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披掛金甲的修士對著山壁下喊完那聲後,又挽弓連射數隻羅羅鳥,剩下的凶禽終於一哄而散,離開結界上方,憤怒衝向修士防守的山壁。
赫然也是長眉老道所站的地方。
下方河洛派的道人見之大急,差點抄起拂塵,也要衝出去相助,只聽一聲厲喝阻止了他們:“等等!都不要出去!”
眾人本能回頭一看:
這小道士誰啊?築基期實力還指手畫腳,搞什麽!
“是跟在徽機長老旁邊的!沒準是長老的弟子。”
眾人悚然一驚,長眉的徒弟,那跟掌門是同輩!!
現今修真界諸多門派都在使用一種奇怪的輩分排行,即什麽修為,就是哪一輩的弟子。金丹期的師伯師叔,只要結丹就能變成師兄弟。這種做法引來另外一些宗派的不滿,認為過分重視實力,混淆道德倫理,最重要的是今天師侄明天師弟明年師叔這種事太傷腦子,忒煩記不住,河洛派就屬於後者。
倘若這小道士是長老的弟子,他們決定還是沉默為金。
——徽機真人雖不護短,但真人他脾氣古怪。
至於哪裡古怪,不出門知天下事(萬年宅)的河洛派道人們也說不上來。總之選擇進黑淵谷還成功在山谷裡長住的,沒有正常人!
且說天衍真人遇到危機,差點忘記自己現在還是個外門小弟子,脫口而出後,心下惴惴,等發現沒人來揍他,膽氣頓時又恢復了。
他站在大樹上,努力擺出嚴肅沉穩的模樣:“外面不太對,也許是幻境!”
哦?
包括陳禾在內,都齊刷刷注視天衍真人。
後者昂著頭,振振有詞的說:“西城十三坊出現在這絕壁山谷間,對方為何一點也不好奇,甚至沒有追問我等的來歷!”
側耳傾聽外界隱約可聞的咆哮音,河洛派道士表情一個比一個難看。
“大概他們來不及。”有人喃喃。
“能緊急成什麽樣,才會讓他們對這麽一塊明顯不是古荒小界建築,還有一群素未相識的外人熟視無睹?”天衍真人皺眉。
陳禾忽然開口:“或許已經緊急到——只要是人類,就能被他們自動劃分為盟友。不仔細問,是因為沒多余時間。”
“……”
這可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河洛派眾人全都啞了,緊跟著毛骨悚然。
古荒時期,遍地凶獸,人類活得不易。
各種粗淺的修煉法門到處都是,整個部族起碼都有修真初階養氣期修為。因為他們沒有過多時間修煉,走得都是蠻橫路子,這類不求心境,不過多溝通天地靈氣的功法,最多也就練到築基期,尤其適合普通人,只能要上山打獵,抵禦凶獸,也就夠了。
試想一下,連能乾活的奴隸可能都有築基期修為的時代——古荒世界的危險程度,還用說嗎?
“不,這不可能!”天衍真人關鍵時刻腦子特別靈活。
小界碎片都是一次性消耗品,血祭解封後,就再也收不回來。
這塊古荒遺失世界不知有多大,難道被封存的八千年來,裡面的凶獸與古修士們還在持續激戰,一直延續到現在?
戰爭具體能打多少年,得看雙方補給與後援。
想要耗得起這樣的戰爭,這塊小界碎片范圍得有多大?
陳禾也想不明白,索性不吭聲。
好在沒多久,長眉老道臉色鐵青的衝回結界。
“是凶獸潮!”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
哪怕是對古荒大地沒多少了解的人,顧名思義也能猜到。
“這裡四面都是百丈懸崖,有數千古修士在山壁上防守,情況危急。上百種凶獸,有的圖鑒典籍上都沒有!之前我們只看到羅羅鳥,是因它飛得高,衝出了防禦圈。”長眉老道一口氣說完,拂塵一揮,“一半弟子留下,一半人跟貧道出去相助。”
“長老!”
“到了山壁上,不要自作主張,小心謹慎,聽古修士的安排。”長眉一臉嚴肅。
“徽機長老,您已與這裡的修士說明情況了?”
