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灃的兩個徒弟死的時候,一個金丹後期就要化嬰,一個剛剛到金丹期。
兩人年歲相仿,資質看起來也差不多,只是修真之路難走,越到後面,與旁人的差異就會越大。
釋灃自然也為他們犯過愁。
他看得清楚,很可能兩個徒弟裡面只有一人能碰觸到飛升大道,另外一人與北玄派,與他的緣分,只有這麽一世罷了。
這種憂愁,放在修真門派,都會惹人發笑——北玄派的師父們才會有這種愁,因為他們總有徒弟能飛升,要是最喜歡的徒弟飛升不了,免不了要扼腕歎息。有的人歎著歎著,忽然發現咦,自己好像飛升希望也不大,心氣瞬間平了。
釋灃的愁,比其他同門還要多。
北玄派門人多半在元嬰期開始收徒,釋灃也不例外。
問題在他的天賦太好,眼看他沒準再過兩百年都能飛升了,徒弟卻還沒化嬰!這要是走了徒弟托付給誰呢?
而且兩個徒弟最初都很畏懼他——這是誤解,因為釋灃太狠,敢跟南鴻子拍桌子——後來稍微好一些,卻也老實乖巧得很,釋灃幾乎沒為他們耗費過什麽心思。
曾經的懷疑,在血泊染紅的雪地上,看到兩具屍體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躺著不動時,揪心的痛楚油然而生。
釋灃慢慢跪在雪地上,為他們理好散亂的頭髮,擦去臉上血汙。
將所有死去的北玄派門人重新搬到山洞裡,也許他們之中曾經有人懷有別的心思,但現在他們都死了。
寒雪呼嘯。
這清冷的山峰上,彌漫著讓人凍結的血腥氣。
釋灃細細查看了每具屍體的傷口,法寶兵器都是有痕跡的,他全都記了下來。
召出木中火,冷白的火焰卷過,將一切焚燒。
北玄派…不複存在。
釋灃遠遠看了一眼南峰,那裡是乾坤觀,這時他還不清楚涼千山到底做了什麽,直覺消息敗露的事,可能有涼千山在搞鬼。
然而他最缺的就是時間,聚合派的人已經走了一段時間,釋灃必須要在他們回到門派前追上去。
在路上截殺,與闖進聚合派報仇,孰難孰易一目了然。
釋灃想也不想,循著痕跡一路追去。
後來在修真界口中,釋灃走火入魔,狂性大發,先當著眾人的面殺了南鴻子,回去又闖入門派禁地,殺光了所有同門,因為找不到北玄密寶,將禁地與屍體付之一炬。
這還不算,又連夜下山試圖殺死目睹他弑師的聚合派弟子。
接連毀去聚合派在凡間數個莊子,四位長老霎時狂怒,帶著上百弟子圍剿血魔,奈何飲恨而終,盡數被殺。
釋灃拍拍陳禾的肩:“這就是你日後會聽到的真相。”
陳禾悶不吭聲,眼底閃過一絲殺意。
“無需如此,當年參與這場陰謀的人,都已死了。”
“聚合派掌門呢?”陳禾反問,難道罪魁禍首還活著?
“修真世族在聚合派的話語權,隱隱與掌門抗衡,其實算不上什麽罪魁禍首。”
釋灃並不像傳聞裡那樣失去神智亂殺一氣。
仇恨在他心中激蕩,使他幾欲發狂,但又十分清醒,他並沒有頭腦發熱貿然的衝去殺人,而是隱匿起來,先是殺死負責聯絡的聚合派外門弟子,毀掉他們前一天住的地方,威脅或趕走聚合派準備買丹藥的門派,最後死死的將他們困在一處小鎮上。
就這樣站在暗處,誰離開,就殺誰。
大乘期中階的修士要是一門心思做起殺手來,除了聚合派四大長老,誰也攔不住。
涅毀真元更是好用。
水缸裡的水都散發著一種詭異的灰黑,草枯萎,樹木一夜乾枯,一些受傷的聚合派修士夜裡暈倒,翌日傷口壞死。
釋灃默默聽著他們互相爭吵,聽著那些真相。
知道了所有陰謀的開始,真的只是他一出生,命數太糟,一家子都被指派出去了。
他也得知了自己兩個徒弟,與聚合派毫無關系,只是被利用,買了那些酒,結果間接害了南鴻子…
釋灃在追上這些人後,就一點都不急了。
他冷冷的看著聚合派眾人惶惶不安,長老們不停怒斥,傷者日夜哀嚎。
這還不夠,這怎麽夠……
至於因果,那算什麽?
