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牢密室的門緩緩開啟。
蠱王滕波忽然停下了腳步。
“怎麽?”向萬春在身後傳音。
“這人…”
滕波深深皺眉,這個位置還不足以讓他看到季弘,隻聞到濃烈的血腥氣,正常情況下蠱蟲開始蠢蠢欲動,但它們有點反常。
同時異於常人的滕波也感覺到那種微弱而奇妙的神念波動。
“有意思,向尊者,你說他是築基期?”
“不錯。”
“築基期魔修,哪來的神念?”滕波笑了一聲。
向萬春點頭:“隱約感到此人身上不妥,查不到原因。”
他們說話皆是傳音,季弘深陷在回憶之中,聽到滕波那聲笑,才驚醒抬頭。
季弘目中充滿恨意,隨即又收斂了。
他很清楚,落在浣劍尊者手中,想要巧舌如簧逃得一命,已是不可能了。
他一覺醒來,莫名發現自己被關在一間密室裡,驚慌之下召喚被他控制的人來救,罪行證據全都暴露出來,就算還有沒被發現的人,在他深受蠱蟲折磨時,也都失控。
多年謀劃,精心布置,一朝化為烏有。
季弘心中清楚,他之所以還能活著,是浣劍尊者想拷問出指使者。
——哪有什麽幕後指使者呢?
季弘暗暗冷笑,無非就是浣劍尊者不相信,這些事情,都是他一個小小築基期魔修做出來的。
眼前出現了一襲青袍。
季弘一愣,這些天出現在密室的人都披著黑袍,看不清容貌,聲音也枯啞難以分辨。他勉強抬起頭,恰好對上了滕波的眼睛。
季弘的瞳孔驟然收縮,整個人都僵硬住了。
這是,苗疆蠱王!
滕波疑惑的看了季弘一眼,只聽向萬春改變音調,怪聲怪氣的說:“果然!你認識滕蠱王!”
苗疆蠱王深居簡出,又常年一臉病容,走在路上細細看他容貌的人都少,更不要說在這囚牢密室的昏暗裡,季弘築基期的修為,只能隱約看到對方一個輪廓,這樣都能認出滕波,實在不是常理能夠解釋的。
“你總是知道你不可能認識的人,實在令我好奇。他連我與裂天的喜好都知道呢!”
滕波一愣,差點辯白絕對不是他說出去的。
向萬春嗤笑,揮手捏了個水訣符籙。
唰的一下,季弘滿是血汙的臉就被衝得乾乾淨淨,發白的傷口一陣抽搐。
滕波仔細端詳了幾眼,朝向萬春搖搖頭,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蠱王,這人身上的秘密,可多得超乎尋常。”向萬春抱著手臂,慢悠悠的說。
滕波試著驅動季弘身上的鑽心蠱,後者霎時汗如雨下,啞著聲音半笑不笑的問:“你們…還想知道什麽?”
“你痛恨北玄派,為什麽?”
“笑話,我對北玄派全無怨恨。”季弘已經習慣了這些問題。
“那就是痛恨陳禾了?”介於八尾狐對釋灃根本無法構成威脅。
季弘不吭聲。
“說話。”向萬春冷聲威脅。
滕波不等他動手,就很配合的又驅動了下蠱。
季弘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是又怎樣?”
“你想做浣劍尊者的徒弟,你知道詹元秋會成為浣劍尊者的徒弟,所以你一直在效仿他。”
滕波眉心一抽——詹元秋又是誰?
天啊,浣劍尊者要收徒弟?這小徒弟到底嗜好坑蒙拐騙的哪一項?他真的不想知道浣劍尊者與他徒弟們的秘密!秘密知道得太多,又不能說,真乃世間大苦。
至於季弘為什麽想做浣劍尊者的徒弟…
很多人都想!
嗯,因為他們知道魔道第一高手的威風,難以計數的財富,龐大的勢力,搞不清楚這背後的秘密。
“我不認識詹元秋。”季弘垂眼。
聽浣劍尊者的意思,明顯已經見過了詹元秋,前世他浣劍尊者公開說過,這個小徒弟,他一眼就看中了對方的資質。
季弘不介意承認對陳禾的惡感,但他不會蠢到暴露自己謀害詹元秋的意圖。
“那些布置本來是為對付大報國寺,沒想到恰好趕上陳禾在擂台出現,殺了他的對手,給他製造點麻煩,讓京城亂起來,我才能收攏更多力量。”季弘眼都不眨的說,“我也早已說過,指使我的人就是大雪山乾坤觀,我是涼神師秘密收下的徒弟,是他派我來的。”
向萬春負手轉了一圈,懶洋洋的說:“這些天來,你已經把大雪山弟子做什麽,長老管事是誰,外門弟子吃什麽都說得一清二楚了。雖然你奇怪的知道很多事情,但是這些瑣碎小節,確實不是門派內弟子,很難知道。”
季弘不言。
果然向萬春冷笑一聲,將語調換成了在場兩個人都熟悉的——
“即使本座派人專門查證,也得耗費很多功夫,你看起來說的像真的,也不想拖延之計,可問題是——涼千山沒這個本事!更不可能知道本座與裂天的秘密!”
