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鴻子遠觀湖中，青火伴隨著血光在水流裡激蕩，勉強分清了形勢，心中頓時一緊。

　他還沒厲害得能夠認出每隻饕餮，不過從元承天尊身上想，真相昭然欲揭，他確實懷疑過在仙宮裡忽然出現的饕餮是雲辰仙君找來的。

　饒是他怎麽絞盡腦汁，在楊心嶽未說的情況下，南鴻子也猜不著這是仙界本相，以及它跟元承天尊的關系。

　不過，總有告訴他的人。

　“何人在此等候貧道？”南鴻子話說得客氣，目光似刀鋒，直視山脈某處。

　樹木一陣悉悉索索的挪動，冒出一隻毛茸茸的狐狸腦袋。

　南鴻子冷諷的神情驟然僵住。

　因為他看到一隻手把狐狸腦袋帽子稍稍抬高一點，露出眼睛，這人搓了搓手，神情焦急的衝南鴻子招手，想要喊他過去。

　“……”

　面對這般冒失莽撞的行徑，最適合的應對就是給他一劍，看那家夥還蹲在樹叢裡搞什麽鬼。尤其上次與這人見面，恰好就是遇到饕餮的時候。

　“南鴻真人！”樹叢裡又冒出一隻青色的狐狸腦袋。因為不敢喊得大聲，他只能竄上樹丫，順著高大的樹冠跑出去一段距離。

　南鴻子身形一展，頃刻落在那人面前，拂塵一揚，差點抽飛那個可笑的狐狸帽子。

　雪白拂塵硬生生被他施展出凌厲刀鋒的威勢，對方甚至感到修煉多年的臉皮，啊不，是身軀都感到一涼，湧上鈍鈍地的麻痹痛楚。

　“呃，真人息怒！”

　天衍道人下意識的摸著臉苦笑。

　最先招手的，頭頂雪白狐狸腦袋的人也跳上了樹，身上的仙衣破破爛爛，就像掉進水裡泡了幾十年，又在亂石灘滾過三百個來回，外加被妖獸狠狠撓過。

　這個看起來跟叫花子似的窮道士，正是河洛派曾經的掌門赤玄真人，他渡劫飛升時被陳禾橫插一腳，結果無驚無險來到仙界，按照輩分算，他恰好是雲辰子的徒孫，一到仙界就被雲辰仙君接走了，這份靠山足夠能讓仙界大多數仙人羨慕死。

　南鴻子斜睨他：“看來赤玄世侄是淪落荒野，饑寒交迫？”

　赤玄真人也覺得自己這模樣不成體統，沒法反駁，南鴻子在人間時就認識雲辰子，後來又在黑淵谷認識長眉老道，他不冷不熱的稱這麽一聲世侄，都是夠給面子的了。

　摸著鼻子苦笑一聲，赤玄真人說：“且看我二人只有玄仙的修為，南鴻真人理應放心才是。”

　南鴻子不置可否，神色冷厲，大有無事擾他，他必定讓對方後悔活著的架勢。

　“那位——”

　赤玄真人衝遠處懸浮在昆侖的湖泊示意了一下，搖頭說，“也稱不上真的是我師祖，他快要把整個仙界都掀個底朝天了。”

　不敢耽擱時間，赤玄真人飛速將仙界本相跟饕餮的事情說了一遍。

　期間旁邊陪站的天衍道人，勉強穩住心神，才沒在南鴻子那讓人膽寒的目光下變化神態，他們這樣半途攔路，冒的風險很大，南鴻子完全可能懷疑他們是元承天尊的人，抄起兵刃仙器招呼他們。

　南鴻子滿身都是謎團，做了兩輩子正道魁首的天衍道人寧願跟陳禾作對，都不想來招惹南鴻子。

　陳禾是險峰，南鴻子就是淵潭，前者還能看得出厲害，後面的這個要是不知道的話，還以為是個小池塘，等到一腳踩進去，樂子就大了。

　以前就是想招惹南鴻子，天衍自問也沒這個本事。

　現在可好，一來就是最嚴重的狀況。

　天衍道人當機立斷，將還在試圖將事情闡述清楚的師兄推到旁邊。

　“是浣劍…不，是靈貅仙君囑咐我們來找真人。”

