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禾可是被黑淵谷一群老不修騙大的!
——雖然他不記得了。
初時編個故事就能把團子逗哭,到後來谷主順手牽羊摸走肉包,都會被氣鼓鼓的團子找過來堵住洞府大門,黑淵谷眾人頓覺面子大失,連個小娃娃都哄不住,傳出去他們都沒臉見人了!
遂變本加厲,唱作俱佳編謊話。
誣陷釋灃是妖怪的,不惜用障眼法,自己變作妖怪模樣跑去陳禾面前胡說八道。刻意露出尾巴、犄角、鱗片,唬得陳禾一愣一愣的。
更有甚者,在發現團子膽量漸大,不適合使用鬼怪故事嚇唬後,立刻改變策略,化身為年輕貌美的女修,趾高氣揚的走到團子面前。
“我是你師兄的道侶,我來尋他。”
“這小娃娃是哪裡來的,就丟給諸位同道照應好了,我與釋灃需去九州一遊。”
隔天又是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擰著帕子撲上來抓住小陳禾的胖胳膊就哭:“我的兒啊,我可找到你了,為娘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你怎麽能修仙呢,快隨我歸家!”
後面還跟著一臉悲天憫人的長眉老道,掐指歎息說:“釋灃道友啊,陳禾塵緣未盡,如今家人尋來,且讓他去罷。這娃娃終究與我道無緣!”
隻糊弄得十歲的陳禾緊緊抓著釋灃衣袖不放,說什麽也不走,催得急了就啪嗒啪嗒掉眼淚。
婦人又改口說,只要留了香火,家業後繼有人,陳禾大可以再回來。
直折騰得團子先驚後喜,複歸惆悵,悶悶不樂趴在師兄懷裡睡去。
一來二去,釋灃瞧不過眼了。
留玉球存箱子裡,也只能等待以後。
黑淵谷裡每天的故事走了味,愈發往情愛孽緣,塵緣血親上歪算怎麽回事呢?師弟的命數擺在那裡,是不該多想這個的。
關心則亂,連釋灃也這麽沒道理了——陳禾明明睡醒就忘,故事再離奇又有什麽。
心痛團子的釋灃有了新主意。
教陳禾如何識破障眼法!!
記憶每天都會失去,千錘百煉的功法卻永遠存在,經過釋灃一段時間的指引教導,靈氣流轉重點就是雙眸,每天陳禾神清目明的睡醒,狐疑的看著跑來騙人的老不修們。
“姐姐,你說話時嘴好奇怪。”
某修真者無聲捂嘴,向谷主攤手:櫻桃小口這玩意,他化不像也是有理由的。
“大嬸你的皺紋歪掉了。”團子嚴肅的說。
擰帕子哭號的婦人,愣住後本能伸手捂臉。
這下黑淵谷眾人大驚,團子竟“無師自通”的發現了破綻,這簡直是對他們演技與法術的一大考驗!
黑淵谷裡隨便拖出來一個人,至少都是化神期。
大家修為都這麽高,年輕時都是那輩兒的風雲人物,誰會沒事乾在障眼法這門粗淺道術上用工夫啊!
化神期施出的障眼法,只有大乘期才能看破,其他人再敏銳眼厲,也只能發現不對之處,瞧不出本來面目,所以陳禾的稱呼還是大嬸。
黑淵谷眾人卻不樂意了,騙小孩什麽的,說出去本來就丟臉,就沒騙成功,這怎麽能行!連番下苦功夫琢磨,陳禾的眼力也被練得越來越高。
最後普通障眼法已經對陳禾不起作用了。譬如初進雲州城時,諸多修真者用雜物變作路引,在陳禾眼裡,那些路引卻還是原來模樣。
狐族天生魅惑,引誘人動凡心。
這隻八尾狐標準的擺了個姿勢,卻被陳禾一句話,氣得臉都青了。它如何肯相信狐族天賦迷魂術與變化法門無效,眼珠一轉,曼聲說:“小公子真是閱遍群芳,奴家好生佩服。”
陳禾竟然點點頭,回答:“確實見過不少(假扮女人的),可惜忘得差不多了。”
“……”
八尾狐修煉千多年,正人君子它吃過,色急的魔修它也啃過,還真沒遇到過陳禾這樣的,陳禾口中說得隨意,神情也很從容,簡直讓它疑心對方是不是密宗最奇特的那門歡喜佛修行者。
“好大膽的小子!”
