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派山門。
“天衍…哎,你是我師弟,本該是玄字輩的,你卻非要堅持要這個道號。”赤玄真人搖頭嘆息。
有這種師父師弟真是傷腦筋,收個徒弟也要折騰點事出來,搞得他堂堂一派掌門,長眉老道不在,他來看顧師弟也要偷偷摸摸,避開眾人。
“掌門師兄,即使是黃粱一夢,也當牢記於心。”天衍恭恭敬敬的向赤玄真人行了個禮,“我乃河洛天衍,一個人倘若連自己是誰都不在意,無所謂,他還能有什麼底線?”
赤玄真人聞言,欣慰的點頭。
師父挑的這個師弟確實不錯,這樣他飛升之後,河洛派也能放心的交出去。
赤玄真人性情豁達,全沒想到自己師弟心中念的是——被天道拍回四百多年前,重新修道算什麼,掌門師兄明明都飛升了,還稀裡糊塗被打回了人間重來一遍,多虧啊!
這世道,想不開就去跟別人比一比,比完立刻就感到天空海闊,心情舒暢!
天衍真人正舒暢著呢,忽然聽到掌門師兄發話︰“釋灃這樣打草驚蛇,豫州只怕很快就要迎來暗潮洶湧,那薄九城是元嬰期的修士,背後又有東海淵樓這群亡命之徒,這還是已經暴露在明面上的人,私底下也不知有多少…得寶鏡所授之人,乍然有個話本把他們老底都掀了,就算再沉得住氣只怕也要來看個究竟。”
赤玄真人仰頭看斜陽西掛,嘆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天衍低頭稱是。
“也不知這一出鬧得,究竟是好是歹。”赤玄真人怎能不憂,河洛派就在豫州,便是此刻血魔釋灃與眾魔修暫居之地,距離河洛派山門也不過三日路程。
“師兄勿要擔憂,到時候我們緊守門戶,若有其他四大派之人問起,一概推說不知。”天衍真人很明白赤玄在愁什麼,正魔兩道積怨日久,雖說這世沒有八尾狐作祟,終究還是相看兩厭,格格不入。聚合派寒明宗都不是省油的燈,逮著雞毛當令箭的貨色,如果鬧起來,事情就難以收拾了。
“你說得不錯。”赤玄真人點頭,“只是我等還需未雨綢繆,那——那莫生,沒有什麼難以應付的仇家吧?”
天衍真人窘迫的想,對離焰尊者有仇的人多了去了,基本上都是難應付的。
無他,敢說自己與離焰尊者有仇,還能活著的家夥都不簡單吧!
“譬如說,連釋灃也很難應付的?”赤玄真人再急,也不敢催促師弟,萬一天衍脫口而出結果被雷劈呢?
天衍真人仔細想了想,然後搖搖頭。
跟離焰尊者有仇,還能造成威脅的人,實在不多——如果要站在正魔兩道的立場看,未來的正道魁首最有嫌疑,可是寒明宗那位被陳禾乾掉的長老,也未必會是釋灃的對手,這位長老之所以能當上天衍真人之前一任正道魁首的位置,都因為正道勢力都在與裂天尊者的對峙激戰裡消耗光了。
嚴格來說,陳禾也好,天衍真人也罷,都是正魔兩道混戰的後起之秀。
前面的人死光了,也就輪到他們大放異彩了。
區別在於天衍真人擔當重任的時候,正道確實有些捉襟見肘,而陳禾此前一直不聲不響是在積蓄力量,乘機一統魔道。
“那就好。”赤玄真人松口氣,飄然而去。
“掌門師兄…”天衍一句話咽在口中,沒來得及說。
——陳禾上輩子得罪了多少人,他也沒辦法全部知道啊!別的不提,就說那薄九城,在天衍真人記憶裡只不過是東海薄雲天的兒子,據說傷重不治,元嬰離體,無法重修,生生熬到了壽終殆盡,這輩子陳禾不說,天衍真人還不知道這事跟陳禾有關呢!
要命!
作孽!
天衍真人腹誹了兩句,在悠悠山風裡絞盡腦汁繼續思索,半晌他忽然臉色一變。
“陰塵蟒!”
這可是當年鬧得京城天翻地覆的妖獸,這一代王朝,都由此而絕。
陰塵蟒是怨氣構成的妖獸,八千年前浩劫之戰遺留下來的怪物,為在天道之下求生存,陰塵蟒自封靈智,它本來就沒有實體,魂魄很容易附身到那些剛斷氣的人身上,隨即遺忘一切,以這人的身份活下去。
若是此人含恨而死,怨氣叢生,陰塵蟒就會驚醒。
那次尤為可怕,天衍真人聞訊趕到的時候,京城化為廢墟,地裂三尺,這一代天子皇朝的所謂龍氣也被吞噬得乾乾淨淨,百姓哭兒叫女,斷簷殘壁,廢墟下盡是屍骸,簡直慘不忍睹。而北方早有反心的大將軍公然打出自立旗號,短短數十年間,大好河山淪喪,正魔兩道之戰隨著亂世開啟,更是愈演愈烈。
陰塵蟒,是天衍真人唯一不敢肯定其實力的存在。
它也必然存於現世。
至於陰塵蟒的實力…裂天尊者因其而死,魔道一度分裂,惶惶不可終日,詹元秋帶著兩大尊者遺留的實力,投靠了離焰尊者。
陰塵蟒到底是怎麼冒出來的,根本沒人知道。
連天衍真人也只是聽說,當時裂天尊者與正道長仙門赤霞宗聚合派,在京郊設了結界交戰正悍,突然天地變色,妖獸出現。
這一戰,長仙門的人無一生還,倒是赤霞宗與聚合派一些弟子逃得快,僥幸撿了條命。
所有大乘期以上的修士,都被發狂的陰塵蟒殺死。
這種可怕的東西,就算是這一世的季弘,也不敢打它的主意。再說了,陰塵蟒附身他人,無跡可查,誰知道隱藏在哪裡?
