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殊聽得目瞪口呆, 這……私下裡鑒古尊在焉知真人面前是這樣的?
哭?
而且,經常哭?
太不可思議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童殊算是真切的體會到了,太超乎想象了。
童殊聽著那邊的聲音往內室去了, 從兩雙腳步聲, 變成一雙腳步聲, 應該是一個人抱起了另一個人,但童殊已經無法想象景昭敢去抱素如。
可若是反過來,素如抱景昭……這畫面……叫人想象不出來。
童殊打了個激靈, 不敢想了。
等著那邊聲音進了內室,童殊立刻就施了斷音咒, 身子麻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童殊睡意散了大半,半闔著眼思索起景昭與素如對話中信息。
他們對話中, 提到了三次景決。
第一次是提及景決有否改變主意, 沒有答案。
第二次是提到景昭對素如晉上人的態度與對景決的不同, 景昭說對素如從無所圖。
反過來說, 景昭對景決晉上人便是有所圖?那麽, 圖的是什麽?
這個答案其實不難猜, 無外乎就是如宗老們一樣, 希望景行宗有一位上人,扛起宗族榮光。
第三次是素如提到孩子不會像景決那樣成為景昭控制景行宗的利器。
想到這裡,童殊已經徹底醒了。
景昭控制景決?宗主控制臬司仙使?
這比景昭會哭更不可思議!
童殊開始捋景行宗近幾代臬司仙使與宗主的歷史。景昭的上一代宗主是景決的父親景逍。
景逍身兼臬司仙使與宗主。
景逍往前連著三位宗主亦同時兼臬司仙使,分別是景逍的三哥、二哥、大哥。
景逍的三哥、二哥終身未聚,大哥是赫赫有名的遠山尊景遙。
景遙正是景昭的祖父。
景遙那一代四兄弟, 四位皆是宗主兼臬司仙使,是景行宗最耀眼的一代,也是景行宗殞落的最密集的一代。
那一代人匯集了榮光與厄運, 仿佛燃盡了景氏的福澤,四兄弟先後去了,隻留下一個幼年的子輩,和一個青年的孫輩。
景昭的父親默默無名,修為普通,大約壽元也不長,沒有即位,在景逍離世後,宗主之位隔代傳到了景昭身上。
景昭雖沒能馴服臬司劍,卻是有作為的宗主,在任上縱橫捭闔,景行宗氣運直上,大有複興之勢。而助景昭一路所向披靡的,正是最年輕的臬司仙使——景決。
這是一段同氣連枝的景氏族史,無論怎麽看,都是幾代人一條心,到了景昭與景決更是叔侄情深,互相扶持。
何來算計?
童殊某種直覺一直在提醒他事情不會這麽簡單,他耐心地順著這條歷史的線又捋了一回,這一回疑問停在停在了那一代的榮光與厄運裡。
是什麽導致那一代連殞了四位臬司仙使?
但凡能馴服臬司劍者,修為必然出眾,修為高絕之人壽數長,為何反而那一代四位皆是英年早逝?
而緊跟著那四位的下一代臬司仙使是景決,景決執劍近六十載,雖不算短,卻也不算長,景決會重蹈覆轍嗎?
一旦景決也殞落,那麽景行宗正支再也找不到人繼承臬司劍。
昨日五大長老的詰問又響在童殊耳畔——你知景行宗失去臬司劍使意味著什麽嗎?!
意味著景行宗大廈傾倒,群龍失首,各宗傾軋,仙道禍亂。
亂世將至。
如果亂世將至是最終的指向,那麽起因是什麽?童殊覺得自己離答案已經很近了,可是卻還差一個關節未解開,到底景遙那一代四使發生了什麽?
屏風外人影一罩,被刻意調暗的燭光被人影攔得只剩下零星的光,巨大的黑影撲面壓來,像是夜裡某種吃人的鬼魅。
童殊突然覺得背上涼颼颼的,他一下全清醒了,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怎不睡?”景決背著光,坐到童殊身邊。
他習慣性的握住童殊的手,卻感到童殊往回抽去,他意外地微斂了眸,正要追去,童殊又反握住了他。
童殊想:我是暈了頭了,才會突然怕他。
他是五哥啊。——他心中這麽想,卻沒辦法叫出這兩個字,他張了張口,口中發澀。
鬼使神差的,他想,倘若有一天,他與景決也走到素如與景昭那般相顧無言的地步……
素如尚且能為一個孩子打破僵局,他與景決到時能靠什麽?
景決見童殊發怔,問:“做夢了?”
童殊緩了緩神,接話:“沒有做夢,你怎還不睡?”
想到這幾天景決一直公務纏身,又補充道:“你這幾日睡的甚少。”
景決只是淡淡道:“幾日不睡不算什麽。”
童殊從未開口問過景決在做什麽又有何謀劃,可經了方才素如與景昭之事,他驀然發覺若同素如那般雲淡風清,終究難逃日漸寡淡,他試探道:“有要緊的事?”
