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過了兩三個小時, 楊銳從雜貨店裡的藤椅上看出去,瞧見自己的小店外面, 那群人又回來了。
王肖一邊走一邊拍著一個男生的肩膀:“唉,我早跟你說過了,你非不信,這下被打懵逼了吧?”
那是薑皓,臉到現在都還僵著,一句話也沒說。
後面跟著薛盛和孫凱,最後面才是林遷西和宗城。
林遷西兩手插兜, 半邊嘴角揚著, 輕輕哼著歌,優哉遊哉晃到他小店的門口來。
“笑得挺開心啊,”楊銳打量他:“你考好了?”
聽到這一問,林遷西臉上的笑頓時沒了:“操!別提了, 白跑一趟, 成績單還沒出。”
楊銳拿眼神詢問後面的宗城。
宗城走過來, 看著林遷西:“高二的暑假不會長,學校肯定會提前開課,你應該也等不了多久。”
林遷西看看他:“說得對, 我好受多了。”
果然好哄。宗城心想,扯一下嘴角,目光從他臉上轉開,看了眼站那邊的薑皓。
“多等等也好, 磨磨你脾氣。”楊銳朝薑皓遞個眼色:“那邊怎麽回事兒?”
林遷西又笑了:“我們體育老師拉我進了校隊, 還給我弄了個台球桌,懂了沒?”
“是嗎?”楊銳挺意外,都從藤椅上坐正了, 又看看那頭的薑皓,小聲說:“又台球桌上教做人了?”
林遷西點點頭,還擠了個眼。
“皮。”楊銳說。
林遷西朝旁邊的宗城抬抬下巴,小聲回:“誰讓他跟我搶人。”
宗城眼睛看回他身上,胸口上被他球杆點的兩下仿佛現在都還在,沒說話。
楊銳忽然衝他笑起來:“林遷西,你這張嘴實在太騷了,以後別吃虧。”
“你第一天認識我?”林遷西揚眉:“誰能讓我吃虧啊?”
宗城淡淡說:“說不定,遲早的。”
“……”林遷西沒想到他也這麽說,扭頭看他。
宗城不看他了,眼睛又看著薑皓,輕描淡寫地勸一句:“那就是隨便打一場,不用太當真。”
林遷西也跟著看一眼薑皓,王肖還在繼續勸他。
不是勸,那完全是在補刀,重複性多次傷害——
“早點兒信我的話不就好了,我能騙你嗎?西哥在台球桌上教做人的可多了,你也不是第一個,看開點兒……”
薑皓看一眼宗城,轉頭說:“算了,我回去了。”
“哎。”林遷西叫他:“你都這麽不爽了,還加入進來幹嘛?”
就在之前,薑皓跟他打完那一局,居然跟吳川提了自己也要加入他們,成了他們台球組裡的一員。正好剛開張也沒人,吳川就答應了,還能給林遷西多個人練球。
林遷西當時沒發話,宗城說可以,他就進了。
“跟你又沒關系,我跟著宗城進的不行嗎?”薑皓說完就轉身走了。
林遷西笑著說:“搭檔,看來我今天還是客氣了,他還沒服,下次得真把他打哭。”
“你別刺激他了。”宗城說。
“你倆成搭檔了?”楊銳問。
“對啊。”林遷西朝隔壁的台球桌看了看,又回頭說:“我宣布你這兒以後就是我們的校外訓練場地了。”
楊銳擺擺手:“要打球下回來打,自己沒點兒數嗎,到現在都不回家,總飄外頭還上癮了?”
他一眼就看出林遷西昨晚沒回去,肯定是在宗城那兒待了一宿。
王肖耳朵尖,聽見了,馬上問:“西哥飄外頭的?今天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啊?”
“少問啊你,屁話那麽多。”林遷西嘴上凶歸凶,楊銳的話還是聽得進去的,瞄瞄宗城,插著兜就要走人:“行了,我回去了。”
雖然知道家裡不一定有人等他,總歸還是要回去的。
宗城“嗯”一聲。
林遷西走兩步,又回頭看他,扯了扯身上黑t的領口,悄悄比劃口型:明天。
宗城輕微地點了下頭,懂了,是說明天還給他。
林遷西轉頭叫王肖那三個:“走了!還待著幹嘛,走,一起走!”
王肖、薛盛和孫凱乖乖跟上他。
孫凱還挺貼心地安慰一句:“放心吧西哥,你都那麽用功了,成績肯定會沒事兒的。”
“就你說話好聽點兒。”林遷西聲音遠了。
宗城看著他走遠了,也打算回去。
楊銳叫他一聲:“你胳膊怎麽樣了?”
