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 陽光從陽台一直照進老樓的屋子裡時,顧陽正蹲在客廳收拾行李箱。
箱子合上了,他抬頭問:“哥, 真要走了?”
宗城坐在小桌邊的椅子上, 整理著書:“嗯, 你也走。”
顧陽瞄瞄他:“我還以為我會在這兒上完初中的。”
宗城沒回話。
本來是要讓他在這裡念完初中的,現在出了顧志強的事情,不可能再讓他留下來了。
季彩拖著另一隻空行李箱過來,放在宗城旁邊, 看他兩眼:“怎麽忽然決定提前走, 你跟西哥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顧陽一聽,頓時也看了過來,眼睛都睜大了一圈兒。
宗城臉上沒什麽變化,淡淡說:“沒什麽,他決定去上海上大學了,就這樣。”
“去上海?”季彩詫異:“他前面拚死拚活的,不就是要跟你一起去北京嗎?”
“總會有變化的時候,”宗城說:“以前拚死拚活的時候,也沒人想到我會挨一刀。”
季彩聽得愣了一下, 大概明白了點兒,看顧陽還在場, 忍住了,沒往下說,笑了笑:“那就先去我那兒落個腳,當畢業旅行了,正好給顧陽找個好學校,你不是早就看中一個嗎?那個寄宿的, 挺不錯的,顧陽現在也很獨立了。”
“我打算先回去祭拜一下我媽。”宗城站起來,伸手拖過自己的行李箱,正好看到小桌邊擺著的那隻坐墊,上面繡著個“乖”字。
一瞬間,過去那個趴在這張小桌邊埋頭做卷子的身影仿佛還在,腦子裡都還浮現著他吊兒郎當地哼著歌或者晃著筆的樣子。
宗城抿住嘴,又看一眼在旁邊轉圈的湯姆,轉過頭,專心收拾東西。
東西差不多都收完的時候,顧陽抱住湯姆,打開了門,回頭問:“哥,西哥知道我們今天走嗎?”
宗城一隻手伸在褲兜裡,摸著手機,點一下頭:“告訴他了。”
“那他會不會來送我們啊?”顧陽又問。
宗城沒回答,拎著行李箱走出門:“我先把東西送下去,你跟著下來。”
樓下的馬路上,停著路峰的貨車。
宗城把行李箱放上車,隔著駕駛座降下的車窗看進去:“麻煩了,路哥。”
路峰坐車裡抽煙:“沒事兒,剛好我有空,你還要帶著狗,開車方便點兒。”
宗城往路上看了一眼,手裡拿出手機,按亮了,低頭翻看了一下。
“還要等他嗎?”路峰問:“要等就等會兒,反正也不急。”
宗城手指摸了下屏幕上微信,上面是和乖仔的對話框,搖一下頭:“沒事兒,走吧。”
微信的對話框裡飄著一句話。
--我走了。
林遷西盯著這句話看著,嘴裡叼著根煙,蹲在馬路邊破敗的牆頭上,腳邊擺著自己的書包和旅行包。
遠遠的,聽見路峰那輛貨車熟悉的轟響聲過來了,他立即抬了頭,看著車從前面的馬路上開過。
副駕駛座上坐著又冷又酷的身影,低著頭,可能在看手機,乾淨的短發,輪廓分明的側臉,隔著車窗玻璃在他眼裡劃了過去。
林遷西緊緊咬住煙嘴,手在牆上一撐,下意識往前動了一下,差點兒就要跳下去追,又及時忍住了,緩緩蹲回去。
直到這時候,他才低下頭,手指打字。
--一路平安啊,城爺。
發完了,他從牆頭上躍下,丟了煙頭踩滅,一手一隻拎了自己的包,轉過身,朝著反方向走。
今天看到宗城這條消息的時候,他就決定也要走了。
到了傍晚六點,林遷西已經人在火車站,從售票的地方一直到候車室,來回走了好幾圈,不知不覺都已經過去兩三個小時。
候車室裡吵吵鬧鬧的,兩個小孩子在亂跑,收破爛的老頭兒在邊上等著一個男人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
票買在晚上,還沒到出發的時候。
林遷西捏著車票收進褲兜裡,轉到現在才想起來,從收到宗城的那條微信起,到現在,他還沒吃過東西。
他拎著包,去站裡的小店裡買了碗面。
等他端著泡好的面在椅子上坐下,吃了幾口,忽然想起曾經跟宗城一起在車上吃的那碗泡麵,那時候還不知道是他的長壽面。
林遷西一口一口咽下了面,到後來實在吃不下去了,吸口氣,站起來,把面碗丟進垃圾桶,又去了廁所。
花了兩分鍾,洗完把臉出來,又坐回椅子上,外面天已經黑下來了。
他想看一眼手機,看看宗城都說了什麽,又遲遲沒伸手去摸褲兜,要緩一緩才行。
“林遷西。”路峰的聲音響起來。
他扭過頭,看見路峰從外面一路走過來,風塵仆仆的,應該是才下車。
“你怎麽來了?”