妖狐翻臉比翻書還快。
狐族天賦善勾引,因狐族天性,要吃男人肝髒。故而雄狐狩獵時,也俱是化作嫵媚妖豔的女子,八尾狐被陳禾一句話戳破,連自尊心都受到動搖了。
陳禾不慌不惱,坐在陣法符籙之中,動也不動。
——他修煉的時候剛三省完吾身,現在半點也不急躁,隻默默打量四周。
傀儡們沒能攔住這隻妖狐,甚至根本沒有出現,實在讓陳禾意外,若是沒讓長眉老道離開,興許現在還有一戰之力。
不過剛才反省時已經給自己貼過師兄不在,思慮不周的標簽,對於這番嚴重失誤陳禾平心靜氣的就接受了。
只要不踏出陣法符籙,察覺到傀儡出現意外的師兄,應該會很快趕回來。
“呵呵,小子,不要做春秋大夢了!”八尾狐似乎看出陳禾拖延等援兵的意圖,它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西城十三坊已盡在小界碎片中,無論裡面過去多久,在外界也不過是一時半刻,憑誰也趕不來。”
說著妖狐款款擺動腰肢,盡管胸口平坦,它也是修煉出八尾的狐狸。薄紗下膚色白皙,身段風流,充滿勾人的誘惑。
奈何陳禾卻盯著它的尾巴看。
蓬松雪白的八條尾巴,似有意又無意的纏繞在腿上,端得是惑人心弦。
陳禾卻詭異的想到在蒼玉球裡所見,長眉老道哄騙他的話:釋灃是千年妖狐,你上輩子是撿到他狐皮的獵人,狐皮沾染了人氣,他再也變不回狐狸……
陳禾忍不住將狐尾帶入釋灃的模樣,他的臉頓時生出紅暈。
八尾狐不明究裡,還以為迷住了這小修士,正大喜間,欲柔聲哄騙陳禾從陣法裡出來,忽見陳禾閉眼晃晃腦袋,心平氣靜得低垂的睫毛都沒顫抖:“小界碎片是什麽?”
“……”
八尾狐覺得心口憋悶。
有大乘期修真界特意拿出傀儡保護的小子,一看就是大宗派或那些了不得家夥的弟子門人,竟然不知道小界碎片?
妖狐大怒,一袖子抽到符籙上,金光大盛。
氣勁對撞,陳禾迅速判斷出陣法根本支撐不了多久,他想也不想,心神立刻沉入丹田中,試圖喚醒石中火。
“躲在豫州城的凡人之中,小公子是何來歷,奴家很好奇吶。”
靡靡之音,直挑得人氣血翻騰。
也是八尾狐倒霉,換了別的對象,縱然不被迷惑,必然也要苦苦抵擋心神失守一瞬。而陳禾練的北玄派功法,靈氣不穩就換個手訣唄。妖狐再有能耐,隔著陣法,也只能用聲音挑逗。
八尾狐暗罵,這種心性未開,不解風情的小子最是可惡。
院外豔陽高照,氣溫也越來越熱,陳禾敏銳的從窗口吹入的風裡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古荒大地的殘骸即將出現,這個陣法可抵擋不住凶獸的襲擊,小公子,你要向誰求救呢?”低低而笑,狐妖全力一擊,符籙終是化為碎片散開。
與此同時,不言不動的陳禾身周忽然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火光。
伸手按向陳禾的狐妖慘叫一聲,用極快的速度削斷了沾上火星的衣服與毛發。
“三昧真火?!”八尾狐驚疑不定,它終於想起來,數月前雲州石中火的傳聞,它心中一動,“原是為了躲避追蹤才隱居此地,你有石中火在身,我奈何你不得。外面還有河洛派修士虎視眈眈,小公子與我助力如何,比起你這築基期修為,我更想吃那些元嬰修真者呢!我保證與我在一起,十分安全。”
妖狐自認這番說辭十分動人,不想陳禾一腳踹在榻上,凌空翻身躍出窗口。
“找死!”八尾狐怒喝,龐大氣勁卷出,這下拍實了能生生震死陳禾。
“妖孽受死!”長眉老道恰好越牆而過,陳禾也正是瞥到他來,才毫不猶豫的跑了,身後致命一擊,自有長眉為他擋下。
“哼!”