景決微斂了眸,回避了童殊的視線,他伸出手臂,大概是想抱童殊,不知為何又停住,像在猶豫什麽。
童殊知道景決有所謀劃,卻不知到底是什麽叫景決如此為難,他主動靠在景決肩頭不再問,心中仍存了幾分期待景決主動說的心思。
無言半晌,景決到底沒有說,而是翻過了方才的話題,伸手繼續了方才要抱童殊的姿勢,手指滑過童殊後頸時,停在了童殊那塊紅印上,他道:“你這裡,長了一個很漂亮的印記。”
炎芒印取薪火相傳之意,是一枚燃燒的火焰。童殊自己看不到,抬手去摸,觸感下不再是之前的模糊,而是清晰的凸起,心知是因打開了第九層,接到了傳承的炎芒印。
可是,這件事、這枚印他也不能告訴景決,童殊心生慚愧,他尚且有許多事不能告訴景決,又何來資格來要求景決事事對他坦誠。
景決在傍晚時便看見了這枚印記,在霞光中嫣紅得像抹了胭脂,從衣領下露出一半,引誘著人深入其中一探究竟。而後他如願褪出了那身衣服,見著那枚印記在情.動時色如滴血,比童殊身上的紅潮還要濃豔幾分,他幾次徘徊在它之上,想要一口咬下。好似只要咬了這枚印記,就能將童殊吞入腹中一般。
景決有些著迷地道:“熾紅色,像燒過天際的流星。”
“啊?”童殊意外,側眸瞧去,心想:同樣的圖案竟然入眼相差如此之大,。
景決撫摸著他炎芒印,看進他眸中道:“你在我心裡,是星辰。”
童殊微怔。
“熠熠生輝,永夜不滅。”
童殊越來越承受不住被景決這樣看著——這雙眼睛如有深淵,像要把他吸進去。
他的雙腿先有了反應,因之前被打開,被彎折,再到跪著,此時被這樣看著,不久前的身體記憶讓他的腿先微微顫抖起來。
景決熟練地給他的腿按摩,自下而上,耐心地推拿著。
然而,這樣更是折磨,只是兩遍,童殊就受不了地捉住了景決的手,似拒絕又是誘惑地搖頭。
景決被他惹得眼中生起柔光,他輕輕地將人攬進懷中,一下一下拍著童殊的背,用童殊最舒服的類似哄孩子的手法。
童殊那些成長歲月裡的傷疤,在景決這樣的溫柔裡,似能奇妙地愈合,內心深處荒蕪的地方,怯生生地鑽出嫩芽。
在這樣安靜的溫存裡,童殊閉眼緩息,他在景決的懷抱裡身體微暖,整個人進入舒服的寧靜,外室的燭光透過屏風落進來,朦朧而柔軟,童殊在靜謐的夜裡問道:“我可能找到幫你鏟除心魔的方法了。”
景決隻輕輕哦了一聲,聽不出有望破除束縛的期待之感。
童殊發覺了,不解地反握了下景決的手。
景決斂著眸光,慢慢道:“為何一定要鏟除心魔?”
童殊意外:“修道之人,無論仙魔,皆畏心魔,除之大快。你難道並不想鏟除心魔?”
景決隻望著童殊,捧住了童殊的臉。
童殊在景決肯定的神情中,越發心驚,道:“你……並不是不能,而是不想鏟除心魔?”
景決心裡的回答是:心魔會一直陪著我,不會離開我,為什麽要鏟除?
他的雷厲風行和洞明從容在童殊這裡都失了效,隻捧著滿心的溫柔等著對方的一顰一知,明知有毒,仍是軟鴆止渴。
對兩只有著陸殊模樣的心魔,他無從下手。
清醒太累,若連這點放縱也不留,世道艱難得毫無盼頭。
景決在弱光裡看著童殊,他只看那雙眼睛,即便是在這般昏暗的環境裡,那眼中仍然有獨特的亮光。
長夜窮途,幸有微芒。
怎能不令人著迷?
童殊從景決的沉默裡,猜出景決的意思,他語氣微促道:“隨著修為的上升,心魔會愈發難除,你若放任它們,終有一日會命喪它們之手。”
景決道:“只要不走火入魔,不危害無辜,又有何不可?”
心魔最大害處,便是令人走火入魔,可臬司劍修不同。童殊看了《臬司仙譜》之後發現,習臬司劍法的劍修若是有走火入魔症兆,心法會以自傷經脈的方式阻止劍修入魔。不僅於此,若劍修是臬司劍使,臬司劍一旦發現劍使失控,會毫不留情地反戮劍使,另覓新使。是以,景行宗雖習劍道,卻從未出過劍魔。
童殊無端地焦慮起來,他想從景決面上找出點開玩笑的意思,可景決素來不苟言笑,他察覺到某種危險的打算,放沉了聲道:“你會這樣想,是覺得我會死,還是你會死?”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狀態不是很好,三次元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