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劫元刃一出，倒流的天河水驟然歇止，水珠就這樣凝固在半空中。

　清聖元氣與陰彌濁氣擴散開來，眾仙動彈不得，氣力盡失，紛紛從半空中摔落在地。

　纏繞在長戟上的赤綾，帶著無邊無際的殺戮氣息，籠罩著名為死亡的凶戾，扣在彎月狀利刃下方的金環，包容森羅萬象。

　浮雲、流水、清風、樹木、泥土……統統都被數重金環下的復雜符鎖死了。

　不，那並不是符，只是仙人眼裡像符的神紋。

　每一道，都是仙界跟三千世界萬物萬靈的起源構成，修士們參悟大道，創出功法，修行的符，正是整個世界依存的本源，當它以有形的狀態出現，讓肉眼可見時，就是規律的神紋。

　這些對仙人們來說，熟悉又陌生的東西，唬不住楊心嶽。

　“這是怎麼回事，饕餮不是沒了？”清合仙君急問。

　“饕餮並不算徹底消失，仙界要改變是需要時間的，而元承早已深受其害，不會再醒悟了。”

　方才聽到釋灃驚喚南鴻子時，楊心嶽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如果在仙界還有人能對付饕餮，南鴻子絕對是其中之一。

　饕餮是仙界本相，在得到足夠的靈氣填補後，它是有希望被破除的。

　想要做到這一點，必須要對“天道”了解至深，才能將“仙界本相”重新引導回正途，吃完了是要消化的，元承天尊驅使的饕餮根本顧不上吸納整理吞來的“缺失”，而是不停的繼續吞，貪婪得沒有盡頭。

　只是南鴻子好像有點做過了頭，導致天道循環急劇加快，天河都開始崩落了。

　現在已經不是饕餮的問題，元承天尊神魂受損，仙界也跟著岌岌可危，如果不能穩住局勢，後果不堪設想。

　連元承天尊的屬下都開始慌神。

　“天尊，收手罷！”

　“仙界若是沒了，就真的無路可走了。”

　他們邊說，邊用威脅的眼神瞪向陳禾這邊的仙人。

　“師父呢？”陳禾看到釋灃失神的模樣，不由得更緊張了。

　釋灃搖頭，他能感到南鴻子還在這裡，氣息細微，幾不可聞，這是一種什麼狀態，連釋灃都說不清楚。

　元承七竅流出的血，已經變成了點點金光，消散在靈氣之中。

　金龍黑龍虛影同時出現，攜帶強橫戾氣，但是龍的眼楮，一片空洞。

　“他將伴生仙器的靈智封了起來。”楊心嶽提醒。

　然而知道也沒用，連同北玄南顯天尊在內，都無法動彈，這種無力就像忽然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實力，變回了凡人。

　“你們身在仙界，要與我作對？”元承天尊冷笑。

　金色長戟壓住了所有靈氣。

　或許浣劍跟袁清彌自己都做不到這點，但伴生仙器在元承天尊手裡，又有天河援力，可稱誰到了它的面前，都要矮上三分。

　寒松仙君在心裡暗嘆一聲，幾乎要閉目待死了，他眼角余光瞥見陳禾，猛地一愣。

　陳禾竟然緩緩的抬起了手，周身氣息凜然，完全不像受到束縛的模樣。

　“你？”

　元承也是一愣，下意識的說︰“浮初氣運？”

　不，即使是上個仙界的氣運，也會被憾劫元刃壓製的。

　“我以為你會清醒一點，看來並非如此。”陳禾毫不留情的說，“饕餮想吞盡仙人，而你想鏟除一切不在你控制之內的事。”

　元承笑意陰冷︰“仙界有今日，是誰所致？”

　不少仙人都望向楊心嶽。

　楊心嶽只能替懷裡的吞雲鯨背了這個鍋，盡管一切都是他的伴生仙器擅自做主，但燭龍也是為了他才惹出所有的事。

　陳禾看了幾眼釋灃身上的傷口，暗壓的怒火讓他冷笑一聲，從儲物法寶裡取出了一塊玉牌，對元承天尊諷刺地說︰“仙界怎麼會有今日，我不知曉，但你有今日，是因為所有人都想跟你過不去。”