滕波從善如流的點頭:“浣劍尊者所言甚是。”
季弘扭曲著面孔。
這事浣劍尊者活著的時候確實很少有人知道,正魔兩道戰爭爆發後,兩大尊者一死,他們的好友兼屬下就不在乎他們的面子問題了,事情起因是居心叵測者挖開了裂天尊者的秘密寶庫,裡面有滿滿當當的五個大箱子,人們欣喜若狂的打開來一看,全部傻眼。
其中兩箱子是各種飾品小玩意,什麽玉佩啊同心結小彎刀這種別人掛腰上的東西。
另外三箱子是各種各樣的荷包錢袋,有的裡面還裝著各種吉祥花色的小銀子與金瓜子。
“裂天尊者的寶藏”,堪稱日後修真界僅次於“北玄密寶”的坑人貨,從發現到開啟,多少屍體橫躺在箱前,而贏到最後的人打開箱子後,簡直快要瘋了。
這事鬧得太大,詹元秋被同道追問,不堪其擾又急於擺脫“拿走寶藏故意用這種東西填充”的惡名,詹元秋就漏了一點口風。
眾人大驚,再細細查探。
錢袋物品上多半繡有標記,吉祥金銀錁子上還有姓氏標記,失主找出了凡間不少世族,還有一些正道修士認出自己幾百年前在街上丟的錢袋…
這場軒然大波,鬧得修真界人人胸口憋著悶氣,發作不得。
師徒兩尊者當年的行徑,這才被說出來,種種細節,大乘期修士無人不知,更有詹元秋嚴肅重申,他師父師兄生前關系極好,每年新年都會見面,根本不是傳言中那樣。
季弘微妙的看了滕波一眼。
他記得前世苗疆蠱王根本沒有站出來說話(爆料),他沒想到,滕波竟然也是浣劍尊者的至交好友。
“尊者不相信,我也沒…”
浣劍一個眼神,滕波催動鑽心蠱。
揪心摧折的痛苦讓季弘連慘叫都不能發出,鐵索咣啷作響。
“說,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種疼痛能夠擊潰人的理智,連修士也不例外,恍惚中腦子一片空白,極適合拷問。
“是我聽到的,因為…我…”季弘模模糊糊的說出幾個字後,整個人重重一墜,暈了過去。
“咦?”滕波吃驚。
作為蠱王,他最清楚,這樣催動的力度是正好,沒有強烈到讓人昏迷。
難道是這家夥傷勢沉重?感到自己失手的滕波,難堪的乾咳一聲:“我這就重來一次。”
“不必了。”浣劍尊者慢悠悠的說,“這種情況發生過很多次,此人狡猾多智,清醒的時候很難逼問出真相,若要拷問便是這般,話還沒說出來,人就忽然昏了。跟催動鑽心蠱的力度完全沒關系,用其他辦法拷問也差不多,不管什麽問題,只要他快說出真相——”
滕波聽了眉頭直皺,根本不是蠱的問題,叫他來做甚!!
“叫你來最後確認,畢竟是你養出的蠱。”浣劍尊者意味深長的說。
“……”
滕波隻好認輸,轉回到問題上思索:“確實曾聽聞凡人調。教細作,訓練成一遭受痛苦逼問,立刻暈死過去的體質。可修士非同一般,修真界手段又多,凡人撬不開的嘴,我們總是有辦法的。尊者不是有蜃珠麽,扔幾顆來,再喂他一杓東海青玉髓,飄然恍惚之際還套不出真相?”
“試過。”浣劍尊者輕哼,“也是暈死。”
“這——”
滕波不敢相信,又說:“那就殺了此人吧,搜魂之術總能窺看到一二。”
“要是再不成呢?”浣劍尊者反問。
“…你想我乾傷天害理的事,你就直說。”滕波心情糟糕,抽出一柄鑲嵌寶石的三棱形尖刺,上面趴著十多隻的紅色甲蟲。
“正是要勞煩滕蠱王。”浣劍尊者哈哈一笑。
“這人可活不成了啊!你去地府也找不著!”滕波用利刃在季弘眉心比劃了一下,語帶警告,“我殺死他,以屍術鎖其魂魄,煉成陰魂,再用這種能撕吃陰魂的蠱將他魂魄撕碎,我以秘法吞噬碎片,窺看他的執念記憶殘像。你想好了。”
“請。”浣劍尊者已經對季弘失去了耐心。
“好。”
鮮紅湧出,地牢密室內,極其殘酷的一幕正在發生。
千裡之外,豫州。
午後日光正好,小院封閉,宣稱自己在閉關的陳禾,正一筆一劃的試著書寫符籙。
彎折處圓潤,筆鋒分明,靈氣自動流轉附於其上。
北玄派擅陣法,陣法必學符籙,北玄派的習慣是元嬰期收徒,即使陳禾沒這個打算,釋灃覺得師弟也到了該學的時候。
陳禾寫幾筆,又放下。
昨夜打坐時,他感到石中火有點反應,陳禾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了元嬰期的門檻,但最終還是離得太遠,隻抓住了那一抹感覺。
——今晚師兄來的時候,央求他說說突破元嬰期的感悟心得好了。
陳禾打定了注意,握起筆準備繼續專心致志的對付這鬼畫符似的玩意,忽然一陣狂風吹過,紙張亂飛。
剛才天色不是還挺好的?
陳禾奇怪的抬頭。
這一看,他連神色都變了。
三月十八,天現墨雲,神州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