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遷西站在台球室裡。
晚上七點了, 他還沒走,抓著球杆,俯身瞄準母球, 專注地看了兩秒, “啪”一聲,迅速地送出杆。
額頭的碎發上有汗滴了下來,落在了台球桌上, 他站直了,拿手抹一下,甩了甩手, 身上穿的T恤衫早就已經汗濕,也沒在意。
門被敲了兩下,左衡從外面走進來, 一臉驚訝:“剛經過這兒才看到你在,這才來幾天啊, 這麽拚命, 你連學校都還沒怎麽逛, 光一個勁兒地練球了?要是覺得學校不好玩兒, 就去南京路上逛逛啊。”
“不逛了, ”林遷西盯著球桌:“打球才能專心不想別的。”
“想什麽別的?”左衡差點兒要說“想男朋友啊”,看他累成這樣了, 還是不開玩笑了,打量他臉:“你真沒事兒吧,這狀態, 後面的比賽能不能參加啊?”
林遷西拿了巧粉擦杆頭,燈光下面的側臉瘦削白淨:“等我再好好練一練球吧。”
“那也行。”左衡往外走:“我回宿舍去了,你要覺得練地夠好了再告訴我, 俱樂部裡現在很多學生事務是我在管,以後有事兒就找我。”
說著話聲音就遠了。
林遷西沒聽完,已經又俯下身,再一次瞄準了球。
直到晚上十點,這場球才算練完。
林遷西回到宿舍,拿了個塑料盆去衛生間裡衝了個涼,實在累了,出來隨便擦了擦頭髮,也沒管還沒乾透,爬到床上就一頭躺了下去。
閉上眼睛,卻又怎麽都睡不著,腦子裡想的都是以前的事兒,想那個又高又酷的身影,想著他坐在車裡,從眼裡劃過去離開的那個畫面。
“操……”林遷西翻個身,側躺著,抱一下頭,後悔了,應該再多練會兒球的,還是他媽的練少了。
手機一下響了。
宿舍裡就他一個,聲音來得太突兀,他驚了一下,又低低爆了句粗,手摸了摸,一把摸到手機,看見屏幕上閃著王肖的名字,深吸口氣,按了接聽:“幹嘛?”
“西哥!”王肖的聲音炸雷一樣:“城爺要去北京了!”
林遷西愣一下:“啊?”
“城爺的通知書下來了,楊老板給他轉寄走的!臥槽,絕對是個好學校,聽說老周都因為他被表揚了!”王肖在那邊喊。
電話裡夾著孫凱的聲音:“怎麽不偷看一下是什麽大學啊?”
薛盛緊跟著說:“去學校問一下不就知道了。”
“哎你們別吵!”王肖打斷他們,又在電話裡說:“西哥,楊老板說你去上海了,讓我告訴你一聲,你跟城爺都走了怎麽也不說一下,你們……”
林遷西後面都沒注意聽了,注意力全擺在了前面那句:“知道了。”
王肖後面又絮絮叨叨說了幾句,可能是反應過來了:“哦對,不能一直跟你說了,得讓你跟城爺說話,我先掛了啊西哥。”
林遷西聽著手機裡掛斷的忙音,盯著頭頂的床罩,忽然回了神,立馬把手機拿到眼前,翻開微信。
剛點開聊天框,對面的消息已經先彈了出來。
--乖仔,我要去北京了。
林遷西盯著這簡單的一句話看著,嘴抿了抿,還是提了起來。
--我們城爺真是太牛逼了。
--先不說學校了,不然你百度一下就知道什麽樣了,沒有新鮮感。
--以後等你來了自己看吧。
林遷西看著這兩句話一句一句冒出來,對著手機,心裡又酸又脹,知道他是故意這麽說的,是在提醒自己要記得去找他。
本來他們可以一起去的,都是他自己不爭氣,再怎麽拚命也改不了命……
林遷西翻過來仰躺著,一隻手搭住額,閉了閉眼,想起他還在等自己回復,不能讓他擔心,又趕緊睜開眼睛,把手機拿到眼前打字。
--恭喜城爺,來碰個杆吧。
宗城的消息一瞬間彈出來。
--碰杆。
就像他們當初一起在賽場上那樣,肩並著肩,還在一起,球杆也挨在一起。
林遷西看著那兩個字好一會兒,腦子裡都是以前的畫面,一下坐起來,下了床,穿上鞋就出了宿舍。
沒一會兒,左衡在自己的宿舍裡接到了他的電話,被叫下了樓。
一出樓,就看見林遷西站在宿舍大門外頭等著,手裡拎著隻方便袋。
“怎麽啊,有事兒嗎?”