　元承天尊瞳孔收縮，死死盯著那塊玉牌。

　“袁清彌，靈貅仙君……曾經拿出來的東西，並不僅僅是一件信物，這裡面存了他們的本源氣息。”

　憾劫元刃壓得眾仙大氣都不能喘，但是對“自己的物品”當然是輕松放過，陳禾行動自如，沒有受到半分影響。

　金色黑龍盤旋的虛影，木然又安靜。

　“你說，這是一個巧合，還是他們知道，遲早有一天，你會來這麼一手？”陳禾掂了掂手裡的玉牌，唯恐不夠的刺激元承，“如果沒有這樣東西，想要破開萬瀑谷困陣，還沒那麼容易。”

　手一翻，玉牌重新塞回儲物法寶裡。

　紫氣為弓，青火成弦，與元承天尊遙遙對峙。

　“你死之後，那件玉牌我再收回，也是同樣。”元承天尊瞥一眼手中仙器，目光是說不出的復雜與惱怒。

　金色長戟一揮，浩然殺伐之氣，無可匹敵。

　連焚心仙火凝成的弓弦，都只能在這種重壓下一寸寸的拉開，如果弓身不是浮初氣運所化，早就煙消雲散不復存在了。

　——生於地脈，注定毀滅仙界的烈焰。

　——與仙界同生，威臨萬靈的神兵凶刃。

　銳風揚塵，弓弦拉得超出了範圍，陳禾每一步退後，氣流更盛，震顫的弦邊出現了裂縫似的漆黑空隙，利箭無形，破空而去。

　憾劫元刃劃出的一道長長軌跡，神紋明滅不定，蘊藏無數個變化，讓它同時存在又不存在於眼前，主宰靈氣，鎮壓萬物。

　驚天一瞬，滿目潰散粉塵，隨後強浪襲來

　火焰竟能似刀刃鏡面切開了千山萬峰，缺了半截的昆侖主峰更是首當其沖，整座生生的移開來，歪歪斜斜。

　不等驚魂未定的仙人們掙扎著挪動身軀，不下於方才攻擊的相撞再次在頭頂發生，忽東忽西，忽上忽下，戰得四面八方天崩地裂，石毀山移。

　元承天尊佔著上風，伴生仙器可不是尋常之物，就算不能通過靈氣壓製陳禾，其勢凶戾，難以抵擋。

　一道，又一道，鈞天之威，足夠粉身碎骨。

　這種一步踏錯就是生死輪回，一招偏移就是灰飛湮滅的危境，激出了陳禾的凶性跟快意，之前他硬抗住天河時，忍得太久了。

　仿佛跟整個仙界在抗衡的失力，不會讓陳禾無措，反倒是讓他戰意高昂。

　——生死我意，逆天破道。

　金色長戟抖落靈氣，當空一劃，之前勾連的殘勁余痕突兀暴起！半空驟現渾然一體的無盡戾芒，所過皆斷。

　陳禾後退避讓，但這戾芒是元承早就布下的，猛一激發，充斥天空，無處不存，陳禾避得再快，穿梭其中，那些戾芒兩兩匯集，最後形成了遮天蔽日的規模，壓頂而來。

　眾仙驚然，閉目幾不忍睹。

　然而他們等的轟然巨響沒有出現。

　地面被戾芒切得千溝萬壑，卻有一人佇立不動，單手擋住了這萬鈞重擊，雙腳被推得陷出兩道深深的痕跡，流滿鮮血的手臂，五指虛空張開。

　化力、擊散靈氣，反震余勢，一瞬完成。

　元承驚愕難言︰“難道你也有一塊玉牌？”

　釋灃手臂虛軟，仍然擋在陳禾身前，他氣血翻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師兄小心。”陳禾伸手扶住。

　“原道天解，也不能做到這般地步……”

　元承天尊自言自語，他感到不妙，但陳禾卻不給他考慮的機會，弓弦一張，利箭似雨急落，元承催動金色長戟攔下。

　“砰！”

