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禾將手裡蓮花燈隨手一拋,穩穩的躍上擂台。
這不帶煙火氣的身法,在凡人看來是絕妙到極點的輕功,對修士們來說,只是又一個同道中人的標志罷了。
擂台下都是看熱鬧的,對勝負並不關心,見有人去挑戰“久未逢敵手”,快要連贏十場的一個高手,而且來者不弱,當下全都精神一振。
浣劍尊者蹲在樹上,一臉笑眯眯。
南鴻子以武入道,他的徒弟教出來的陳禾,身手當然是夠看的。
陳禾雖有障眼法遮蔽,但一動真元,氣勢是瞞不過人的。
金丹後期——
看熱鬧的修士都興奮起來。
在修真界低層圈子散修裡,這就是難得一見的高手,到元嬰期自己都夠資格開派了,還能拉得下面子來做供奉的實在不多。
白山書院與大報國寺每年招供奉,都堪稱修真界一場盛事。
無他,卡在築基期的普通修士太多,能看到金丹期修真者比拚的機會少之又少。上擂台的修士雖然實力在釋灃浣劍尊者眼裡連渣都不算,但實際上卻很“親民”,缺機緣缺功法什麽都缺,才是修真界底層修士的狀態。
擂台下歡聲雷動,陳禾卻連看也不看一眼,他不是來出風頭的,也不是手癢癢,是真的想磨合法術武技,早點晉升元嬰期。
“道友,請!”
原先站在擂台上的修士,也鄭重的拱手:“請!”
這人的法器是劍,說來修士多愛用劍,哪怕是除妖抓魔的,也喜歡拎著桃木劍。
陳禾赤手空拳——因為師兄說,不要贏到最後,把夔弓拿出來還打什麽?
那修士振袖而起,數道淺淡符籙亮出微光,乍看好似劍光霍霍,贏來不明究裡的百姓拚命喝彩。
“此劍為庚金淬煉,鋒銳無比,道友小心了。”
因這番提醒,陳禾生出一分好感,示意對方盡管動手。
他們無所謂,那些看熱鬧的閑漢不幹了。
“沒兵器,勝之不武!”
兩人對台下叫嚷都充耳不聞,陳禾也沒打量那修士長相,這種場合,大家都用障眼法,眼見為虛,連表情眼神亦做不得準。
蒙蒙劍光一閃,陳禾身後高低錯落掛的一整排蓮花燈,齊齊自中斬斷。
燈籠骨架墜地,竟無一盞燃起,原來斷口俱在燭芯處,火光瞬滅。
法劍要滅凡火,自是容易,可庚金淬煉的法劍,在刹那間精準的截斷諸多明火,沒有分毫誤差,分明是“雖火克金,偏生對著火來”的示威,這一下就能看出此人秉性。怕是那桀驁灑脫,我行我素的散修。
修士們齊齊瞠目,他們是在看門道,那些看熱鬧的除了拍巴掌就是嚷嚷。
釋灃微微點頭,顯然也沒想到擂台上的這修士有如此能為。
浣劍尊者更是抓著油茶碗頓住,眼睛滴溜溜轉:好苗子,不錯呀,只是怎麽是鄭家的呢!
對方亮了這麽一手,陳禾全不在意。
小界碎片內,會噴火吐冰冒毒霧的凶獸多了去了。最奇葩的還有鼻孔噴水,四蹄踏火焰的,相生相克算哪門子事啊。反正遇到了一樣拚命,管他呢!
翻身避過,真元沿著手掌放出,銳聲破空,同時左掌劃出半個圓圈,靈氣聚集成漩渦,這股大力帶得庚金法劍都稍稍偏移——
“咦?”
那修士吃驚不小,同樣以無形真元護體,矮身避開襲面的一掌。
然而這攻擊還不算完,陳禾搶上一步,“混元掌”真正的威力現在才到,靈氣震蕩影響了護身真元,對方措手不及,接連退出去數十步。
眼看到了擂台邊緣,一腳踩空,就要跌下。
那修士氣湧腳底,輕描淡寫的又躍了回去。
“道友好身手,不知出自何派?”
