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陽這一瓶醋找了得有十分鍾, 最後還是宗城進去在櫃子上給他拿到的。
他拿著醋出來,看到桌上有剝好的蝦, 就往宗城身上看:“我還以為今天吃不到了呢。”
宗城走出來,坐下時說:“喜歡吃也得少吃,再想吃就自己剝。”
顧陽端過去:“唉,無情。”
林遷西瞄宗城,剛才剝的時候也沒說什麽,這會兒又酷起來了,這人是個悶騷吧, 明明對自己弟弟又負責又照顧, 偏偏嘴上什麽都不說。
宗城感覺到他視線,看了眼他面前的碗,發現蝦沒了,又看了眼他臉, 就猜他應該是吃了, 拿起筷子, 臉上還是那樣,什麽也沒說。
林遷西故意咂一下嘴:“味道還行。”
宗城涮著菜:“不用謝。”
顧陽在對面吃著蝦,看倆人:“你們在對暗號嗎?”
林遷西笑一聲:“哥哥們的世界你不懂。”
剛才的一隻蝦好像成個秘密了。
電磁鍋煮著菜在湯裡翻滾, 湯姆快蹦躂地停不下來了。
林遷西隻好站起來,把它抱遠點兒,送到裝著狗糧的狗盆那兒,問那兄弟倆:“有熱水嗎, 我給你們加點兒湯吧。”
宗城站起來:“我來拿就行了。”
他過來, 去桌上拿水壺,手機忽然響了,聲音在他褲兜裡。
林遷西接了水壺, “接電話吧你。”說著拿去小桌那兒,一邊往鍋裡加水一邊問顧陽:“要淡點兒還是濃點兒啊?”
顧陽抱著碗說:“無所謂了,我都差不多飽了。”
“你這怎麽行,吃這麽少,難怪容易生病。”林遷西就跟大哥似的,放下水壺,手指點點桌子:“多吃點兒,聽到沒?”
“我怎麽覺得又多了個哥哥管了。”顧陽小聲說,一邊去看他親哥,忽然問:“怎麽了哥?”
宗城拿著手機打開了屋門,鈴聲沒響了,但手機屏幕上還一直在閃,顯然他調了靜音,但還沒接,往外走時說:“我出去接。”
林遷西看他一眼,是他聲音太冷,讓人又聯想起那天混混上門的事兒了。
但也不應該,那群混混不可能還敢來。
“西哥,”顧陽叫他,笑著說:“你吃吧,我出去看看我哥。”
林遷西聽說他要出去,就擔心有那麽點萬分之一的可能還是那群混混來了,別叫他給碰上了,那不得嚇壞了,放下水壺說:“就接個電話,能有什麽事兒,我去替你看看好了,你還擔心你哥那樣的?”
說完不等他說話,直接走到門口,開門出去了。
宗城並不在門外面。
林遷西前後看一遍,沒找到人,也沒看見有什麽混混來找事兒的跡象,往樓梯口那兒走了幾步,忽然聽到又低又冷的一句:“你還有完沒完了?”
是宗城的聲音,在樓梯上。
林遷西踩著樓梯下去幾個台階,看到了宗城,他拿著手機貼在耳邊,站在拐彎的平台那兒,眼睛對著窗戶,背對著他,留給他一個短發漆黑利落的後腦杓。
“這次又要用什麽借口?我說過了,你一分錢都別想要到。”宗城說的話一句比一句冷。
電話雖然在他耳邊,林遷西似乎都能聽見隱約漏出來的喊聲,夠尖利的。
“別提我媽,也別提顧陽,你沒資格。”宗城說:“要耍什麽花樣就來,你還怕我玩兒不起嗎?”
林遷西好像又聽見電話裡漏出來的聲音了,要是開著免提,估計能把這樓梯間給掀了。他擰擰眉,抓著扶手看了看宗城,佩服他還能紋絲不動的,被這麽吼不嫌難受嗎?
