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合仙君低低的笑起來。

　不能怪他不合時宜，委實是這事太荒唐了︰元承天尊不知下落，現在又多了一個青辭仙君。

　三萬裡山脈對仙人來說並不算大，但是掘地三尺，保管也找不著這兩個人。

　因為誰都不能保證，站在自己身邊的人有沒有問題——

　流鶴仙君額頭上的冷汗，唰地一下滾了出來，他寧願回到剛才誰眼裡都沒有他的時候，被無視也好過被這麼多雙眼楮審視。

　元承天尊有冒充仙君的舊歷，雖說老把戲再玩一回，很是低劣，可沒準就打著這種逆推死角的主意呢？

　流鶴就成了最可疑的人。

　“吾，吾曾為陵冰仙君效力，絕無差錯！”曾經是一位大羅金仙，流鶴當然是有身份的人，而他口中的這位仙君，就是南顯天尊座下三大仙君之一，是個女子。

　特別不幸，她是困陣六百年裡，諸般爭鬥中，唯一隕落的仙君。

　“是啊，陵冰她死了。”陸翱仙君陰沉著臉說，“怎麼誰都不死，就她這麼倒霉呢？”

　“你，你們！”

　流鶴差點被這句話噎死，總算回過氣，怒道︰“諸位也請講講道理，陵冰仙君，不正是死在你清合仙君手上，或許還有楊心嶽的手筆，她的死究竟有沒有文章，還用得著問我？”

　清合仙君仰靠在座椅上，漫不經心，不發一語。

　寒松與他故交多年，即使困陣內分道揚鑣，但是從清合這個反應，他就知道陵冰仙君的死確實不是陰謀，流鶴的嫌疑並沒有多少。

　“吾等手下，仙人之數相加，少說也有上萬，還有蒼劫原來的那群妖獸魔修……難道真的要自相殘殺，寧可殺錯，不能放過的屠戮清查，才能找出那兩人？”

　一直沒吭聲的陳禾，聽到這裡，他漫不經心的一笑︰“諸位都是前輩，本不該有我說話的余地。”

　除了釋灃，這裡沒人真正清楚陳禾的性格，禹仙君也只是微微皺眉。

　陳禾緩緩豎起手指，像是沉思，又似無意的點在眉間，輕聲問︰“青辭仙君的原身是什麼，有人知道嗎？”

　當然沒有。

　青辭仙君是一次一個樣，唯有眉心神紋不變，現在屍體就橫躺在眼前地上，連軀體都是假的，它之真身，確實發人深思。

　“一塊石頭，一汪水，一株樹？”

　陳禾將目光移到清合仙君那邊，其他人立刻想到楊心嶽現在真身是花。

　“或者更難揣測的，霧？”陳禾語氣誠懇，內裡隱藏著只有釋灃才能聽出來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趣味，“我聽聞元承天尊，是陰彌濁氣與清聖元氣對撞出現的第一道明光，就不知是這光化其人呢，還是他本來就是一道光。”

　山脈這麼大，一團霧，一片光，要去哪裡尋？

　寒松仙君眉頭快擰成了八字。

　清合仙君也跟著憂心忡忡，他的心腹悄悄上前一步。

　這位白須仙人，是困陣裡唯一還在舊主身邊如魚得水，自在得很的河洛派仙人，這一來就跟澄涯上仙眉來眼去上了，打了一番暗號，胸有成竹的對清合說︰“仙君勿憂，死卦亦有化解之道，再說了，天若欲崩，愁也無用。”

　河洛派堅信一件事，天塌了總有高個頂著。

　“仙君何苦大包大攬，自己受罪？”

　“事關楊宗主…”

　清合仙君苦笑，找不著元承天尊，天長日久，困陣裡再出個變故，為了脫身，大家只能盯著楊心嶽。

　這邊清合仙君在跟屬下竊竊私語，那邊禹仙君的隨行仙人，認出釋灃陳禾，正是六百年前靈貅仙君派遣“來討債的人”，紛紛傳音給禹仙君，驚亂的問怎麼回事。

　禹仙君似乎覺得事到如今，元承天尊逼他們兵戎相見，他原來出於謹慎瞞著靈貅仙君的秘密，現在也沒用了，於是痛快的開口道︰“青辭仙君的真身是什麼，本君不清楚，但靈貅仙君，我知道。”

　眾人同時一愣。

　靈貅仙君是個非常招人怨的家夥，但是仔細想一想，就發現他從來不摻和什麼渾水，於是眾仙都覺得他是個知趣的聰明人，好比這次，愣是沒來啊！

　不管是黑鍋，還是被連累，統統都沒有靈貅仙君的份。

　——禹仙君下一句話，就把他們的感慨砸破了。

　“袁清彌，就是元承天尊的伴生仙器。”

　清合仙君險些失手摔了茶盞。

　其他人一臉夢遊般的茫然，好半天才順利把這句話消化進去，伴生仙器什麼的，可以參照楊心嶽家的魚？哦不，是燭龍。

　所以伴生仙器有意識，也不算稀奇。

　“元承天尊的屬下，豈不是都在這裡？”

