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鴻子接過那塊劍柄碎片時，眼神都直了。

　困陣裡出來的仙人紛紛離開，不是北玄天尊這邊的，都沒有留下，特別是那些不想卷進戰禍的仙人，唯恐走得不夠快。

　也有人猶豫再三，不知如何抉擇。

　魔修妖獸們被方才的陣仗一嚇，全都躲進了後方山脈裡，陳禾索性召來白蜈，把這個重責直接交給了她。

　沒什麽特別的命令，要是降服得住，對方又乖覺的話，就充作下屬，冥頑不靈的隨便白蜈怎麽玩。

　寒松仙君看到這番動靜，皺眉想說白蜈的實力低了點，轉眼就看到陳禾將澄涯上仙也留下了，後者苦著臉，顯然不想繼續待在附近，卻又無可奈何。

　“仙界雖大，暫無吾等居處。”陳禾不冷不熱的對屬下說。

　眾仙一臉的不信，仙界這麽大，幾萬裡的山脈都空著，怎會找不到？

　澄涯上仙倒是回過味來，他趕緊上前建議：“其實白鹿山的地界不錯，距離北玄天尊的地界最近，禹仙君又不在了……”

　“現在仙界是什麽情形，你知道？”羅靜姝忽然說。

　不等澄涯上仙回答，她又說：“那兩位天尊，原本住在哪裡？”

　眾仙不由自主的跟著抬頭望天。

　天河啊！

　真正能上去的仙人不多，清合仙君乾咳一聲，主動出聲為楊心嶽招攬人心：“若是本君的仙宮無礙，爾等可以同住。”

　他看出陳禾要站在北玄天尊這邊，當務之急，是怎樣讓他們接納楊宗主。

　楊心嶽本身沒什麽招人嫌的毛病，但是身份敏感，清合不知道北玄天尊是什麽打算。

　“你？”北玄天尊看了清合，惋惜的說：“你的仙宮，早就成了廢墟，罪魁禍首不用我說，你也知道。”

　清合仙君好懸沒氣暈過去。

　“不知——”北玄天尊朝遠處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他感到那裡還有一股強悍的靈力，有些特異，絕非妖獸，醇正的靈氣源源不絕的環繞附近，不知是何方仙人，避而不見。

　“天尊不必多慮，那是一支化形的仙參。”寒松仙君解釋。

　“不，是一株性情暴戾的參！只要不接近它的地盤，應該無事。”楊心嶽說的是真心話，他領教了兩次，算是對沈玉柏有幾分了解。

　這位前仙界的前天尊，讓北玄天尊覺得十分棘手。

　羅波真人不知所蹤，北玄派出身的仙人，如今還活著的本就不多，現在又失了一位，而且在人間的師門傳承，已經斷了。

　他無意責怪陳禾釋灃，隻歎了口氣：“北玄密寶傳聞，最終毀了吾派，再傳道統，那些弟子在人間也要遭受種種猜測、陷害，使他們前路坎坷，一生不幸。既然如此，還不如讓他們走別的路，以免劫數。”

　寒松仙君在旁邊聽得神情尷尬。

　得了昆侖道統一些皮毛的赤霞宗還在人間，千年之前，就有個叫伏烈雲的，竟然挖了北玄派遺址，還把那些零散物件當寶帶上了仙界，寒松仙君發現後勃然大怒。

　昆侖宗當年依賴北玄派，勉強在浩劫之戰後留下了傳承，誰知道師門後輩，是一代不如一代，到最後竟然反過來恩將仇報。

　有那麽一段時日，寒松仙君都沒臉去見任何北玄派的仙人。

　當年受北玄派恩義的人，比寒松仙君修為高的都死了，無形中他就成了眾矢之的，北玄天尊雖然沒說什麽，但是這份因果，重得寒松仙君透不過氣。

　他親手殺了後來飛升的師門後輩。

　眼裡揉不得沙子，嚴於律己，待人更嚴，赤霞宗的仙人一面受他照拂，一面又被他苛求得怨聲載道。

　伏烈雲犯到了寒松仙君的這裡，還會有什麽好下場？

　要不是伏烈雲只是東挖西挖，跟北玄派覆滅無關，寒松仙君早就一掌把他打得灰飛煙滅，哪裡容他活著被攆出去？

　“萬物萬靈，興衰盛亡，天尊不必計較。”

　陳禾邊說，邊給釋灃使眼色：去看師父的狀況。

　釋灃微微搖頭：這事，師父不會讓我們插手。

　北玄天尊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南鴻子這裡，輕輕的咦了一聲：“這是？”

　從哪多出來一個北玄派仙人？

　此人功法練得頗為古怪，有返璞歸真之象，最初竟然沒能一眼認出。

　“是我師父。”

　“啊！”北玄天尊了然，只是心裡仍然奇怪，釋灃的師父死在陳禾出生之前，就算天道時間，這事也變不回來，仙界更是沒有其他北玄門人渡劫的消息，難道南鴻子不是從浮初小世界飛升的？

　很快，北玄天尊想到失蹤的羅波，算起來正是南鴻子的師父。

　“還是去找找罷。”北玄天尊喟歎，“都是我識人不清。”