好像不該在這兒聽人家說電話,林遷西摸下鼻子,轉頭,打算回去,剛往上走兩步,發現顧陽還是出來了,就在樓梯口站著,乖巧地一點兒聲音都沒發出來。
林遷西突然感覺有點兒尷尬,那種撞到人家家庭糾紛的尷尬,看顧陽一動不動地站著,白白淨淨的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就猜他是聽見了。
那電話裡毫無疑問是他爸顧志強。
林遷西故作輕松地笑笑,伸手搭住他肩,把他往回帶,小聲說:“走吧,看你哥那樣太凶了,別待會兒逮到我們倆揍一頓。”
顧陽跟著他往回走,臉上笑了下,就是看著有點兒勉強。
回到屋裡,桌上的電磁鍋已經關了,剩下的香味還在屋裡飄著,湯姆又在桌底下轉悠。
林遷西松開顧陽的肩:“不吃了嗎?”
“吃飽了。”顧陽說。
林遷西有心轉移他注意力,走去桌那兒說:“那就不給你哥留了,來收拾了。”
顧陽走過來幫忙,低著頭,一根一根拿筷子:“西哥,我哥跟你提過嗎?電話裡那個是我爸。”
林遷西看看他:“我也就知道一點兒吧。”
顧陽衝他笑了笑:“你一定覺得我們家挺奇葩的吧?”
林遷西停一下:“幹嘛這麽說?”
“有這麽個爸……”顧陽扯兩張紙巾,擦著桌子,一邊說:“你要是見過我爸,肯定會這麽想的,我爸這個人,腸胃不太好。”
“?”林遷西莫名其妙:“什麽?”
顧陽抬頭:“喜歡吃軟飯。”
“……”
顧陽接著說:“我媽以前家裡是做生意的,做很大,很厲害,她自己也厲害,就是那種女強人。後來嫁給了我爸,我爸什麽都不乾,也不需要他幹什麽,靠我媽養就行了。用老話說,他就是那種上門女婿,入贅的,所以我哥跟我媽姓,姓宗,後來生了我,才跟我爸姓顧。”
林遷西恍然大悟,難怪他倆不一個姓。他聽得有點兒沉進去了,自然而然問:“後來呢?”
“後來我媽生病走了,”顧陽低著頭,還在擦桌子,一下一下地來回抹著:“我爸那樣的,撐不起來她留下的生意,我們家就這樣了……他自己大手大腳慣了,再後來連養我們都成問題,就把我送走了。”
林遷西一愣:“送走?送哪兒了?”
“送去給別人家養了。”
“我……”林遷西眼睛都睜大了,下意識一句“我操”就要脫口罵出來,說一半,生生忍住了。
怎麽會有這樣的爸。
“後來是我哥到處找我,把我找回來的,從那以後他就不認我爸了。”顧陽終於不擦桌子了,那一塊都擦地發亮了,他抬頭看看林遷西,又笑笑:“這故事挺精彩的吧?”
林遷西不知道該說什麽,總不能回答說“精彩”,哪兒是精彩啊,簡直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哥肯定不會自己說的,”顧陽又說:“我是怕叫你們覺得他這個人六親不認,連自己爸也對著乾,誤會他,才告訴你的。其實我哥這人挺討厭麻煩的,完全可以拉黑我爸,就是不想讓我爸找到我這兒,才一回一回接他電話被他煩。”
林遷西張了張嘴,說:“沒,我沒覺得他六親不認。”
“我哥真的特好。”顧陽吸了下鼻子:“他要是不去找我,我就不知道現在待在哪兒了。”
林遷西想起來了,顧陽以前就說過,他哥特好,當時沒弄明白那人哪兒“特好”,現在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了。
“他就是因為躲你爸才轉來這兒的?”
顧陽丟了手裡的紙巾,看了看他:“不是,我哥不怕我爸的,還有些別的事兒……”
門“哢”一聲開了,宗城推門走了進來。
林遷西跟顧陽一起扭頭看著他。
宗城看著他們,手機收進兜裡,淡淡問:“你們吃完了?”
林遷西先勾起嘴角,像什麽事兒都不知道似的說:“誰還等你啊,接你的電話去吧,餓死你得了。”說完端著電磁鍋,給他送廚房裡去了。
顧陽有點意外地看了眼林遷西,走到宗城跟前來:“哥,沒事兒吧?”
“嗯。”宗城除了臉上冷了點,一切如常,這又不是第一次應付顧志強了,什麽都不算事兒。
林遷西從廚房出來了,拎著剛洗過濕噠噠的兩隻手,看著宗城:“哎,要不要去打一局啊?”
宗城看他:“現在?”
“對啊,不然窩這兒多無聊?”林遷西走到門口,拉開門:“帶上顧陽一起,走。”
宗城看一眼顧陽:“去嗎?”
