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少辛過得很糟。
他謀略深遠,腦子靈活,眼光也很不錯。
他上輩子看得出離焰想要飛升,這輩子也早早的試圖交好,畢竟在人間怎樣威風八面,到了仙界最開始都是一個小可憐。
北玄派對修真界諸多宗派都有恩情,在仙界可能成為一方勢力,這並不難猜,而崔少辛自問是聚合派之人,一來南合宗未必將他放在眼裡,二來要是日後被迫站隊,他仗著舊日打下的關系,怎麽說也能逃得一命。
崔少辛沒有得到天道眷顧,他不記得仙界的事了。
然而他敢肯定,就算天道回溯時間,上一次他絕對沒有跟浣劍尊者一起掉進他方小世界。
厄運似乎就從這裡開始。
被數不盡的妖獸追得狼狽萬分,隨著浣劍尊者忽然破界消失,楊心嶽飛升,那片漆黑的妖獸之海,只剩下崔少辛一人。
那裡渡劫沒什麽難度,就是差點喂了妖獸。
原以為飛升之後,就苦盡甘來,結果到的卻是蒼劫原,一堆實力更深不可測的妖獸,還多了魔修。
崔少辛真想吐血,還好浣劍尊者變了個模樣,將他從妖獸嘴邊救了出來。
仙界秘聞,崔少辛並不感興趣,他在意的只有自己,怎麽利用這個亂局扶搖直上,才是目的,但是天命像是專門跟他作對一樣,攻打仙界的妖獸,就冒了個頭,一齊陷進了困陣。
吞海獸變成了一條魚,他跟著的浣劍,直接被元承天尊帶走了。
崔少辛實力低微,在靈氣狂暴的困陣裡,想要活下去實在不易,他心計過人不假,但是別人隨意一招就能將他仙核捏碎時,說這些都沒用。
如果沒有他方小世界的糟糕經歷,崔少辛敢肯定自己沒法活到今天。
他臉上的傷勢,原本是一次差點要了他命的重傷,全身都是傷口,面目全非,對方是個魔修,想要殺他奪神魂做法寶,崔少辛用了上百年才勉強恢復成現在這樣。
那個魔修也沒活多久,被其他仙人殺了。
像崔少辛這樣的微末小仙,即使想投靠一方勢力,都沒人看得上。
六百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崔少辛倒是一門心思想要修煉,但他什麽都沒有,聚合派的功法只能讓他修煉到真仙的境界,更高境界的功法他沒有,在困陣裡他絞盡腦汁弄到手過一些,可是能讓他得手的仙人本身修為也沒多麽了不起,還沒有一個適合他。
換了常人,可能要被逼瘋了。
——曾經對仙途的計劃有多麽完善,遭受的絕望就有多大。
崔少辛沒有瘋,他竭力讓自己手裡能抓著的牌更多,這樣將來才有出路。
現在,這個機會來了。
崔少辛不著痕跡的打量南鴻子,比他在人間時找上陳禾還要小心,因為那時候他是聚合派掌門,陳禾是魔道尊者,現在崔少辛比一隻喪家之犬也好不了多少。
拎得清,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分量,這就是崔少辛最為傑出的長處,盡管這種清醒,有時候會刺激得他想要發狂。
“我知道你要找誰,這柄劍的主人,一個擁有北玄派功法的仙人。”
崔少辛有點遺憾,南鴻子竟然孤身在此,不然他可以名正言順的走到陳禾釋灃面前,將這個消息說出去,他看得出北玄天尊很在意宗派之人的。
然而重要的東西,只能選擇合適的時候,即使達不到想要的價錢,也萬萬不能拖延。
“正是因為他乃北玄派之人,太好認,才會遭遇截殺。”
崔少辛眼神往劍柄碎片上一溜,避開南鴻子銳利的目光,他感到自己還是太小瞧釋灃這位師父了。
無聲冷視帶來的壓力,絕非一般。
南鴻子的不言不語,沒有半點影響到崔少辛,他像是回憶般放緩聲音:“那是困陣剛起的時候,六百年前,不敢卷進混戰的小仙都躲在困陣邊緣,期盼突然被運氣砸中腦袋,發現個出口,我恰好也在附近。”
“仙界天生的仙人,能夠吸納混沌靈氣修行,所以他們喜歡捕殺妖獸與魔修。那日我還以為遇到了一個秉性瘋狂,為了混沌靈氣連仙人都不放過的家夥。”
崔少辛說自己實力差勁,對方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裡,任他逃走了。
“零零總總,幾百年來撞到過五六次吧,每次長相都不相同,我還以為是這些仙人的天性。”崔少辛還古怪的笑了一聲,“今天看到‘陸翱仙君’,這才明白,原來青辭仙君是一件法器,喜歡混沌靈氣,長什麽樣還真沒準。”
南鴻子打斷了他的話:
“你想要什麽?”
崔少辛想要的東西多了去了,仙法、仙器,還有地位,但他不會露出貪婪的模樣。
“在這樣的仙界,還能要什麽,無非是活下去。”
他說得情真意切,滿含苦澀無奈,但這種程度,去騙仙人,去騙修真界那些眼高於頂的修士還行,南鴻子見慣了塵世悲歡苦難,他完全看得出一個人是有野心,還是想平淡過活。
但是南鴻子不想跟崔少辛計較這些,對方這樣篤定的神態,倒是讓他暗暗松了口氣。
——如果只是一個消息,是沒指望撈到更多好處的。
“他在哪裡?”