“不提也罷,隻兩個人的小門派。”陳禾隨口說。
這可是實話。
不似寒暄的搭了一句後,這人倒也乾脆,直接上手齊刷刷六劍破開無形靈氣漩渦。
懂行的驚歎陳禾的對手,眼力過人也甚是果斷,看熱鬧卻是張大嘴,領略了一番說書人口中才出現的“劍氣縱橫”。
天下法術多如天幕群星,說來說去,本質也不過是真元流動,破了那一點,就成了。
北玄派在這方面簡直是作弊,不用看,身體感受就行了——平日練功,全身一百零八竅穴俱開,對真氣的感應敏銳無比。
陳禾未曾跟用法器的修士對敵過。
盡管一上來就遇見了將法器淬煉得不錯的家夥,他也沒急,一招招的慢慢試探,劍來引偏離,趁隙還手。
一時間,兩人倒像旗鼓相當,打得好不熱鬧。
起先人們給用劍的修士喝彩,因為他打得實在太好看了,慢慢的,即使是看熱鬧的人,也琢磨出了點門道。
因為陳禾做得太明顯了,只要對方有重複,他就毫不客氣的搶上前,一頓角度刁鑽的好打,逼得人變法子的格擋。
低階修真者,常因為沒有好功法,不是去學奇術,就是拉下面子用大路貨的拳法掌法。
隔壁擂台上,就有修士硬是接連踢了十二下,把對手生生折騰下去了。
相比較這賣藝似的腿法,陳禾學得可就多了,而且是南鴻子當年做邊防守將的時候,毫無花俏的殺人功夫。
那時邊疆多戰亂,武器生鏽也是有的,上陣往往用不了多久。就看能不能奪下敵人的兵刃繼續打了,身形越靈活越好,騎馬的話下盤更要穩,能一擊斃命絕不出第二招。
陳禾越戰越順手,誰讓他之前四十年的敵手都不是人呢!
持劍修士的壓力越來愈大,尤其讓他感到不妙的是,陳禾真元裡,隱隱有暴戾的烈焰氣息——不是功法為火屬性,就是火屬性的法器——火克金,縱然不懼,庚金劍遇上火屬性功法,總是比其他類別的法門要吃力一些。
只能拿出壓箱底的本事拚鬥呢,所幸經驗豐富,數次險象環生,仍是成功避過。
陳禾也並非一無所獲,他都快摸清對方用法器的所有路子了。
若是他正正經經的苦修四十年,哪怕閱歷再多,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把對手能力看清並榨得乾乾淨淨,更別提這般張弛有度,不緊不慢。
困戰經年,古荒凶獸無數,生死之間,沒有後悔的機會。
釋灃見陳禾這般,連僅有那麽一分多慮也去了。
他先是欣慰,然後皺眉,甚為心痛。
“停…停!”那修士有些狼狽,更多的是沮喪,說實話,遇到陳禾這種對手,簡直是倒霉。
陳禾自然不聽他的。
悄悄瞄一眼周圍,其他擂台竟然不在打了。
“……”
修士們興致勃勃的觀看,而那些不明真相,純粹湊熱鬧的江湖人,已經滿頭大汗。
包括那個與陳禾買燈時遇見的大漢,此刻都將手裡提著的燈籠放在擂台邊——不用上去丟人了,跟絕頂高手之間的水平差太多嘛!
“可憐喲。”浣劍尊者不斷搖頭,很惋惜。
用劍的修士其實本領不俗,隨機應變能力,更是同輩翹楚,怎奈遇到了陳禾。
釋灃與浣劍尊者都不知道,街邊某座酒樓的窗口邊,一個穿著錦袍,文士裝扮的年輕人,神情陰鷙,死死盯著擂台,微微發抖。
這人並非季弘,甚至不是修士。
與他同桌飲宴的人,被這炫目的比鬥吸引,竟無人發現他的不妥。
“不,這不可能…不會是他。”
“鍾兄,你說什麽?”
