇醒,眼中掠過一絲驚喜。
王子惡狠狠地張開嘴,露著尖尖的牙齒,朝著陳封的胳膊上咬了上去。
可牙齒剛碰到陳封的皮膚,他就又想起陳封的鮮血有多大的威力,隻好訕訕地收回牙齒。
不得不說,陳封雖然是這天上地下最惹人厭的人,但他的氣息卻還是極其好聞的。
王子原先都以為自己疼得快要死過去了,可現在被他抱在懷裡,嗅著他身上的氣息,竟然感覺疼痛到正在一絲絲抽離。
連傷口都有慢慢愈合的趨勢。
看見王子醒來之後對他又打又咬的,陳封自然也反應過來王子是極其不待見他的,便識趣地把王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最柔軟的毛毯上。
王子被放在毛毯上之後,整個人都是懵懂的。
他幾乎能夠清晰地感知到陳封氣息的離去,與此同時,他感覺自己剛恢復了一點的低微的靈力也正在他體內緩緩流失,傷口處的疼痛也正在加劇。
如果可以的話,王子幾乎想要現在就逃離這裡,他一點都不想再看見陳封。
但問題是,以他現在這種狀況,就算是想回湖溟界療傷,估計也會死在半路上。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陳封身邊把身子調理得差不多了再離開。
可是陳封是他的仇人。
他怎麽能依仗著仇人的氣息而活呢?
還要不要臉,有沒有自尊了?
陳封已經站起身子,準備離開了。
陳封氣息也越來越遠,王子感知到傷口處的疼痛,正在一絲一縷地侵蝕著他的神智。
王子咬著牙,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展開翅膀撲到陳封身上。
陳封被撲得措手不及,慌慌張張地把小王子抱到懷裡。
小王子氣憤地把頭鑽進了陳封的衣服裡。
管他什麽臉面不臉面的,管他什麽仇人不仇人的,反正,他仇人現在又不認識他。
整個湖溟界都幾個人見過他的原型,現在誰知道鑽到陳封裡的小魔物是他啊!
至於他現在……
咳咳,他是在狠狠地利用他仇人。
對,利用。
榨乾他的剩余價值,讓自己恢復精力好能更好地報復他!
這樣想著王子終於說服了自己。
有些心安理得地躺在了陳封的懷裡,任由他抱著自己,整個身子都放松了下來。
呵。
陳封肯定不知道,他現在正在用自己的氣息為他的仇人滋補身體。
王子越想越覺得得意。
開心地又往陳封懷裡鑽了鑽,整個腦袋都在他胸口蹭了蹭。
陳封心都要化了。
即使王子對他做了這些性質極為惡劣的事情,也不妨礙他覺得此刻的小王子是世界上最可愛的東西。
但與此同時,陳封看著懷裡的王子,又有些擔憂地擰了擰眉。
完了。
陳封想。
這位王子殿下是不是傷的太重,病得快死了?
否則怎麽會連腦子都壞了,軟著一副身子,又乖巧又黏人地鑽到自己懷裡,同自己這般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