　那日萬瀑谷外，長戟倒插，他們記得清清楚楚。

　“那外面的仙界，得成什麼樣啊？”陸翱仙君自言自語。

　元承天尊屬下群龍無首？可能發生嗎？

　陳禾低頭看掌中隱約閃爍的焰光。

　這股讓人難受的沉默，竟然真的擊破了幾位仙君原先的打算，再也沒人提出脫陣的辦法了，沒一會就各自托詞離去。

　最後留下的人，只剩下禹仙君與流鶴仙君。

　後者真是坐立不安，仙界幾千年來哪有他這麼倒霉的仙君，不被人當回事就算了，還趕上了這麼一出，沒準隔天就被人下黑手乾掉。

　——這事，陸翱仙君真做得出來，寒松仙君也不遑多讓。

　頂著禹仙君冷淡的目光，流鶴正要說話，結果陳禾端起了茶盞，沖旁邊仙人說︰“送流鶴仙君。”

　“……”

　這是連話都懶得多說一句，直接攆人的意思，流鶴仙君怒氣沖沖，偏生發作不得，只能拂袖走人。

　透過屋頂的破洞，還能看見外面彌漫的霧氣。

　靜默良久，禹仙君才喟嘆一聲︰“沒想到你們師兄弟這麼快就走到了今天。”

　“仙君昔年白鹿山收容恩義，我不會忘。”

　“不是恩義，還債而已。”禹仙君不肯接這話，滑不丟手的推開。

　“債主已經跟你翻臉了。”

　“是債主的主人，不是債主。”

　這話聽來就是這麼古怪，禹仙君自己都樂了。

　陳禾沒有繼續繞彎子，直接問︰“其實，你已經知道這座陣法，困住得只有我們吧？”

　“都是猜測，不敢妄言。”禹仙君收了笑意，神情顯出幾分猙獰，他抬手摸出一塊玉牌，正是袁清彌當初交給陳禾釋灃的信物，禹仙君收了做債務償清抵押。

　玉牌像一塊石頭，毫無光澤。

　袁清彌不至於死了，這種情況只能證明他已經不在困陣之中。

　伴生仙器都不在，元承天尊怕是早早就脫離了陣法，什麼出不去，估計是除了他，別人都出不去，這陣法就是他布下的。

　六百年前萬瀑谷的謀劃沒有殺死楊心嶽，也沒有造就一個新的仙界，元承天尊從容不迫的退了一步，拿了陰謀達成的第二個好處“仙界近半實力無法動彈”，悠然自得丟下爛攤子，出去重整河山了。

　饒是釋灃，也感到這事就跟一拳砸在泥漿裡，甩不脫，沉甸甸地讓人難受。

　“所以，我一直贊成殺楊心嶽的事。”禹仙君語氣沉重。

　因為，只有這一個選擇。

　元承天尊不是躲起來了，而是根本不在。

　他能偽裝雲辰仙君，讓仙界摸不著頭腦，但這並不代表著他會沒事做藏六百年，等著看困陣裡的人自相殘殺。

　禹仙君冷嘲︰“青辭仙君是棄子，我們這兒是禁著點。”

　禁著點，簡單來說，就是一盤棋之中，被對方圍死的區域。

　棋子與棋子之間，如果有空余的出路，便是“氣”，四面的空點都被對方佔據，這口氣就算死了，沒有氣的棋子不能在棋盤上存在。

　有時候，會有一小片空格區域，周圍被對方的棋子圍死，雖然中間有空，但是那裡已經沒法落子，禁著點之名，由此而來。

　陳禾雖然是個臭棋簍子，但這話他還是聽得懂的。

　“原來禹仙君也會下棋。”

　“好說，活得久了，總有點消遣。”

　陳禾按捺住叫石中火過來給禹仙君一個“驚喜”的想法，畢竟還是正事要緊︰“看來這裡，已被仙界視作一片死域。”

　“可不是！元承天尊的好手段，外面的人想救，也拉不回來。”

　殺了楊心嶽，破陣而出，死棋就活了，但是元承天尊坐收漁翁之利。

　不殺楊心嶽，只怕整個仙界現在都岌岌可危……

　禹仙君義正辭嚴的說︰“本君的屬下，不多不少還有一半在外面，丟著不管，不像話啊。”

　“如此說來，我與師兄的師門——”

　陳禾點到即止，就像他對北玄派有很深感情。

　釋灃不著痕跡的皺了眉，這並非不滿，而是對陳禾這番做派的深思。提到北玄派，看來陳禾篤定相信禹仙君真正的盟友是寒松仙君了，只有寒松，才會對這點十分在意。

　“六百年了，不能再耽擱了。”

　禹仙君走時，頗有深意的丟下這麼一句話。

　澄涯上仙始終在旁邊，但是聽得滿頭霧水，裝傻他不過關，只能低著腦袋，指地上的屍體問陳禾︰“這個…怎麼辦？”

　“給羅靜姝。”陳禾隨口說，他這個得力屬下，很擅長煉製法器。

　“啊？”澄涯上仙怎麼可能認識才投效不久的小仙。

　“上次搜山抓妖獸時，帶回來的那個女仙。”陳禾補充。

　澄涯上仙不由自主的看釋灃。

　釋灃還沒怎樣，陳禾警覺的發現了︰

　“你看我師兄做什麼？”

　“……”

　澄涯上仙把自己縮成鵪鶉，唯唯諾諾的出去，拿起龜甲晃了晃，不住感嘆著仙君難伺候。

　明明是陳禾莫名其妙看上兩個女魔修，還帶回來！這麼出格的事情，他不提醒釋灃真的好嗎？澄涯上仙撥動龜甲，搖出了一個百無禁忌的吉卦，頓時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