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合派是修真界人數最多的宗門。
它自詡為修真界第一大派,聚合派的修士是河洛派的兩倍。
掌門與四大長老都是大乘期,境界也不低,看起來威勢十足,但有個赤。裸。裸的事實——聚合派已整整八百年沒人飛升。
人心生變。
一乾長老不肯坐以待斃,就將目光放到了關外大雪山北玄派身上。
比起其他宗門,北玄派比一般元嬰期就能坐鎮的小門派還要可憐,滿打滿算才三十來人。還沒聚合派負責看門的弟子多呢,偏偏還每隔三四百年,仍有人飛升。
天下宗門,一旦沒落,就再也無法躋身高階修士之列。
北玄派遭逢大變後,一直隱匿不出,看起來已經不足為慮。有心人細細一查,赫然發現北玄派每代弟子三五人,其中至少有一個能夠飛升,這比例還得了?
“北玄密寶必然還在他們手中!”
於是一場天大的陰謀,就這樣編織起來。
接到樂滄傳訊,聚合派諸長老相視一笑,他們根本不怕釋灃玩什麽手段,南鴻子天賦異稟又是武將出身,自行悟道,實力非同小可,尚且栽在他們手裡。釋灃一個小輩,還能闖得出聚合派的手掌心?
實在不行,他們還有殺手鐧。
“我離開大雪山時,將事情透漏給師伯師叔,沒有提前因後果…隻說師父在外面出了事,聚合派在打北玄密寶的主意,可能有弟子起了異心,需要小心提防。”
那時情況,也容不得釋灃多加解釋。
他勉強信得過的,可能只有南鴻子師兄弟們。
“…尤其是我的徒弟,若有意外,立刻製住!”釋灃深深皺眉。
他的聲音變得低啞異常,前面說了那麽多過往,僅僅只是不幸而已,悲劇還沒發生。
“非是我不信任他二人,只是——我表面冷靜,實際已失了常態,心浮意躁。我可以冷視所謂的血親,卻沒法接受由我教導數百年的徒弟,是別有用心之輩!”
不止如此,釋灃以己推人,想到南鴻子知道一切時,又要遭到多重打擊。
“陳禾,我錯得很嚴重,我太急,又太想將這一切了結!我沒有仔細試探,甚至沒有給他們做更好的安排,就這樣走了。”
“師兄。”陳禾試圖安慰,卻有些詞窮。
北玄派在雪峰上有一個山洞,外人難尋。本來就是北玄派前輩擔心三千年前劫難重演,而特意建造的庇護之處。這是門派禁地,平日裡根本不用。
聽到釋灃說聚合派綁走了掌門,南鴻子的師兄弟們皆都大驚,又聽說對方意在北玄密寶,立刻同意將所有人帶進山洞裡。
不管誰是無辜的,誰又有問題,山洞陣法嚴密,進去後就很難出來,想通風報信也沒機會,順帶也保住了門人弟子的性命,可謂萬全之策。
聚合派想發現所有人消失,必須要親上大雪山,這一來一去,至少要耽擱四五天。
釋灃沒有後顧之憂,從容跟著樂滄,與聚合派“演”了一場救師突圍戲碼。
南鴻子修為被禁錮,傷勢嚴重,臉色青白,他在看到釋灃時,沒露出任何喜悅之色。
——真突圍,還是假演戲,也許聚合派自認做得十分高明,在南鴻子眼裡卻是十足十的破綻百出。
南鴻子修真前是做什麽的?
這種班門弄斧的耍詐,根本不需要釋灃做任何暗示。
然而事情進行的並不順利,釋灃還沒“佯裝救人”帶走南鴻子,樂滄就接到了急報:北玄派眾人全部失蹤,事情有變!
樂滄立刻傳音質問釋灃。
釋灃見事有敗露,權衡利弊,正待裝作不敵退去想辦法穩住聚合派時,一個更大的消息傳來。
北玄派眾人沒有下山,而是躲進雪峰某處的確鑿消息。
“他們是怎麽知道的?”陳禾驚問。
“是涼千山,大雪山上還有乾坤觀!”