林遷西從方便袋裡拿了罐啤酒,拋給他:“請你喝酒。”
左衡兩手兜住:“為什麽?”
林遷西自己手裡已經拿著罐開了口的,咧著嘴笑笑:“慶祝,我今天高興,特別高興。”說完就轉頭走了。
左衡莫名其妙,來這兒好幾天也沒見過他一個笑臉,直到這會兒才終於看他露了點兒笑容。
什麽事兒這麽高興啊?
還以為拿了酒來是要一起喝的呢,也沒有。他怎麽覺得林遷西打來了這兒之後,幹什麽都是自己一個人呢。
……
九月,新生報到的時節,北京城裡還有暑氣的後勁在逞威。
宗城一隻手拎著行李箱,進了宿舍,對著床位上貼著的名條找到了自己的床,打開箱子,往床下面的桌櫃上放東西。
他來的算早的,安頓好了顧陽就把來北京的行程計劃都做妥當了。
今天一早到學校,報到、熟悉環境,一切按部就班。
四人間的宿舍,過了一會兒才有別人進來,是一個高高壯壯的男生,拖著個箱子呼啦啦進門,另一隻胳膊下面還夾著統一發的床上用品,看見他就主動打招呼,一口的京片子:“你也剛來啊?”
宗城看他一眼:“嗯。”
男生看了眼他床位上的名條,又看他一眼:“你就是宗城啊,我剛在報到處還聽見倆妹子說你名兒呢,敢情就睡我隔壁鋪,嗐,這運氣。”
宗城順帶就看了眼旁邊床位貼的名條:劉大松。
劉大松到旁邊整理自己東西去了,一邊忙一邊閑聊:“咱倆同系吧?醫學生?”
“是。”宗城說。
劉大松點頭:“那敢情好,以後能一起上課了。唉,我後悔了,聽說學醫忒苦,苦就算了,分兒還那麽高,高就算了,還要學那麽多年。你說早知道報個其他專業多好啊,哎,你為什麽報這個啊?”
宗城拿著幾本書往書桌上擺:“早就計劃好的。”
從他媽得了癌症,在手術台上沒能下來那一刻起,他就決定了。
劉大松“哦”一聲,忽然看到他書桌上放了根又破又舊的小木杆,看著像是根小孩子玩兒的台球杆,順手拿了就要扔了:“什麽破爛玩意兒這是……”
宗城一把奪了過去:“別動。”
劉大松愣了愣:“這你的啊?我還以為是以前誰留下的垃圾呢。”
宗城臉上沒表情:“我的。”
“對不住啊,”劉大松一看就是個實在人,尷尬地衝他笑:“我剛真不知道,下回不碰了,你別介意啊。”
宗城淡淡說:“沒事兒。”
劉大松有心緩和一下氣氛,看他這麽寶貝這東西,露著白牙問:“不會是你女朋友送的吧,定情信物啊?”