“回來的時候順道來送你。”路峰說:“人我好好送走了,得來給你交個差,不是你叫我去送的?”
“嗯,謝了路哥,好人一生平安。”林遷西扯扯嘴角。
路峰在他旁邊坐下來:“怎麽光叫我送,自己不露面?他雖然沒說,我也看得出來想見你。”
林遷西靠上椅背,垂著眼:“換成是楊銳走,你能去好好的送嗎?”
路峰居然噎了一下,拿了煙出來,抽了一根遞給他。
林遷西接了,也沒抽,就這麽拿著,問:“他上飛機了?”
“上了,帶著那狗費了點事兒,耽誤了點時間。”路峰撥打火機:“早點兒把狗留給楊銳養不就行了,非得帶著幹什麽,看他那酷勁兒,也不像是喜歡那種可愛玩意兒的人。”
林遷西沒接話。
“夜裡的火車?”路峰點了煙,忽然想起來。
“嗯。”林遷西轉過頭,眼睛盯著牆上。
那兒貼著個照片,這幾個小時在火車站裡四處轉悠的時候,他一直都在看這個照片。
路峰發現他眼神冷冷的,順著他目光看了一眼,照片上那吊梢眼的猥瑣樣,除了三炮還能是誰,順帶看了眼他身上,看到一身汗,就知道他肯定在車站裡也找過人了。
“別看了,好好去上大學吧,我會一直給你盯著的。”他說。
林遷西說:“其他的你也幫我盯著點兒。”
“冬子和你媽是嗎?”路峰點頭:“我知道。”
兩個人沒再說什麽,直到牆上的掛鍾“鐺鐺”敲了幾聲,路峰彈彈煙灰,看他:“到了那兒有人接你嗎?”
“有,都聯系好了。”林遷西拍一下書包:“我走特長招的,提前批,今天剛好拿到通知書,是不是還挺巧的?”
“那比宗城還早,他說他的可能還得晚兩天到,叫楊銳替他收一下,再轉寄給他。”路峰抽口煙,提到這名字,又看他一眼。
林遷西勾著嘴角說:“他肯定能上個特別好的名校。”
“那當然。”
又是一陣沉默。
旁邊的人走了一批,路峰抬頭看看牆上的鍾,又看他:“時候不早了,去檢票吧,別在站裡轉了,以後在外面自己好好的,乾脆把這小地方忘了,能不回來就別回來了,我還是習慣你以前的痞勁兒。”
林遷西笑笑,拎了書包往肩上一搭,又拿了旅行包,站起來:“走了,路哥。”
“嗯。”路峰擺了擺手,眼睛看著他。
林遷西拎著包,一手插兜,直到檢票口,轉頭朝四周又看了一遍,才伸手遞了車票,檢票進去。
火車還沒進站,月台上空蕩蕩的,他站著等時抬頭看了一眼,天早就黑透了,還掛了月亮。
宗城應該還在飛機上。
林遷西掏出手機,點開微信。
--別太勉強,乖仔,不用強顏歡笑地聯系我,反正我會讓你看到我。
就這麽一句話,在對話界面,兩個小時前發來的,大概就是上飛機之前,不知道他考慮了多長時間,中間間隔這麽久,最後就發了這麽一句。
林遷西忍到現在都沒事兒,看到這句,心口還是揪了一下,抬起手,別過臉,擠了一下眼睛:“操……”
什麽都給他想好了,連心情都顧及地好好的,生怕他有負擔。
他對著手機,手指打了字,又刪掉,打了,再刪掉,最後隻發過去一句。
--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
火車終於轟隆作響地駛入站台,旁邊的乘務員在瘋狂吹哨子。
林遷西忍住了,收起手機,低頭掐了一下自己手心,提了提精神,上了車。
火車開往上海。
夜裡開了幾個小時,中間停靠的大大小小站台太多,徹底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
車廂裡彌漫著各式各樣的味道,一路帶的人來自天南海北,口音雜的叫人分不清地方。
林遷西被搖醒,睜開眼睛,皺著眉看旁邊。
一個中年男人坐在旁邊,操著不知道哪兒的口音提醒他:“到地方了。你是不是要中暑了哦,睡個覺這麽多的汗。”
林遷西摸一下額頭,沒搭理,拎了東西站起來,從座位上出去,先去站裡的衛生間洗漱。
等他從出站口出去,老遠就看見有人在揮手:“林遷西!看這兒!”