姓鍾的文士掩飾的咳了一聲,啞著嗓子說,“世間竟有這等武藝,不知是何方人士。”
“是啊是啊。”眾人皆附和。
文士見諸人都是一臉迷醉的神情,不禁捏緊了酒杯。
擂台上比拚仍在繼續。
連陳禾都有了一分急躁,不是想贏,而是看這架勢,贏了萬一沒人繼續上來挑戰自己,難道要傻傻站在擂台上嗎?
大報國寺的和尚,該不會直接宣布供奉的名額是他了吧!
陳禾借錯身之際,悄悄看一眼人群,果然瞥見三五個披著袈裟的和尚,雙掌合十,眼睛發亮。
他生生打了個冷戰,差點把求助的眼神拋給釋灃。
——師兄,這不怪我啊,我只打了一個!根本沒有一直贏!
陳禾放緩攻勢,打亂步驟,對方好不容易搶得機會,立刻揮劍綿綿而上,劍光如水銀傾泄地,掩飾著凌厲的靈氣,無形無影中,兩人又各自駕馭靈氣拚了數十招。
一不留神,連擂台地面都留下數道痕跡。
陳禾控制節奏,準備合情合理的輸掉——這持劍修士也不錯,陳禾還挺想謝謝他的,自然不會乾那種,往擂台下一跳,“來打你,揍完就走,贏的還是你”這種傷人戲碼。
變故忽生。
陳禾體內真元流動,打得暢快,卻驚醒了因破界耗力過多,一直在丹田內靠著金丹呼呼大睡的石中火。
火球哧溜一下,三昧真火天生的可怖氣息,順著陳禾竅穴湧出。
還沒見火星子,熾熱氣流已經攪亂了兩人對招余勢。
那倒霉修士神情一凜,顯然以為陳禾要動用他忌諱的火屬性法器了。
陳禾哭笑不得,手上不停,還有拚命安撫躁動的石中火。
“啾。”
“……”持劍修士愕然張望,這是什麽奇怪聲音。
陳禾差點咬牙:這火球,該睡的時候不睡,搗什麽亂。
石中火不樂意了,掙脫而出,從陳禾後背冒出一圈火光,緊跟著深深一吸,刹那間所有燭火全都脫離燈籠中的蠟芯。
陳禾大驚,這火球準備吞掉周圍所有凡火,嚼吧嚼吧當零嘴的樣子。
冷哼一聲,強行壓製。
火球一路不甘的啾啾著,硬生生被打回了丹田。
說時遲,那時快啊,圍觀的人甚至沒看到陳禾背後火光,只見擂台上劍光赫赫,威勢十足,忽然所有燈籠一起搖晃了下,人們揉揉眼睛,發現有些燈籠蠟燭上方竟燃燒起來。
“不好了,快撲滅,不能走水!”
正月燈節,京兆尹對火災早有準備,人們也顧不得可惜燈籠,直接丟地上,膽大的幾腳就踩滅了。
陳禾所在擂台周圍挑起的蓮花燈早就被劃破,其他的整面燃燒,大報國寺的和尚們忙著潑水救火去了,陳禾順勢收招,急退數步,朝那驚呆的持劍修士(看到了全過程)揮了揮手,馬上跳下擂台。
有神念還盯著陳禾的,瞬時感到眼前一黑,好像被什麽擊中,心下大駭,猜測陳禾有什麽了不得的背景,有這般能為,還有這樣隔絕神念的法器,或是護持他的長輩。
陳禾跑到釋灃面前,兩人也沒說話,很默契的趁亂離去。
酒樓上的文士跌坐在椅上,以他的眼力,當然不可能在一片混亂裡尋得人。他也沒有費那個事,隻一個勁的喃喃:“是他,真的是他。”
酒樓裡人們紛紛伸頭張望,擔心火勢蔓延。
還好起火的地方不太多,人群裡又多是修士與江湖人,很快就把火滅了,燈節燃火,年年都有,每個街頭每戶店家都有大缸備著水,還撒鹽防凍。
鍾姓文士恍惚中,被人一撞,忽感到手上被人塞了個紙團。
他下意識的捏住,勉強回神展開來一看,臉色又唰地雪白。
“閣下秘密,我盡知曉,想要殺死陳禾,聽我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