宗城停住,猜是路峰告訴他的,稍微動了一下左手:“至少也得養幾天。”
楊銳笑笑,從藤椅上爬起來:“幾天肯定不止,你這種人一看就是能扛的。等等啊,我拿瓶老藥酒給你。”
“不用了,”宗城不想麻煩:“我那兒該有的都有。”
“拿著吧。”楊銳已經拎著瓶藥酒出來了,居然就是拿白酒瓶子裝著的,遞給他:“你肯定會用,我就不教你了,用了能好起來快點兒,難道要林遷西等不到你陪他打球啊?”
宗城才用右手接住了:“謝了。”
楊銳覺得他還是太客氣了,也沒說什麽,揮揮手,一邊看去了街上。
宗城拎著藥酒朝路上走,眼睛順勢看到街上,才明白他為什麽在看那兒。
秦一冬正從街上走過來,早就盯著他。
兩個人一來一走,互相看了一眼,像認識又像不認識,就這麽擦肩而過。
宗城沿著街道,往住的老樓方向走了。
“銳哥。”秦一冬回過頭叫楊銳。
楊銳時間掐的太好了,剛才趕林遷西就是因為收到他發來的消息說要來。秦一冬跟他說過,下次來就提前發消息給他,林遷西在就不來了。
“又來買口香糖?”他故意問。
秦一冬低頭走進店裡,這回拿了瓶飲料,一邊付錢一邊問:“那帥逼叫什麽?”
“你問宗城?”楊銳一秒鍾就把“帥逼”這詞兒跟宗城聯系在了一起。
秦一冬記一下:“沒事兒,我就上次跟他打過一回球,才問一下。”
“我也沒問你是為什麽問啊。”楊銳笑,往嘴裡塞了根牙簽:“這不挺正常的嗎,換我也會問一下林遷西身邊現在玩兒得好的是誰。”
秦一冬朝宗城離開的方向看一眼,手上擰著瓶蓋:“林遷西說那不是他哥們兒。”
“確實不是吧。”楊銳說,心想剛還成搭檔了呢。
秦一冬站了會兒,覺得來這兒就光說林遷西了,沒勁兒,還不如不來,出了門就要走。
“冬子,”楊銳叫住他:“我也不知道林遷西跟你到底怎麽回事兒,但是林遷西吧,現在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秦一冬板著臉,手裡瓶蓋擰了半天:“隨便他,那又關我什麽事兒。”說完還是走了。
……
上午,太陽曬到床的點,林遷西才從家裡床上醒了,爬起來。
前一覺睡宗城家地板,沒睡舒坦,回來後這一覺一直睡到現在,終於睡夠了。
果然就跟想的一樣,家裡真是沒人等他。
林女士可能還是上夜班,空閑時間也可能還在忙著四處相親,昨晚一樣沒回來。
林遷西從洗手間裡洗漱完出來,活動著胳膊,摸摸後頸,覺得身上好受多了,心裡想起他媽,忽然就想到了什麽,到床邊,往下一趴,伸手進床底去扒拉。
好一陣兒,扒拉出來一根舊球杆,他拿在手裡吹了吹灰。
是他小時候玩兒的東西,現在也就只有他一隻手臂長了。這還是他媽當初買給他玩兒的,也可能不是買的,只是人家給的一根舊玩意兒,拿回來給他的。
有多少年了?林遷西歪著頭回憶了一下,沒回憶出來。
也不知道怎麽就想起來了,可能是因為現在多了個搭檔,打台球多少得比以前認真點兒了。
他媽好像一直都不知道他能打台球。
想到這兒,他笑著自言自語:“要知道你這麽多事兒幹嘛,省點兒心吧林遷西,林女士希望你省點兒心就行了……”
他找了張舊報紙,把球杆重新裹起來,找地方放好了,爬起來。
過一會兒,又去陽台上看了看昨晚晾上去的兩件衣服,宗城的黑t和長褲,發現都幹了,收下來,拿個黑色塑料袋一裝,也沒吃飯,哼著歌就出了門。
半路上,才掏了手機,點開微信裡那個燈塔頭像。
--搭檔,準備迎接,我來給你送衣服。
發完有一會兒,搭檔也沒回他。
林遷西一手提著塑料袋,看了幾回,沒等到消息,收起手機不看了。
到了老樓外面時候剛好,太陽還不算太烈,沒到一天裡最熱的時候。
林遷西剛到樓底下,聽到一聲熱情地呼喚:“西哥!”
這聲音挺熟悉,他一抬頭,一個人影正好從樓梯上下來,小跑著到了跟前,抬著張白白淨淨的臉衝他笑。
林遷西意外:“這不是我的好弟弟嗎,你來了?”