孰料長眉搖頭:“情勢不好,上面根本沒人有閑工夫敘話。”
“這!”
眾人面面相覷。
有個道人吭吭哧哧的說:“這裡的百姓…是否得有人安撫?”
“倘若山壁失守,我等皆死,況乎這些百姓!”
“還有一隻妖狐…”
長眉道人也乾脆,無視偷偷向外望的坊間百姓,直接漂浮在半空中,環顧四周,聲如洪鍾:“兀那妖狐!凶獸潮一旦攻破屏障,你也活不了,爾好自為之!吾河洛派祖師天衣真人素來教誨天下修者皆同道,若你痛改前非,貧道饒你不死。”
河洛派眾人眼角一抽。
陳禾看到身邊那個奇怪小道士聽到這話後,面容一正,十分嚴肅的模樣。陳禾敏銳覺得哪裡不對,就是說不上來。
那邊長眉已說罷揮手:“分一半人走,不要全部留下。”
百個元嬰修真者默契十足,沒有商量,直接——
全部奔出結界!!
連陳禾與天衍真人也被長眉一手一個,閃電般掠了出去。
“……”
不止陳禾吃驚,藏匿在一處屋簷下的八尾狐也驚呆了:說好的留下一半人呢!
妖狐不敢置信,西城十三坊六百余戶百姓,這些河洛派臭道士,還真的說不管就不管了!他們不怕天道因果麽,就算小界碎片裡沒這個,但如果不是河洛派半夜跑來擒拿它,這麽多人本不該失蹤。
反倒是始作俑者,八尾狐毫無壓力。妖修又不想成什麽仙,只要能肆無忌憚活著就夠,狐族更是迷信九尾逆天之說。
它在那裡納悶,河洛派修真者已經分散到山谷周圍,熟稔的布陣法,準備重新布下了一個更大的結界,山谷裡有大片空地,還有果林與泉水。
他們已經四下看過,貌似在古荒時期,這裡本就是人族聚集地,只是早已化作廢墟,土地也荒蕪了。
陳禾側著腦袋,若有所思。
天衍真人更是眼睛發亮:“果然,這是幻境!”
“哼!”長眉老道冷笑一聲,對小道士說,“你隻知其一,不明真相。”
那邊八尾狐大怒,也衝了出來。
結果剛脫出第一層結界,山壁上金甲修士再次轉過來,挽弓搭箭,直指八尾狐。
妖狐心中一悸,掉頭就想跑。
銀箭橫貫而來,隨著一聲慘嚎,八尾狐在空中就化作原形,接連吐血不止,一頭跌落在懸崖上,再也不動了。
金甲修士收弓複返,連看都沒多看一眼。
陳禾:……
天衍真人:……
堪比大乘期的狡詐妖狐就這麽死了?
長眉老道乾咳一聲:“別愣著,繼續忙!貧道去看看。”
呆滯的河洛派眾道士,這才本能的捏法訣,繞著整個山谷布結界,反正能讓十三坊的人出來摘果子取泉水就行。
不一會,長眉老道就拎著狐狸尾巴回來了。
然後把雪白狐狸往地上一丟,那毛絨絨軟軟鋪開的八條尾巴看得陳禾面頰又有點泛紅。
八尾狐的生死根本不用說,因為妖狐整個頭顱都沒了,斷口參差不齊,焦黑一片,可想那一箭的威力。
陳禾與天衍真人都有些傻眼。
前者還好,畢竟修為差見識少,後者有過重生經歷,做過正道領袖,深知要將八尾狐一箭貫穿,死狀若此所代表的戰力——八千年後,整個修真界也找不出這樣彪悍的人來!