　他探手入懷，摸出一塊碎掉的玉牌，南鴻子一眼就認出這跟袁清彌曾經在蒼劫原塞過來的那塊一模一樣。

　“元承天尊抵擋不住饕餮的侵蝕，他會殺盡整個仙界的人，靈貅仙君也被他封住，要對付那隻饕餮，唯有……”

　“好大的名頭，讓貧道來背？”南鴻子一拂袖，兩人頭頂可笑的狐狸帽子就掉落了，“蒼劫原的幻妖狐，用來掩飾遮蔽神魂，以免被人發現，你們想得還挺周全？”

　“不瞞真人，我師兄弟二人為了能此番溜出來，已謀劃多年。”

　天衍道人歎了口氣，早知仙界是這般，他還不如死了去地府找詹元秋下棋呢。

　“元承天尊神智癲狂，偏偏還記得事，在他眼皮底下裝傻，簡直心力交瘁。”

　天衍道人上輩子被一門派的長老拖累，這輩子好不容易飛升吧，又被這個“師門”的離奇變化當頭一棒，他自嘲的笑道，“可能沒有瞞過去，但也沒把我與師兄放在眼裡吧。”

　“因果自牽，這是我之劫數。”赤玄真人也跟著歎氣，他們今天能在這裡等南鴻子，是耗費了足足一百年推算出的仙界大勢，看不到結果。

　早早趕來蹲在昆侖山脈，目睹了天河跟仙宮變化，赤玄真人心裡涼了半截，沒轍啊！就算等來了南鴻子，他仍舊苦笑連連。

　“那浣劍、袁清彌倒是會甩爛攤子，一句有用的話都沒有，貧道能做什麽？”

　南鴻子看似不動神色，心裡早似熱鍋上的螞蟻。

　他小徒弟境界都還不穩固，強撐著不讓天河倒灌昆侖，快要成強弩之末了，釋灃雖無危險，但是跟饕餮纏鬥也討不到半點好處。

　還有北玄天尊，那股看似強悍的氣息，實則是不要命了啊！

　南鴻子微閉眼，想找出殺死這隻饕餮的辦法。

　實話說從南顯天尊到蹲在這裡的赤玄天衍，都束手無策，元承天尊最無懈可擊就是他的身份，殺了他，仙界不複存在。

　只能擊潰饕餮整個仙界本相，迫使元承天尊清醒或者讓他重傷。

　釋灃也在思索著這個難題，他閃避得越來越艱難，他不受靈氣束縛的這點，終於讓元承天尊看破了玄機。

　“原道天解！”

　饕餮口吐人聲，怒笑不止。

　漩渦一變，卷來更多的仙人阻撓釋灃。

　那些防禦法器，在饕餮的爪下脆如薄紙，但徹底干擾了釋灃破開靈氣的速度，饕餮趁機劈飛了青火。

　陳禾眼前一黑，他很快就要面臨一個難題，是繼續撐住天河倒灌之勢，還是不管不顧去救釋灃？

　他的選擇，毋庸置疑。

　但是選擇之後呢？不是放棄大局功虧一簣的問題，而是要如何對付元承天尊，當天河之水源源不絕灌入後，就更加沒有勝算了，所有人只怕都要葬身於此。

　南顯天尊也看出來了，他二話不說，急尋脫身之途。

　釋灃動作一慢，袖擺即刻遭殃，還好論起身法閃避，是他的長處。

　眼見釋灃接連幾次遇到危險，每次都是險些在饕餮爪下重傷，跟那些倒霉的仙人一樣渾身抽搐被河水吞噬，陳禾神魂動搖，眼前諸般惡像幻影層出不窮，全靠他的意志在支撐。

　師兄……

　若三千世界，獨我無他……

　昆侖之巔震動，瓊花林一半折斷，北玄天尊驀然睜眼，急促而喊：“不可！”