天道苛刻,對於互相仇殺的兩方,它從來不會管是否對方窮凶極惡,你才“過度”報復回去,只要“過度”,就兩邊都狠狠記下一筆。
欠的因果屬於它,天道才是債主。
看著眾弟子一個接一個死去,消息也傳不出去,聚合派四長老這才慌了,根本不清楚釋灃帶來了多少幫手,連血脈烙印也沒有任何效果,這一切都超出了他們預料。
“第九天時,我隔著窗戶,殺了…她。”釋灃沒有說出那個稱呼。
在梧城時,他從不懷疑自己不是釋員外的親子,正是因為他長得很像母親,與兄長容貌也有近似處。
隔了這麽多年,釋灃仍是一眼認出了她。
血脈烙印的消失,讓她知道長子已經死了,釋灃沒死,她卻感覺不到。
“我有意讓搜索追殺我的人,屍體在大雪山被發現的消息傳過來,她恨得雙眼通紅,憤怒的說要殺了我,我卻看到了她的法器,峨眉刺一般刃面,我記得清清楚楚,那是…他們的致命傷。”
就是那麽恰巧,殺了他徒弟的人。
致死他徒弟的兵器……
釋灃靜靜看了一會,沒有動容,沒有任何感傷,他在夜裡來到窗戶下……
“師兄!不要說了!”陳禾急切的製止。
釋灃失神的眼眸頓了一下,半晌才低低應了一聲。
樂滄與他的父親死去的消息,不止激怒了樂夫人,也激怒了樂長老。尤其這位長老翌日發現兒子的道侶也無聲無息死去時,當下再也不顧聚合派的援力還沒來,丟下傷勢沉重不能動的弟子,直接帶了人衝了出去。
原本分作四個方向,更好突圍,但釋灃的神出鬼沒,甚至有一次在一位大乘期長老眼皮底下殺人的事實,讓他們惶惶不安,不敢分散。
一場血戰再次展開。
釋灃記不清自己殺了多久,他渾身是傷,而這種傷勢,又給聚合派眾人帶來了死亡厄運。
最終他站在血泊裡時,只有樂長老還沒斷氣,喉管卻被割斷了,瞪圓眼睛,顫抖舉著手指釋灃,似乎想要說什麽。
釋灃抬頭,赫然發現不遠處站著很多修士。
聚合派的援力終於來了,由掌門親自帶著的人。
眾人臉色發白顫抖不止,這位掌門卻沒有慌亂,他看看滿地血跡,又看看死去的三位長老,連一步都沒有靠近。
“樂長老,聰明反被聰明誤,這番過後,聚合派再也不是修真界第一宗派。”聚合派掌門連眉頭都沒皺,淡淡說,“不過這樣的代價,也是值得的,聚合派內幾大修真宗族勢力大損,你們死了,我也活得輕松。”
樂長老氣得哆嗦,若非修為高深,這種傷勢早就沒命了。
釋灃垂目緩緩回復真元,不搭理這兩人。
聚合派掌門又是大乘期高階,釋灃力戰耗空真元,不會輕易動手,不料耳邊忽然傳來一聚合派掌門的傳音:“你要報仇,也是因果,我不阻攔。這場針對北玄派的陰謀,要說我一無所知,那是假話,但我也沒有插手。我只是袖手旁觀了而已。
你可知道聚合派來歷?
吾等先人,為八千年前南合宗後人,僥幸逃脫,留語後裔,與北玄派深仇難消。
時過境遷,連先人功法也留之不全了,要說聚合派懷恨北玄派前仇舊恨,那也是謊言。他們被北玄密寶迷了心智,仇怨難解,我也不想解。
八千年因果,多添一筆而已。”
釋灃微微睜眼,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到樂長老一聲慘叫。
聚合派掌門殺了樂長老後,轉身就走,口中斥責眾弟子:“此人鮮血,有消融真氣之怖,還不速速離開!”
眾人退得比來時還快,隻留下釋灃一人,慢慢跌坐在血泊中。
殺親,總是因果,釋灃並不領情聚合派掌門這次出手,卻也無力再追上去。
“我尋覓他處養傷,想了很久。”
南鴻子反覆叮囑的話,終於浮上心頭。
不要入魔,不要成為第二個林青商,為報仇遺禍不絕。
“我又悄悄回到大雪山,涼千山做了什麽,我在殺盡聚合派負責聯絡的弟子時就已知道。他倒也乖覺,見勢不妙趁亂跑了。”釋灃諷刺的笑了笑。
他懶得滿天下的找涼千山,也沒有在大雪山乾坤觀等涼千山回來殺人。
“即使沒有他,有血脈烙印指引,聚合派終究會找到禁地去。天下貪圖北玄密寶的人太多,涼千山只不過是其中一個。”
這與涼千山的背叛隱瞞,根本沒讓釋灃感到悲傷有很大關系。
他放過了涼千山,也沒有繼續找聚合派的麻煩,只因為那時萬念俱灰,說來說去,釋灃在心底,仍是感到自己錯得最多。
南鴻子,兩個徒弟,北玄派…
他作出了正確的選擇,偏偏就因為這個選擇,最終仍然失去了一切。
“後來,我去了黑淵谷。”
遇到了你,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