陳禾往旁邊走了幾步,撥弄出一塊風化的殘碑,抬眼說:“麻煩大了。”
天衍真人熱衷跟陳禾唱反調:“胡說,外面只是幻境!你看山壁下這片荒蕪,到處是廢墟,還有這殘碑。此地已經淪陷多年,凶獸潮與古修士都是幻影。”
陳禾點頭,指著妖狐屍體說:“問題是,幻影照樣能殺人。”
天衍真人不太服氣,想辯駁眼前所見不知真假。
卻見長眉老道神色肅穆,直接將妖狐屍體收進芥子法寶,隨後神識感應一下,沉重的向眾人點點頭。
妖狐真的死了。
“貧道只是一試,看來我等別無選擇。”長眉老道仰頭歎息。
八尾狐生性狡詐,留之終是禍端。
長眉故意說留下一半弟子,令他定心,卻又全部撤走。須知妖狐吞噬修真者後,可以模仿氣息,到時候再想殺它就難了——沒錯,這個陷阱就是妖狐一出,引來古修士動手。
凶獸潮肆掠,只要不是人類,一旦暴露氣息出現在後方,讓古修士察覺,自然會毫不留情將之扼殺。
“修真者大乘期壽元千年,這片小界碎片在貧道神識探查中,不過是一個豫州城大小,如何能在八千年後還有這麽多古修士與凶獸?”
確實是幻象。
卻又是——能殺人的幻象。妖狐的死,證實了這點。
長眉老道歎息:“無論幻象與否,只要山壁失守,我們必葬身在凶獸口下。”
陳禾與天衍真人沉重點頭。
河洛派的道人們鬱悶極了,長老知道是怎麽回事就算了,這兩個小娃娃怎麽也很明白的樣子?他們除了聽懂白眉暗示的那句話外,什麽也不清楚啊。
對對,就是河洛開派祖師天衣真人那句。
所謂“若你痛改前非,貧道饒你不死”,是天衣真人每次要殺人前必說的話,一劍刺得敵人識海破裂元嬰遁出,還能聽到天衣真人的第二句“就算你改,貧道也不想等”。
後來不知那代掌門,閑得無聊開發出一連串暗示語。
譬如其中一條,便是說出天衣這句祖師的口頭禪,後面的命令必然是反的,說不殺就是殺,說留一半不要全部走,就是一個都不留的意思。
眾人緊趕慢趕,半個時辰後結界再起,山壁外隱約的廝殺聲與血腥氣忽然消失無蹤。
長眉老道領著眾人爬上山壁,只見古修士也好,凶獸也罷,全都不見。唯有壁立千仞,一片荒蕪蒼涼。
“喀拉。”陳禾停住看腳下。
他彎下腰,慢慢從沙土裡撥弄出一個圓盾似的小法寶。
這法寶早已斑駁不堪,殘破無用。
河洛派道人們也陸陸續續在山壁上看到殘留的玄鐵盔甲,折斷的飛劍…以及散落的凶獸獠牙與利角。
這一戰,應該發生在八千年前。
凶獸圍攻人類聚集的山谷,古修士死守山壁。忽然浩劫降臨,古荒世界撕裂,碎片被封存,大戰仍然沒有停止。
雙方俱亡,然而魂魄無處可去,小界碎片靈氣不散。
於是——
狂風忽然將懸崖下的塵土卷向天盡頭。
陳禾拿起的圓盾上忽然多出一隻手,那些沙土慢慢凝聚成一個年輕英俊的古修士,大約金丹期的修為,他微微一愣,然後朝陳禾笑了笑:“小兄弟,你有點面生。”
陳禾慢慢放開手,看到這人一躍而起。
“放心,我們會贏的。”他對陳禾說。
清風過處,大批古修士重新出現在山壁上,領頭的正是那個挽弓射死八尾狐的金甲修士,他佇立在那裡,神色冷峻。
天盡頭浩浩蕩蕩,衝來無數古荒凶獸。
“諸位,我等背後就是水寰谷,是我故土,西荒六州數萬人都在此地!”
金甲修士朗聲喝道,“上仙諸神在北疆激戰,南合宗與北玄派自顧不暇,別無他援,今日殊死一戰,隻為吾親、吾民、吾族!誓死不退!”
“誓死不退!”
“殺!”
凶獸潮來,百丈高崖上古修士們手持冰刃法寶,各種神通法術不住放出,咆哮聲震得大地搖晃,血腥撲鼻。
八千年,水寰谷乾涸,故土成廢墟。
一切化為塵土,骨骸成沙,連早已死去都忘了,還深陷在這一戰裡。
“動手罷!”長眉老道肅然說,“雙方怨氣靈力,千年不息,已充斥纏繞了整個小界碎片,只有一方徹底失敗,才能解開困局,我們才有機會打破這塊小界碎片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