宗城拿著那根小球杆,用紙包了一下,塞回行李箱裡:“對象送的。”
“那不一樣嘛。”劉大松說:“得,原來有主了,剛報到就死了一撥漂亮姐姐們的心。”
宗城的手機正好響了,沒接他話,轉頭掏出手機,去窗戶那兒接電話。
劉大松見狀自己鋪床去了。
“宗城?”電話裡是薑皓的聲音:“你現在怎麽樣啊?好久沒你消息了,你走的時候也沒通知咱們一聲,就光聽說你考了個牛逼的學校。”
宗城說:“挺好的,今天剛報到。”
“到北京了?”薑皓歎口氣:“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你啊,林遷西也是,我現在打台球都沒勁兒了。”
宗城想了一下:“能,以後有機會再見吧。”
“這你說的,那就這麽說定了,以後要有機會去北京就去找你玩兒啊。”
“嗯。”
薑皓算是滿意了,才掛了電話。
宗城拿著手機,點開微信,裡面有顧陽發來的消息,有季彩發來的消息,都在問他現在安頓好了沒有。
他一條條回復了,劃到乖仔的微信,停頓一下,舉著手機,對著宿舍的桌子拍了張照,又低下頭。
劉大松費力地扯著床單,聽見窗戶那兒沒聲兒了,轉頭看了一眼,就看到宗城背靠著窗台,垂眼看著手機。
明明瞧著特別冷的一個人,就連說話的語氣都沒什麽起伏,這會兒眼神卻專注的很,都能稱得上溫柔,跟之前搶下那根小球杆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他有點兒詫異:“聯系你對象呢?”
“嗯。”宗城手指一點,手機收了起來,才又看了眼劉大松這個新室友。
不知道林遷西在上海有沒有交到新朋友,這些日子下來,有沒有好一點兒。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等到他出現。
林遷西又待在台球室裡。
外面新生報到,整個學校都熱熱鬧鬧的,特別喧囂,只有他,提前報了名,現在依然埋頭在練球。
每天早上到晚上,少的時候六個小時,多的時候十個小時。
只有流汗和疲憊能讓他有放松的時候,腦子裡可以不用想別的,如果運氣好,真的累狠了,回到宿舍還能睡個沒有夢的覺。
“啪!”用力的一擊,球精準地落了袋。
林遷西站直,拿了桌邊的水,仰頭灌一口,又倒一把在手上,抹了抹臉。
直到這時候,他才停了下來,允許自己休息一會兒。
外面還是吵,偶爾有幾個人從外面經過,會往球室裡看。
他避開那些目光,拎著水,隨便挨著球桌腿在地上一坐,一隻手掏出了手機。
剛點出微信,看到一條未讀消息,秦一冬發來的。
--我報到去了,省內學校,離家不遠,怎麽樣,比你跑那麽遠舒服多了吧?
林遷西嘴邊笑了一下,挺好的,總算現在平安無事地進了大學校門,就是好的。
還好,這回沒有害了他。
林遷西笑著自言自語:“恭喜了傻逼,跟你的隊友們慶祝去吧。”
手指點著退出這條微信,忽然看到朋友圈那兒有醒目的紅點提示,他隨手點了過去,一眼看見燈塔頭像字母Z。
一張配圖,拍了宿舍裡的床和桌子。
下面配了三個字:兩個月。
林遷西愣一下,宗城居然發了朋友圈。
忽然就明白了他走的那天發的那句“反正我會讓你看到我”。
以前他從來不發朋友圈,這是第一條。
真貼心,就為了給自己看他的生活狀態。
林遷西心往下墜,沉沉的,搭著手臂,垂著頭,看著那三個字,好幾秒,反應了過來,兩個月是他們分開的時間。
從小城分開到現在,已經兩個月了。
林遷西抬起頭,緩口氣,才意識到這兩個月是怎麽過來的,除了練球,還是練球,沉默了幾秒,手指在手機上迅速劃了一下,翻到了左衡的電話,撥了過去。
“師弟?”左衡跟等著他電話似的:“怎麽說,球練好了?”
林遷西說:“試試吧。”
“試什麽?”
“沒什麽,我說我要打比賽。”
“行,那我就給你報名了。”
“報。”林遷西手裡又摸到球杆:“以後的比賽我都要打。”
不能這樣了,如果命運不能更改,他至少也要讓宗城看見自己好好的。
北京城和那個人都還在那兒,他得試一試,不管多久,都得試一試。
林遷西緊緊抓著球杆,低頭,又看著手機。
宗城已經帶他走了很長一段路,後面這一程,得他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