是顧陽,笑著說:“是啊好哥哥,我來啦!”
“什麽時候到的?”
“就剛剛。”
“怪不得。”林遷西昨天還沒看到他呢,往他後面看,宗城跟在後面下了樓,今天還是穿著深色的長袖衫,袖口照樣系得好好的,右手拿著手機,朝他看了眼,手機抬一下,意思是這會兒才看到他的微信。
林遷西把手裡的塑料袋拎給他看:“我來送衣服的,你們要出門啊?”
宗城說:“拎著吧,我帶他去買點兒東西。”
“什麽衣服啊?”顧陽湊過來看。
宗城扯一下他後領:“走了。”
他隻好不看了,拽拽林遷西:“走啊西哥,一起去。”
林遷西一邊跟上,一邊吐槽:“你們這是什麽家族傳統,季彩來要去逛街,弟弟來也去逛街?”
顧陽替宗城回答:“是我的提議,我哥什麽都無所謂,家裡都沒幾樣東西,我要去給他買點兒。”
林遷西看看宗城,點頭:“明白了,真是貼心好弟弟。”
他在那家裡住過,好像是這麽回事兒。
結果拎著個塑料袋來的,就又這麽繼續拎著跟兄弟倆逛街去了。
到了街上,顧陽走著走著就走去了前面。
林遷西跟宗城走一起,打量他背影:“他是不是長高了點兒啊?”
“長高了兩公分。”宗城說。
“操?你記的這麽清楚?”
“他是我弟弟。”宗城口氣稀松平常。
林遷西不禁看一眼他臉,有點兒沒想到,他還真夠負責的。
對,他確實是,連教題都很負責。
顧陽走得快是有原因的,居然還從口袋裡掏出張紙來,要買什麽都列好了,路上看到家超市,直接往那兒過去,回頭說:“哥,就去那兒吧。”
宗城說:“隨你。”腳下跟上。
進了超市,顧陽拉了推車就照單買東西去了。
林遷西跟在顧陽後面逛進超市,忽然又覺得不該來了,他又不是人家家裡人,跟著一起逛街算怎麽回事兒。
有點兒古怪,來的時候被顧陽一叫,太自然而然了,居然沒留意到。
他站在貨架前不走了,隨便翻了翻架子上的東西,想著待會兒要不隨便買個什麽,顯得他也是有購物需求才一起來的。
余光瞄見宗城的身影走了過來,林遷西一轉頭,肩膀上搭上個東西,他下巴掃到一片綿軟,然後那東西被直接塞他懷裡來了。
是個坐墊,他拿在手裡看了看,抬頭問:“幹嘛?”
宗城手剛收回去,就跟隨手拿了塞過來的似的:“你不是說過要給你買個酷的嗎?”
“嗯?”林遷西反應了好幾秒,才記起是有這麽回事兒,好像是之前在他那兒學習的時候說的。
“這麽好?”林遷西說:“我本來還打算自己買了。”
宗城看他一眼:“不要就算了。”
“要啊,”林遷西抓在手裡,一讓:“不要白不要。”
宗城目光在他臉上和坐墊上掃過,嘴角似乎揚了一下:“跟你挺搭的。”說完轉身離開了貨架。
林遷西又看那坐墊,灰灰的,是挺酷的,還挺符合宗城自己的風格,翻過來,才看到沒花紋,但是邊角有裝飾字,好死不死,繡的是個“乖”字。
“我操……”他拿著坐墊跟出去,難怪說跟他搭。
顧陽在喊:“我買好了,你們好了嗎?”
“好了。”宗城的聲音不遠不近地回。
最後坐墊還是買了。
除了這個,顧陽還買了一堆吃的。
林遷西一手拎著裝衣服的塑料袋,胳膊下面夾著坐墊,另一隻手提著幫顧陽拎的東西,又和他們一起返回老樓裡。
宗城只有右手提著東西,左手還是收在口袋裡。
開門的時候,他特地把東西放下來,才用右手掏鑰匙開門。
林遷西在旁邊看著,問:“你還沒好啊?”
“很快就好了,我是特地沒動它。”宗城推開門:“不會妨礙跟你打球。”說著他朝後面跟來的顧陽看一眼,又看看他。
林遷西點點頭,明白他是不想讓顧陽知道,低聲說:“不說了。”
“西哥,”顧陽跟過來進門:“你留下來吃飯吧,我買這麽多東西就是要跟你一起吃飯的。”
林遷西還沒說話,他又說:“好哥哥,不答應就是塑料兄弟情。”
“嘖,你怎麽一套一套的,”林遷西隻好說:“行吧。”一邊進了門。
湯姆撲上來扒拉他腿。
“幹嘛呢湯姆,讓讓。”他腳擋一下,把東西放下。
顧陽看了看,跟著宗城把東西先送進廚房。
“哥。”他看看外面,小聲問宗城:“西哥手裡的衣服是你的吧?”