顧陽點頭。
“那走吧。”他被這通電話正好弄得心煩,還真不想待在家裡。
林遷西也是想找點事情打個岔,下樓的時候都在瞄宗城,不知道顧陽嘴裡的那幾年他是怎麽過來的,要想下去,居然覺得挺不是滋味的,反正就想把他拉出去,別兄弟倆對窩著更不舒服了。
顧陽出來了,情緒好像也緩和不少,在後面問:“你們要去哪兒打啊?”
林遷西說:“就前面,那兒我們老去。”
“嗯,”宗城說:“老地方。”
林遷西聽到這三個字轉頭看他一眼。
以前隻跟秦一冬把那兒當老地方,沒想到有一天那兒會成為他們倆的老地方。
“怎麽了?”宗城看到他看自己了。
“沒什麽。”林遷西轉頭繼續走。
楊銳拿了個抹布從雜貨店的隔壁出來,正好碰上他們過來。
“就知道你們今天會來,”他說:“桌子我都給你們擦乾淨了。”
“辛苦了,楊老板。”林遷西笑了笑。
楊銳看著顧陽:“這小帥哥誰啊?”
“我弟啊。”林遷西回頭把顧陽拉過來:“一直藏著沒告訴你,你看,像不像我?”
楊銳指宗城:“他弟。”
“嗯?”林遷西問:“你怎麽知道的?”
“就你這德行,能有這麽乖的弟弟?”楊銳笑著說:“狠人才能教出乖弟弟。”
“……”林遷西松開顧陽,往隔壁走:“不跟你廢話了,打球去。”
顧陽跟進來,看到裡面那混搭的風格,覺得很神奇:“你們就在這兒打台球啊?”
“對啊,多好的地兒。”林遷西去拿了支杆,回頭看宗城,瞥一眼到處望的顧陽,小聲問:“你這胳膊,現在能不能打啊?”
宗城反問:“不動這條胳膊就不能打了嗎?”
“怎麽打?”
“看情況試吧。”他說得挺輕巧的。
“我看你怎麽試。”林遷西轉頭在桌上擺球。
還沒擺好,楊銳從隔壁拿了幾聽冰可樂過來,放旁邊桌上,主要是招待今天剛見到的顧陽。
顧陽很客氣,還沒接就說:“我付錢吧。”
“請你了,我跟你哥也很熟了。”楊銳拿了一聽塞他手裡。
顧陽隻好拿住,走到台球桌邊看林遷西擺球:“西哥,你跟誰學的打台球啊?”
“學?”林遷西抬頭,眉一挑:“這玩意兒還要學?”
顧陽怎舌:“不用嗎?”
楊銳在旁邊笑一聲:“跟我啊,剛開始他在我這兒看著我們打,後來就能自己上了,再後來到處混,到處打,瞎玩兒,總的來說,還是我啟蒙的,林遷西,是不是?”
“你說是就是吧。”林遷西無所謂,他以前就是奔著玩兒拿的球杆。那些混的地方也總有人打台球,也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混混們都覺得這東西高大上吧,很多台球廳裡一半打球,一半打架,都是常有的。
他自己也忘了到底是怎麽學來的了,也可能是這個看看,那個看看,哪兒都學了一點。
宗城去旁邊選了支杆過來,右手握著,站在桌邊。
楊銳打量他:“你這起范兒就看著是正兒八經學過的,跟林遷西不一樣,家裡肯定很有錢。”街頭上的台球跟正兒八經的台球沒法比,這本來是項高雅運動,楊銳這些還是知道的。
林遷西聽到這話,下意識看一眼宗城,是又想起了顧陽告訴他的話。
宗城口氣平淡:“以前家裡還行。”
楊銳看看旁邊低頭不做聲的顧陽,多少就有點兒數了,這意思,基本上等於家道中落吧,也不問了:“你們打吧,我看店去了。”
顧陽看他走了,看看手裡的可樂,還是跟了過去,想付錢給他。
林遷西指台球桌:“指導員,你都這樣了,開球權就給你了。”
宗城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提著杆,找了位置,左手臂搭上桌,沒動,就借著架一下杆,發力都在右手,伏低,瞄準母球,“嗒”一聲開了局。
清脆的一聲,進了球,下一杆還是他的。
林遷西看著桌面,球的位置被打開,成了這樣,左臂要還是剛才那樣是沒可能了。
“要不去玩兒個別的好了。”他覺得自己也是不該,幹嘛提議來打球啊,剛才沒找到好理由。
“不用,打高架杆就行了。”宗城忽然問:“要練一下配合嗎?”