南鴻子沒了顧慮,就顯得更加高深莫測了,崔少辛看不出他的急切,連方才那種隱約的陰鬱,都可以歸咎為有師門之人被殺,心中不虞。
因為崔少辛在人間時,根本不認識羅波真人。
羅波不像南鴻子,他是偶爾離開大雪山轉悠幾圈,但後來就沒有這個習慣了,一個快要渡劫的高階修士,大多都是老老實實在門派蹲著修行。這時崔少辛還不是聚合派掌門呢。
崔少辛以己度人,他斷定陳禾對北玄派沒有太深的掛念,他這步棋本來就是要用在釋灃身上的,現在換成南鴻子也勉強。
可他對南鴻子實在沒什麽了解,這個修真界曾經傳奇一時的人物,事跡倒是膾炙人口,但性情如何,崔少辛拿不準。
於是他不敢再繞彎子,直接肅手作出引路的模樣。
沒有陷阱,沒有彎彎曲曲的複雜路徑,就在距離這裡不遠處的山崖下。
一些重傷難愈的仙人橫七豎八的躺著,還有一些在坐死關,周身木然不動,似泥塑雕像。說是坐死關,其實是因為傷勢太重,除了突破境界,就再也沒有別的辦法活下去。
清醒的那些人,看到崔少辛帶著人來時,都露出警惕跟驚訝的神情。
南鴻子愈走心愈沉。
因為這裡,他來過。
有些跌落境界的仙人,會躲到這裡來,他要探聽消息,自然來過這裡。
這裡是一串連貫的洞穴,想要逃命很容易,也是不少仙人聚集在這裡的原因,洞穴盡頭有一株高大的梅樹,並非天生,而是一件防禦法寶化成。
只是早就沒了靈力,梅樹枯死了,上面歪歪斜斜的掛著不少殘破的符籙,像是有人勉強維持著這件法寶的完整,不讓它破碎。
這種情況在洞穴裡很常見。
法寶內或者法寶底下,通常都是一個坐死關的仙人,不死不活的拖著,把護身的防禦法寶靈氣都耗盡了,因為封閉了神魂,也不能用靈氣補充法寶,或者他們本身已經只剩下一口氣維持仙核,顧不上法寶了。
但是他們的好友或同門不願放棄,就會在法寶上加符籙,不讓別人去打攪。
崔少辛一路前行,走的分明就是那株梅樹的方向。
南鴻子差點想拿出煙袋吸幾口,平複這股焦灼不安。
——他這個疏忽,犯得有點大,快要沒臉去見徒弟了。
他們停在了梅樹旁。
“為何不早將這事說出,貧道的小徒弟,還沒有那麽吝嗇,讓你失望。”南鴻子瞥了崔少辛一眼。
“也得我平安無事,走到令徒面前。”
崔少辛這句話是真的,困陣裡狂風暴雪輪番換,妖獸仙人爭鬥不休,陳禾那時是大羅金仙,在幾位仙君的勢力交界之處,崔少辛要是能走到那裡,估計也就不缺功法了。
“那麽崔掌門,是看不起我了?”
“南鴻真人此言何意?”崔少辛一副驚愕模樣。
這就是他在裝了,如果承認他看見南鴻子來過這裡幾次,就沒法解釋他隱瞞的原因。
也沒什麽原因,所謂見到青辭仙君殺人,認出羅波真人是北玄派之人,都是他信口胡言。
崔少辛只是在這裡恰好遇到一個傷重欲死的人坐死關,氣息像是北玄派的人,但崔少辛實力低微又不敢斷言,聽其他仙人說,此人至少有羅天上仙的修為,崔少辛就上了心,最後看到羅波真人藏於法器之下,將一塊碎裂的翠劍法器,放置在梅樹上。
多年後梅樹枯死,崔少辛就將這塊碎片拿到了手,有用無用,他也說不清,反正十天半個月打一道符籙在梅樹上,也不費事,擱著就是。
今日困陣一破,釋灃將同樣碎片給了南鴻子的事,崔少辛看得清清楚楚,頓時感到機會來了,胡謅了一番話。
南鴻子不理崔少辛,他抬手將梅樹上的符籙破除。
一團火光竄進洞穴,落地變成了一個穿著紅肚兜的胖墩。
石中火疑惑的看了看四周,伸手去抓南鴻子的袖口:“道長怎麽在這裡,主人想要找你。”
南鴻子拍了拍它腦門:“來得正好。”
他一拂袖,梅樹立刻變成飛灰。
“去把裡面的人叫醒。”
坐死關的人無知無覺,除了突破境界,唯一能驚醒他們就是先天之靈。
石中火迷惑的摸著腦門,伸出腦袋一看,果然梅樹下有個大坑,裡面隱隱約約坐著一人,它跳進去摔了個倒栽蔥。
叫醒什麽的——
仙人不必睡覺,修士也不用,每次跟南鴻子出去遊蕩,道長也不用它叫醒啊!
石中火努力思索“叫醒”的辦法,結果隻想起來一種。
南鴻子看著石中火踮起腳,啪嘰一口將唇印在毫無生氣的羅波真人臉上,這還不夠,又啪嘰一下挪到嘴唇,眼看還要來第二次,南鴻子頭皮發麻身形如電,躍入坑中一把扯住胖墩的肚兜系帶。
然後,睜開眼睛的羅波真人臉色灰白,氣息奄奄的聽見南鴻子訓斥的聲音。
“石中火,你在做什麽?”
“哎,叫醒啊!”胖墩雖然變聰明了,但是對許多尋常之事還是一知半解,它很坦然的說,“主人的師兄就是這麽叫主人,不對嗎?”
“……”
羅波真人頭痛欲裂,他不是快死了嗎?怎麽還感覺到被誰佔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