八尾狐根本不打算在這裡與長眉道人對上。
抬手一袖子崩裂院牆,在煙塵彌漫裡急速抽身飄退,在間隙中瞥見不遠處河洛派道人,有大乘期修真者在追,妖狐來不及擄走任何一人,只能留下句不懷好意的話,遁逃無蹤。
“石中火就在此處!”
街坊鄰裡聽動靜,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不知石中火為何物。
河洛派道士聞聲腳下一緩,面面相覷,本來徽機長老忽然驚呼一聲不妙往這邊跑就甚是古怪,沒想到妖狐還真在此地,現在又鬧出一個石中火?
院牆坍塌,一個少年拍拍袍子走出來,身後正跟著頓足惱怒不已的長眉道人。
河洛派眾人等了半天,也沒見長眉解釋,隻好把疑惑埋在心裡憋著。
“貧道剛剛想起在小界碎片籠罩下,傀儡與操縱者神念中斷,慮你安危——這狡猾的妖孽!”長眉老道正在解釋,忽見天空似水中倒影般一陣模糊。
“不好!”
陳禾躍上樹頂,只見西城十三坊邊緣俱是濃霧,地面震顫,仿佛海浪中的一葉扁舟。尖銳的厲嚎聲突現,一群漆黑的大鳥自濃霧裡衝出,彎鉤狀尖喙上血跡斑斑,凶戾的伸著爪子撲向地面。
河洛派的道人也不是白轉悠的,他們早就沿著西城十三坊布下了防禦結界。
黑鳥足爪被結界光輝所阻,厲叫著盤旋,繼而接二連三俯衝撞擊。
“是羅羅鳥,這種凶物,浩劫之戰時徹底絕跡了。”
陳禾扭頭,發現大樹上還站著天衍真人,後者滿面愁容:“羅羅鳥嗜好食人,又堅毅不撓,結界只怕阻不了多久。”
“可有辦法?”長眉老道也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們身後,同樣憂慮望天。
長眉半天沒得到回音,納悶低頭,這才發現陳禾與天衍齊刷刷都是一般奇異眼神:你是老前輩,你都不知道,還來問我們?
“……”
長眉自個也發現不對。
他乾咳兩聲,這一個陳禾機敏聰明,又一個小道士似乎懂得甚多,害得他都忘記這兩個小家夥連金丹期都沒有的事了。
濃霧似潮水般退去,露出陡峭山嶺,壁立千仞,其上草木不生,何等蒼涼。
一道銀光激射而來,接連貫穿兩隻羅羅鳥,黑血拋飛,直直墜下。
“汝等何人,還不速來相助!”山嶺上佇立一人,金甲罩身,手挽巨弓,對著懸浮在結界內的河洛派眾人斷然喝道。
這塊小界碎片中竟然還有人!
長眉亦是大奇,當先飛出結界。落在絕壁上往外一望,頓時神色劇變:西城十三坊落點在一處山谷內,四周都是絕壁陡崖,形成百丈高的天然城牆。數千古修士在此防守,他們手持法器兵刃,神通法術一個接一個往下砸。
平原下方黑壓壓一片,數不盡的大荒凶獸,天空中還盤旋各種猛禽,只是不像羅羅鳥那樣飛得那麽高,加起來比河洛派收藏的古籍圖鑒上還全。
長眉差點腳軟了。
這種陣仗,河洛派一百元嬰弟子那裡夠,得黑淵谷齊出他才能定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