林遷西來了精神:“可以啊,怎麽練?”
宗城指角落:“拿支高架杆來。”
林遷西過去拿了根帶x型頭的高架杆來,放在桌上:“然後呢?”
“往左一點。”
他挪一下。
宗城把手裡的杆架上去:“你用左手幫我固定,我用右手打。”
“這樣也行?”林遷西以前沒這麽玩兒過。
“把我的右手當你的右手,你的左手是我的左手,”宗城說:“我們不是搭檔嗎?”
林遷西點兩下頭:“可以,那來吧。”
話剛說完,肩膀被抵住了,林遷西轉頭,是宗城的胸口,他站得近,就貼上了。
“顧陽把我的事兒都告訴你了是嗎?”冷不丁的一句。
“啊?”林遷西愣一秒,反應過來了:“我操,你他媽人精吧……”
宗城打電話時聽到了點兒動靜,開始還沒想到是他們去過樓梯那兒,看他積極地叫自己過來打球,才有點回味過來。他抓著球杆,眼睛看著球:“林遷西,你別同情我,我不需要。”
“誰他媽同情你?”林遷西有種被抓包的感覺,又覺得確實同情沒必要,沒好氣地“嘖”一聲:“不是練配合嗎?練啊!”
宗城沉默一秒,才說:“這個球要打進角袋。”
林遷西配合左手調整角度。
宗城的頭往下低了點兒,身體往前推,壓迫他的肩。
林遷西都能感覺出他身上的力道,忍不住,頭又轉一下。
“認真點兒。”宗城提醒,眼睛始終瞄著母球。
他頭擺正:“我認真著呢。”
“啪嗒”一聲,球滾動,果然進了角袋。
宗城把杆遞給他:“這次換你來打,我幫你固定。”
林遷西接了杆,看他走到自己另一邊,想了想,還是說了句:“我沒同情你啊,我說真的。”他握著杆,擦起巧粉,“我就覺得你爸挺不是個東西的。”
宗城看著他,輕微地點了下頭:“那就行了。”
他不想要同情,尤其是林遷西的。
林遷西看看他臉,決心不說這個話題了,拿著杆搭上去:“訣竅就是默契度唄?”
“嗯,把我這半邊想象成是你自己的身體在操控。”宗城的聲音近在咫尺。
林遷西笑了:“這什麽比喻,把你想象成我另一半兒得了。”
宗城忽然偏過了頭,看著他。
林遷西完全是隨口騷,眼睛開始瞄準了,連眼睫都一動不動,稍微傾點兒身,就靠近他身上了,這麽配合確實接觸在所難免,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視線,動了動嘴:“幹嘛啊?”
聲音太近,就低了很多。宗城又提醒一句:“麻煩你認真點兒。”
“我知道啊,你認真點兒吧。”林遷西回。
宗城眼睛看向球,沒錯,認真點兒。
顧陽好歹付了兩聽可樂的錢,跟楊銳聊了好一會兒天,再回到隔壁,那兩個人還在打。
看樣子像是繞桌打了一圈,跟他想的不一樣,是一人一隻手地在配合著打,衣服背後都有出汗的痕跡了。
“你們這是怎麽玩兒啊?”
林遷西看到他回來,停下來站直,肩膀又抵到宗城身上,看了一眼旁邊的側臉,手上不自覺把玩了下球杆:“還打嗎?不打我帶他玩會兒好了。”
不知道為什麽,兩個人打比一個人都累,他身上一層汗了都。
顧陽走過來:“我不行,我會的沒我哥多。”
“有什麽關系,我帶你玩兒啊,不然冷落你了。”林遷西說。
宗城也覺得該休息了,把杆放顧陽面前:“玩兒吧。”
說完走到旁邊,單手開了聽可樂,在台球桌邊一放,給林遷西,回頭又開一聽,拿著出了門。
楊銳在隔壁調電風扇,看到他身上的汗,笑了聲:“才打多久,這麽多汗,那裡面很燥嗎?”
宗城喝口可樂,沒往隔壁看:“有點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