　饕餮返身，連同元承天尊一起輕蔑的注視青火之中的陳禾：“你以為這般，就能截斷天河，仙界之源，可笑！天道命數，初成乃定，爾等可窺，又怎能抗衡？”

　“此乃仙界，非是人間。”

　“浮初天道，早已退為凡塵，你以為仙界與那等貨色一般？”

　元承天尊一步一頓，所過處浮屍橫曳。

　饕餮張開大口，無窮無盡的靈氣讓它的身軀瞬間膨脹了一倍，原本只是幻影的身軀也變成實質。

　金色血液順著釋灃手臂流下，他顧不得自己，急聲喝止：“陳禾！”

　“想豁盡全力一搏？”

　元承天尊冷聲，雙手攤開往下一壓，連同清合仙君在內都栽趴在地，法器破碎的聲音接二連二。

　“連同浮初氣運，沉入天河罷！”

　饕餮貪心的想連浮初的氣運都禁錮，哪怕誰也得不到，也要封在天河裡。

　崩裂的昆侖峰頂懸空衝起，直直撞向隔絕它與天河主流的青火，竟是要整個衝進天河之中，摧毀陳禾的神魂，侵蝕瓊花林，斷絕南顯天尊的逃跑意圖。

　昆侖山脈中的樹木，山石，山腰的建築都被倒拔而起，飛進急速旋流的“湖泊”裡。

　一道暗淡無奇的遁光混雜在這裡，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到處都是仙人絕望的叫喊，釋灃艱難的避開又一個垂死的仙人，忽然感到一股熟悉力道將他拽住硬生生拋離開了饕餮嘴邊。

　遁光一刻不停，竟投入饕餮血盆大口中，消失不見。

　饕餮猛地愣住，下意識的撓了下嘴跟肚皮，吞了什麽東西它總還是有感覺的。

　釋灃來不及穩住身形，驚駭不已：“師父？”

　變故就在這時發生，饕餮發出一聲怒極的咆哮，肚皮古怪的塌陷下去，靈氣從它的七竅往外噴湧。

　元承天尊驚起，他的七竅跟著流出金色血液。

　天幕晦沉，翻騰的天河靜止了。

　不，是整個仙界都被什麽壓住一樣，發不出半點聲息。

　全力催動真元的陳禾像被什麽一腳踢出了那種危險至極的臨界狀態，瓊花林緩緩消融，南顯天尊打算衝出去時忽然沒了任何限制，差點因真元落空反噬而傷。

　饕餮刨動鋒利尖銳的爪子，在河水裡面掙扎。

　它整個身體忽然爆開，重新變回一團虛無的影子，這次連具體形貌都沒有，就像修士初有神魂時候，模糊一片的模樣。

　元承天尊氣息急劇衰弱。

　南顯天尊想都不想，凶性立起，掄起仙器砸去。

　“鏘。”薑初險險攔阻了這一擊。

　南顯天尊陰惻惻地皺眉：“你要爭搶，還是別有他意？”

　薑初來不及諷刺他，天河之水從天而降，不受任何控制，澆灌在廣博的仙界山川之上，不少仙人杯弓蛇影，嚇得手足並用的想要逃竄。

　但此時的水，就真的只是清冽蘊藏靈氣的天河。

　堆積在昆侖之巔上的湖泊向四面崩開，變成水幕落下。

　“不好！天河源盡，若不趕緊救醒元承，地脈會吸乾靈氣，仙界衰退之勢一現，事情就無可挽回。”楊心嶽瞳孔收縮，緊緊按住懷裡的哀叫的吞雲鯨。

　“這——”

　沒人想去救元承天尊，知曉嚴重後果的人忍下心中憤懣，薑初正要動手，忽然一道明光閃現，金色長戟現於半空，銳氣刺得實力低微的仙人滿面披血。

　元承顫抖的手握住長戟，昏沉的晃了晃身軀，發出枯澀的笑聲：“爾等以為，這就逃得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