天衍真人想了又想,覺得這該是兩百年後發生的事。
陰塵蟒現在不在京城,也不可能在豫州吧!就算在豫州,哪有那麼恰好,有人知道怎麼喚起它的辦法?
天衍真人松口氣,把這事重新藏進肚子裡,決定等到此番事了,找機會想個托詞告訴長眉老道或者陳禾。
世間多妖獸,陰塵蟒又不似八尾狐那樣害人,只要沒倒霉到家,萬難遇到它。
八千年前浩劫之戰後,陰塵蟒有記載的出現,也不過寥寥三次。
古有傳聞,說陰塵蟒乃是神獸燭龍的後裔,燭龍口含火精,據說陰塵蟒口中含有一顆能照亮三世,洗清三世因果的天珠,是怨氣深處,自生的明光,珍貴異常。
數千年前,曾有修士與陰塵蟒一戰,奪走天珠,給了自己的至親吞服,霎時那人就從根骨欠佳,到了良才美質,不出四百年前就飛升了。
只是這些都是傳聞,甚至有不少修士認為陰塵蟒本是杜撰之物,直到京城那場慘事發生——
天衍真人不安的撚動手指。
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隱隱約約,說不分明。
他倒想推算天機,可惜即使他天賦過人,自他重來一世後,所窺的天機皆是迷霧一片。
“應該不是…”天衍真人暗暗嘀咕。
陰塵蟒再凶,與陳禾毫無恩怨,根本不可能來找陳禾的麻煩,也不可能是天道選中的復仇者。
***
豫州,秋風颯颯。
天光轉暗時,釋灃翻過一頁書卷,未曾抬頭就知道陳禾回來了,他想到昨夜與陳禾親密之事,心中五味陳雜,又好氣又好笑。
“沒在房裡歇著,跑去哪裡了?”釋灃頭也不回的問。
陳禾剛進門,頓時一陣說不出的心虛。
他想到儲物袋裡買來的兩本春。宮圖冊,打定主意這事先不跟師兄說。
“昨日有一個五毒門的弟子,口口聲聲說我擄走了他的師妹,簡直荒謬。”陳禾邊說邊湊近書桌,經過一天消磨,他面容上隱隱透出的紅與慵懶之色都褪去了。
陳禾伸頭想看釋灃在翻什麼書。
釋灃手在書卷上一按,順勢扣住了陳禾的下頜,仔細端詳一番,見陳禾眉宇間未見絲毫困倦不虞,也沒有萎靡之相,方才放心。
昨夜他做得狠了些,累到師弟也就罷了,釋灃隻擔心影響陳禾的精氣修為。
“這等事,何須你來操心,交給別人處理就行。”釋灃松開手,漫不經心的說。
陳禾在師兄細看自己時,頗不自在,還想避讓,見釋灃移開目光,恍若無事的樣子,心中不免又有些憤憤。
“師兄!我幾時做過沒譜的事?”
“……”
釋灃瞧著他,忍不住露出古怪之色。
他真想說昨晚師弟你就很沒譜,虧他還以為沒喝醉的陳禾比較懂事,誰知陳禾也就是前面乖巧,任憑自己所為,到後面簡直沒譜到邊,一個勁的亂動不說,都滿臉淚聲音時斷時續還認真的回答釋灃要找衣服擦眼淚。
哪有雲雨之事時,還記得擦眼淚的?
真沒喝醉?
釋灃十分鬱悶,說來師弟是他教出來的,他不知道在教陳禾時到底犯了什麼錯,陳禾竟然在床榻之上這麼可笑。
“…師兄你說過,北玄密寶被埋藏的地方,還有一道上古魔宗傳承,浣劍尊者在季弘的提醒下得了這秘寶…師兄,你有沒有在聽我說?”
陳禾睜大眼楮,扯扯釋灃袖子提醒。
“嗯,你說。”
“那五毒門弟子,說他師妹得了傳承,修真界這一年,得魔宗傳承的沒幾個吧!”陳禾眯起眼楮,信心十足,“我覺得她的失蹤,肯定另有文章!”
陳禾手一揮,繼續說︰“五毒門遠在苗疆,距離豫州何止千裡,這樣栽贓嫁禍到我頭上,說不準就是想要找我談談程仙兒的人了。”
釋灃凝視陳禾,一時有些晃神。
師弟是他看著長大的,可有時候,陳禾還是會露出連他也感到驚奇的地方,有些讓釋灃心生感觸,有些則令釋灃深深著迷,譬如說長大後就沒怎麼流淚過的陳禾,昨晚哭個不停的樣子——如果師弟不堅持找衣服擦眼淚就更好了。
“師兄。”陳禾真有些惱了,說正事呢。
釋灃回過神,摸著他腦袋笑了笑︰“你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