宗城沒回答,也沒表情,手上一件一件往外拿剛買回來的東西。
“我看陽台上還晾著兩件衣服,不是你的,也是西哥的吧?”顧陽朝外面看一眼,又說:“小狗也跟他熟。”
“嗯,”宗城說:“怎麽?”
顧陽看他臉上一絲波動都沒有,吐吐舌:“不怎麽,這麽酷幹嘛?我也就是沒想到,以前沒人能離你這麽近的,除了弟弟我。”
宗城心裡想,林遷西還叫他“爸爸”呢。
林遷西拿著那坐墊放到小桌邊上,還特地擺在了自己最常坐的地方。
沒一會兒,就看顧陽捧著個電磁鍋出來了。
他是個心疼弟弟的好哥哥,馬上過去接手:“我來吧。”
顧陽看著他把電磁鍋放到小桌上,又回頭去端了洗乾淨的菜出來,忽然笑起來:“我想起那回你暈了的事兒了,那會兒我跟我哥正在吃火鍋呢,你就吐了。”
林遷西剛替他把插頭插上,聽見黑歷史被翻出來,臉都變了:“我操,幹嘛提這個,你還讓不讓人吃了?”
顧陽笑得眼睛彎彎的:“吃啊,我就喜歡吃火鍋,你知道為什麽?”
林遷西看著他,他跟宗城也就眼睛像點兒,完全兩個風格,乾淨溫和,沒有一點兒他哥的硬茬和酷勁兒,嘴裡問:“為什麽?”
“因為熱鬧呀。”顧陽坐下來:“所以你別走,我跟我哥兩個人吃,怎麽都沒有三個人吃熱鬧。”
這句話他並沒有笑,林遷西覺得他是說真的,咧了下嘴角,心想就算兩個人那也比他一個人在家強。沒說出來,覺得太矯情,於是打岔問:“這次來待多久啊?”
顧陽說:“我生病那會兒跟我哥說好了來看他的,彩姐過幾天就來接我了。”
“哦。”林遷西想了想說:“那你在的時候我都帶你玩兒,夠不夠意思?”
“夠!”顧陽朝他這兒擠了擠:“哥哥太夠意思了。”
宗城端著菜從廚房出來,看他們一眼。
顧陽看到他,又坐回去了。
宗城在兩人中間坐下來:“吃吧。”
顧陽往鍋裡涮東西:“吃啊西哥。”
湯姆已經忍不住饞得在三個人腳底下繞圈兒了。
林遷西一手摟住湯姆,有心讓顧陽先挑自己喜歡吃的,暫時沒動筷子,忽然看見旁邊的宗城也沒吃,撈了一杓剛煮熟的蝦,在低頭剝蝦。
顧陽爬起來去了廚房:“怎麽沒拿醋啊,我去找醋。”
林遷西沒留心,還在看宗城剝蝦,因為沒見過這場面,眼神都不對。
宗城的手指骨節分明,看著特別有力,左手搭在桌邊不怎麽動,主要動右手,那手背上還剩了一個創可貼沒揭。這雙手一球杆把三炮都掄趴下了,現在居然在剝蝦?
太詭異了,他覺得這種事情跟這個人完全不搭。
宗城已經剝了好幾個,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抬頭問:“你看什麽?”
林遷西低低說:“我操,我在看你是不是被什麽東西附身了,你居然會乾這種事兒啊?”
宗城朝廚房裡找醋的顧陽歪下頭:“他不能碰蝦頭,只要處理不乾淨就會過敏,只能我弄好。”
“還有這毛病?”
“嬌氣病吧。”宗城淡淡說。
林遷西盯著他手:“那你怎麽就能弄乾淨啊?”
“好好上生物課。”宗城說。
“?”剝個蝦這麽深奧的嗎?
宗城又看他一眼,垂眼剝了手上的蝦,忽然手一伸,放到了他碗裡。
林遷西一愣,看看碗,又看看他,懷疑出現了幻覺,又輕又慢地吐出兩個芬芳的字:“我、操?”
給他的?
宗城眼神動一下,站起來:“不吃就扔了。”說完去廚房幫顧陽找醋了。
林遷西又低頭看看碗裡的蝦,還是捏起來塞進了嘴裡,一邊嚼一邊瞄廚房。
好他媽驚奇,他居然有一天會吃到宗城剝的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