南北兩峰距離甚遠,釋灃原以為一時半刻乾坤觀那邊也很難發現。
彼時涼千山已執掌乾坤觀,春風惑音術爐火純青。
北玄派裡的人大多冷心冷情,深居簡出,很少過問別人的事,涼千山則不然,他密切注意著北玄派,其實他早就發現——聚合派在悄悄與北玄派某些低階修士聯絡。
但是,名義上與釋灃能稱之為友,相識三百年的涼千山,卻沒有將這個消息告訴釋灃。
他隱瞞著,他猜測著聚合派大概是想打北玄密寶的主意,他不動聲色的按捺住了乾坤觀的人,悄悄等待事情的進行。
北玄派眾人失蹤,涼千山立刻暗中將消息傳給了聚合派,他要做鷸蚌相爭的漁翁。
“難道他控制了北玄派的人?”陳禾立刻想到那些被季弘禍害的修士。
“不,他下手的對象應該是聚合派負責聯絡的人。”
季弘只是築基期,涼千山又是什麽修為?在釋灃還不知道真相的時候,涼千山已然布下了新的陰謀密網,試圖奪取聚合派的成果。
所以消息才會傳得那麽快,更嚴重的是——
“血脈烙印!”
“這…這是什麽?”陳禾本能的心中一緊。
“在修真界像聚合派這樣有大規模修士宗族不多,一般人以為雙修無礙,養育孩子卻很耗損修為,聚合派卻有秘密的丹方可以療補。他們甚至有專門的一套防止叛變的方法,這方法只能用於血親,並且是單向的。”
雙親能通過血脈烙印知道子女在什麽地方。
北玄派禁地沒有被突破,位置卻已暴露了。
“師兄,那你也——”陳禾臉色變了。
釋灃沉默一陣,然後才緩緩點頭。
當然他全然不知,直到這個在自己身上發作起來…
聚合派獲得消息後,當即翻臉,想要攔下釋灃。南鴻子問不出來,將他們師徒一起抓住,用釋灃逼問南鴻子也一樣有效。
號稱修真界第一宗門,聚合派一位長老親自帶著數百修士在此。
釋灃想要帶著重傷的南鴻子順利逃走,非常困難,當然這在不了解釋灃實力的聚合派眼中,根本不可能。
那時他們又驚又怒的看著釋灃連殺數人,索性重新部署包圍圈,放釋灃靠近南鴻子,想以南鴻子為釋灃累贅,順利擒下二人。
結果卻出乎了他們意料。
釋灃一掌擊在南鴻子眉心,後者血流披面,無力栽倒。
氣血豁然而開,元神毀去,禁錮自解,南鴻子最後長笑了一聲:“你們以為給我下了蛇醢蠱,我徒弟看不出來嗎?”
說完氣絕而死。
在混戰時,南鴻子就虛弱的反覆做了手勢。
聚合派沒人看得懂,這是凡間的鹽幫在販賣私鹽時害怕被官府查到,慣用的一種暗號。修士們對此一竅不通,釋灃卻看在眼裡,驚在心頭。
手勢的意思很簡單,就是“棄”,亦是最危急的象征。
釋灃驚疑不定,半晌後見南鴻子眼角泛一種極其怪異的紫色,早年遊歷天下,他們便見過呈這種病症的人,那是一種蠱,名為蛇醢。
這是一種罕見的死蠱,不是活蟲。
中蠱的人死相極其可怖,外表與常人無異,內髒卻變成了一灘血水。
蛇醢的威力,對修士是有限的,修士暫時死不了,卻也活不長了——釋灃曾以為這種東西,對高階修士是無效的,看到南鴻子眼角與手腕已經呈現出淤腫般的紫,心中知道,他的師父,已經沒救了。
也許還能上南疆求醫,但是禁錮未解,重傷在身,更加劇了蠱毒蔓延。
沒有選擇,唯一的選擇就是——
在上古時候,修真界除了飛升之外,仍有許多求修來世的機會,譬如說,兵解與屍解。
並非世俗所說,有道之人死於兵器或自刎就是兵解,這是有法門的,否則一刀砍過去,也不過是枉死罷了。
屍解同義,用符合死者功法的掌力,擊潰對方的神台紫府,使魂魄脫離。
八千年過去,只剩下北玄派會這種法門,旁人觀之,隻以為釋灃見救不走南鴻子,竟然直接殺了,這等狠辣果決,讓他們為之側目。
釋灃確實弑師,卻又並非弑師。
他果決的做出了選擇,更趁著眾人驚亂時殺出一條血路逃走。
等聚合派長老們驚疑不定的再次確認,南鴻子確實死了,並非詐死後,暴跳如雷,認為釋灃眼見帶不走南鴻子,也得不到北玄密寶,索性殺人,讓他們也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們緊追不放,我一路逃回大雪山。”
釋灃說得輕描淡寫,陳禾卻心知這段路程必定充滿驚險。
“因為消息敗露得這樣快,北玄派必定有變!”