　憾劫元刃上的九枚金環同時裂開。

　盤旋的金龍黑龍赫然眨了下眼楮。

　元承一震，北玄天尊南顯天尊同時感到被禁錮的真元恢復，不約而同的出手，沖元承天尊劈下。

　黑龍金龍騰空而起，將兩位天尊遠遠推了出去。

　“袁清彌，你要做什麼？”元承不為所動，徑自質問伴生仙器。

　他已經發現，釋灃能擋下那一擊，正是因為憾劫元刃被封住的靈智在久戰中開始甦醒。

　戰勢立刻陷入了詭異的局面，陳禾與元承天尊苦戰，釋灃偶爾援手，被元承天尊掌握在手裡的仙器，無法抗拒他主人的意志，但卻不斷的玩小花樣。

　諸如打不準啊，隨便被釋灃擋啊，看似威力驚人，但卻很難給陳禾帶去之前的生死威脅了。

　北玄天尊見此心神一松，方才豁命護住仙宮，氣運幾乎耗盡，憾劫元刃推跌了出去，現在再也壓不住傷勢，吐血搖搖欲墜。

　最先發現這個情況的不是寒松清合，而是南顯天尊。

　他看似要加入亂局，結果狠烈一招，卻朝著薑初去了。

　楊心嶽猛地拽住薑初避讓，南顯天尊明擺著不肯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在他看來陳禾已是強弩之末，而現在就是除掉老對頭千載難逢的機會，現在不狠下決心，難道要等日後面對出身北玄的兩位天尊嗎？

　“轟！”

　楊心嶽攔得下南顯天尊，就無法顧全薑初了。

　季仙君眼神閃爍，跟另外一位仙君齊齊上前，對上了寒松清合。

　他們各自的屬下緊跟著混戰起來，有的並不想拚殺，只是要護住自家仙君，像季仙君這樣就是討好南顯天尊，爭個功績。

　瓊花林已在剛才憾劫元刃的威勢下消融，薑初苦心護持的仙宮，淪為仙人的戰場，逐漸變成廢墟，他趴伏在瓦礫上掙扎著想要起來時，最後的殿宇屋簷也塌了。

　氣運被耗空後，天尊的真元靈氣會被那方小世界源源不絕的反噬。

　眼看北玄天尊栽進了廢墟，寒松清合心裡大急，一時半會又脫身不得。

　薑初氣息不勻的躺在瓦礫之上，天光照在殿宇四壁的栩栩如生畫像上，多年仙涯，了無生趣，能死在這裡，也無不可。

　希望陳禾，能夠……

　一念未畢，薑初忽感周身傳來熟悉的靈氣波動。

　他訝然睜眼，只見滿牆壁畫閃爍靈光。

　廢墟裡卷起無盡迷障，直將在仙宮殘壁下打鬥不休的仙人全部震得倒退三步，殿宇的玉石地面出現復雜的陣法符。

　迷霧散去，虛無的身影出現。

　抱瑤琴、持洞簫、執書簡，倒玉盞，大袖飄飄，意態逍遙的仙人們就像從壁畫裡走出來一般。

　他們旁若無人，縱聲高笑。

　輕描淡寫間，踏入殿宇周圍的仙人們就倒了一地。

　南顯天尊神色大變，這些人他都記得，就好比無數個曾經跟薑初差不多的北玄派仙人現身，饒是他心神堅定，都不免受到影響。

　“天尊，這——”

　“膽小如鼠，這是陣法！畫像必定在繪的時候存下了他們的靈氣真元，這裡面的人早就死了，連魂魄都不剩！”南顯天尊怒道。

　季仙君被打得差點站立不穩，其他人噤如寒蟬。

　“這是什麼陣法，還能讓一點真元，都像是有仙君的修為？”

　“蠢貨，那是萬年前仙界興盛之時！”

　現在的仙君，確實連那時的金仙都不如。

　南顯天尊怒斥︰“耗盡陣法裡的真元，這些虛像很快就消失了。”

　他的屬下聽了滿臉愁容，說得輕巧，用什麼耗，去找揍？

　薑初呆滯的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容，他們神采飛揚，一如生前。

　“哎呀呀，落子無悔。”

　“音律不準就不要吹了！”

　“對著書簡哭個什麼勁，滾過來喝酒。”

　“這是我徒弟釀的酒，誰敢喝我砍了他！”

　薑初甚至在“他們”之中看到了“自己”，手持梅枝，斟酒自飲，沖同門微微一笑︰“哪裡，你徒弟那壇酒三百年前就被人偷了。”

　那是畫卷被繪時，北玄派那位仙君招來他們，說日後有用。原來趁他們喝醉，偷偷取了真元布下陣法，若北玄派不幸，至少能護住藏避其中的後輩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