　“天尊當時沒有認出元承天尊？”釋灃追問。

　盡管“雲辰仙君”來歷無懈可擊，城府深，又善於放煙霧迷障混淆視聽，但他這樣千年就做了仙君的，名號又跟元承音相近，北玄天尊當真沒有起過疑心？

　“其實他成為仙君不久，就主動告訴了我，他的身份。”北玄天尊苦笑。

　陳禾一怔，釋灃亦然，這種可能他們從未想過。

　楊心嶽伸手托住衣袍裡的吞雲鯨，漫不經心的說：“那麽，元承必定是舌燦蓮花，告訴你，我與燭龍為了能活下去，正要密謀毀掉仙界，甚至他正是為此去人間歷劫的。”

　“……”

　不用北玄天尊回答，陳禾已是“你說中了，肯定就是這麽回事”的眼神。

　“然後你將信將疑，但因為元承天尊命數與仙界息息相關，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他行事，沒想到反被他算計？”楊心嶽不客氣的說，“你這不是識人不清，是好騙。”

　北玄天尊倒沒怎樣，寒松仙君怒目而視，清合也一個勁的乾咳：“宗主！”

　少說兩句啊，還想不想在仙界立足了？

　楊心嶽瞥他一眼：“換成你，怕是也看不破這謊言。”

　“我怎會疑心宗主，跟宗主作對？”清合怒了。

　“要是元承說‘楊心嶽’已死，我不過是個早該死了的人，竊取了‘楊心嶽’的軀殼呢？”某人眉頭都不皺的扔出一句話。

　清合仙君啞然。

　最後還是北玄天尊豁達的來打了圓場：“元承心機城府皆深，我們隻走了一步，他已算好了三步，掉過頭來又將陷阱設在我們思索的那一步，實在令人防不勝防。”

　“如今局勢，已與他當日所想，截然不同。意外頻發，他被迫隨之一變再變，不管想出幾步都再無用處，黔驢技窮，有何可懼？”釋灃冷聲說。

　“正是。”陳禾立刻附和師兄。

　眾仙默然觀之，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澄涯上仙小心翼翼的過來勸說，“困陣一破，元承天尊必然知曉，逗留在此不是辦法，還請——”

　“也好，清合的仙宮沒了，寒松的倒是還在，爾等先上昆侖，容後再議罷。”北玄天尊一拂衣袖，溫言道，“離焰，你與釋灃都是剛晉修為，還是先行穩固境界為好。”

　“天尊說得是。”

　事情涉及釋灃，陳禾沒有不讚同。

　“不必，吾名薑初，你以名喚即可。”北玄天尊並沒有仗著輩分，劃分高低的意圖。

　陳禾心神一動，脫口而問：“覆天宗姬長歌，前輩知曉否？”

　北玄天尊想了想說：“是浩劫之戰前，人間修真界，箭術非凡的覆天宗第一人，說起來奇怪，他沒有飛升成仙，不知所蹤了，只怕是古荒崩裂而喪命。”

　寒松仙君比北玄天尊還要高兩三個輩分，沒有聽說過這人，倒是清合仙君奇道：“姬長歌？你是從何聽來，當年覆天宗姬長歌的威名，可是了不得。要不是他半途離開，沒有繼續加入混戰，北玄派死的人會更——”

　清合仙君自知不妙，趕緊閉上了嘴。

　北玄天尊也沒生氣，還點頭承認：“姬長歌箭術了得，曾有大乘修士死在他的金弓之下，若他那時也跟隨南合宗出征，吾派傷亡之數，不可估量。”

　但這樣的一個人，卻無聲無息的死了。

　“想必當年，有許多似姬長歌這樣的修士，下落不明。”陳禾眼裡看不出喜怒。

　“正是，吾等活到今日，並非修為不凡，只不過是運氣。”北玄天尊自哂，“飛升的師門先輩盡數死在浩劫之戰裡，否則這天尊，也未必是我。”

　***

　南鴻子有意避開釋灃陳禾，他繞到山崖後方，低頭看手中碎裂的劍柄。

　他的徒弟，都能猜出致使羅波真人法器折斷，負傷而逃的很可能是一位仙君，南鴻子又怎會想不到？

　甚至這個行凶者，他心裡也有數。

　——青辭仙君。

　南鴻子自認平生犯過兩次大錯，在還是凡人的時候，不懂自保，身陷牢獄；遊歷天下時，沒有看破聚合派的詭計。

　然而這兩次錯誤都有所獲，第一次他醒悟了什麽是道，第二次他得了一個徒弟。

　現在面臨可能是第三次無可挽回的錯誤，南鴻子的手指微微顫抖。

　這甚至說不上是錯，只是疏忽。

　他以為羅波真人早就脫身離開，這六百年來，他從未在困陣裡遇到過羅波真人，卻沒想過，死去也是沒法再見到的一種原因。

　青辭為了掩飾身份，冒充他人，專門截殺落單的仙人，羅波真人只是其中之一。

　仙人死後，屍體很快就會化作混沌元氣散去，根本無法存在。

　“南鴻真人。”

　一個突兀的聲音。

　南鴻子厲然後望，看見了一個半邊面容被法器所傷，沒法恢復的仙人，只剩一隻完好的眼珠。

　這神魂氣息，倒像是在哪裡見過。

　“你——”

　那仙人半邊臉上露出笑意，只是看起來有點扭曲：“聚合派崔少辛，你要找的人，我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