釋灃沒有心思與聚合派眾人糾纏,拚命往回趕。
然而,他卻倒在了大雪山主峰下。
“我的父親趕來了…血脈烙印。”釋灃發出一聲冷笑。
聚合派這門秘法,最殘酷的就是通過血脈聯系,折磨背叛家族的子弟。
釋灃發現自己無論怎麽逃,都能被追上,又氣血翻騰痛苦不堪,只能跳入一道幽深狹長又隱匿的冰裂縫,讓聚合派只能感覺到他在山崖下某處,卻怎麽也找不到。
極度寒冷,又鑽心入骨的痛楚中,他聽到了南鴻子的聲音。
屍解後,魂魄脫離,還能停留在人世數天。
“第一天,我聽到了師父說,他已經都知道了,這場劫難,都是他的錯,不是我。”
“……”
陳禾有些哽住。
他心中確實過責怪南鴻子對釋家太看顧,又喜歡遊歷天下,才給了聚合派空子可鑽,但轉念一想,若非如此,南鴻子根本無法收釋灃為徒,於是他說不出口。
“我不搭理他,他卻說…”
——釋灃,為師跟你吵了一輩子架,最後一次,你就不要爭了。
——不要死,你死了為師都不能好好過下輩子,為師沒法享受來世,還要去給自己報仇,我養你這個徒弟有什麽用?聽到沒有!
釋灃在冰縫裡昏迷了兩天,耳邊都是某人的嘮叨。
氣血逆行,丹田如焚,真元潰散,幾次都覺得自己其實已經死了。
“直到現在,一閉上眼,都是師父念叨的最後一句話。”
——不要入魔,釋灃,不要入魔。
釋灃確實沒有入魔,也沒有死。
只是蘇醒後發現,真元俱變,功法迥異,一舉突破到了大乘期中階。
血魔之名,正是由此而起。
“本門心法被我在那般情形下,練過了頭,成了這般模樣。”釋灃摸摸陳禾的額頭,“所以我對你說過,你不用擔心會像我這般,也不可能。”
“…那,不受血脈烙印影響了?”陳禾遲疑的問。
釋灃牽出一抹諷刺的笑意:“對,這大約是涅毀真元帶來的唯一好處。”
他的血,能吞噬別的真元靈氣,毀掉一切生機。
就像絕路中,斬斷血脈親緣的決念。
“我從冰縫裡爬出,殺了樂滄,殺了我的父親,回到北玄派禁地,然而一切都遲了…”
這數天時間的耽擱,聚合派已在禁地前,用血脈烙印之法,讓北玄派有問題的兩個弟子,生生哀嚎到奄奄一息,威脅他們出來。
那些聚合派出身僥幸沒被折磨的人,恐懼的哭求不已。
他們求師父,求師門,說自己除了傳一些消息,安排一些人進北玄派外,根本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北玄派的事,求師父同門救他們一命。
北玄派修士驚怒交加。
聚合派四大長老,認為北玄密寶有可能在這處禁地裡,調來幾百人圍住這裡,並且親自坐鎮,強行破陣。
慘戰持續了三天三夜,聚合派死傷無數,只剩四大長老與數百弟子離開。
釋灃趕到時,鮮血染透了白雪,橫屍一片。
再無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