林遷西看過去,一大堆人群裡站著個穿白汗衫的年輕人,細長眼,戴眼鏡,踮著腳朝他招手,是當初去積極給他傳話招生的左衡。
“這兒!”
他走過去。
“我以為要在大上海接到你得費老大的勁兒呢,沒想到你太扎眼了,一眼就看到了。”左衡接了他手裡的書包,又打量他兩眼:“你減肥呢,瘦成這樣?”
林遷西說:“嗯,效果挺好的吧?”
“好,回頭給我傳授一下,我也想瘦兩斤。”左衡帶路往路上走,真是自來熟,完全不像剛見過一兩回。
林遷西拎著旅行包,跟在後面:“行。”
左衡回頭看他一眼:“你不是當初口口聲聲要去北京的學校嗎?怎麽樣,還是覺得我的話有道理,想通了,最後還是報了咱們學校是吧?”
林遷西是對比了其他學校選的,但嘴上順他話說:“還是決定做你學弟了。”
“別學弟了,你以後就是我師弟了。”左衡一本正經說:“你可千萬別覺得委屈,別以為放棄了北京的學校有多虧,我實話跟你說,就衝你現在提前來上海,一個電話我就提前來接,就說明咱們足夠重視你了。你以後在這兒得到的,絕對比你現在以為失去的要多的多。”
林遷西看他一眼:“你認識我體育老師嗎?”
“什麽?”
“我覺得你倆一樣會寫歌詞。”
“……”左衡無所謂地聳聳肩,伸手攔了個車:“算了,我先帶你去學校轉轉。”
林遷西是昨天收到宗城要走的消息後才打電話給他的,其實很匆忙,坐上車的時候說:“要是學校不能待,我就在外面找個暑假工。”
“沒地方可去啊?”左衡坐他旁邊,看看他:“這麽帥都沒地方可去?不是說了學校重視你嗎?也不是,主要是台球俱樂部重視你,把冠軍扔著不管是不可能的,你安心待著就完了。”
林遷西有點兒熱,也有點兒不舒服,靠在車上不再說話,聽他一個人說。
上海實在是大,車開了兩個小時才到學校。
左衡在路上給他介紹了一下學校概況,重點是俱樂部的情況。
林遷西的通知書是俱樂部主任找校長第一個同意錄取的,發的也是最快的,聽說他提前過來,台球室也開了,就是為了給他練球的。
“剛好後面有比賽,反正你是準新生了,先訓練著,到時候要不要去打看你自己狀態。”左衡一直把他送到宿舍底下,才把書包交給他,身上都出一身汗了,遞給他一把鑰匙:“你先上去,上面304,先住著。”
林遷西接了鑰匙,才真有了受重視的感覺,低低說:“我操,這麽好待遇。”
“美吧,師弟?”左衡笑著扶一下眼鏡:“後面還有你美的。”說著看看他臉,“不過我覺得你現在狀態不對啊,怎麽比起比賽那會兒跟變了個樣子似的?”
林遷西拎著東西上去:“天太熱了。”
左衡看著他上去了,才打算走,剛好手機響了,他邊走邊接:“喂,找誰?”
“是我,季彩。”電話裡的聲音說:“方便說話嗎?”
“剛接到林冠軍,方便,說吧。”
“那你等等。”季彩的手機裡響了兩聲,似乎換了個人拿了手機。
“你好,林遷西已經到了嗎?”
左衡聽這聲音很冷很淡,在樹蔭底下站了一下:“是啊,你怎麽知道?”
“整個上海最適合他的就是你們學校,他肯定會報那兒。”
左衡問:“你哪位?”
電話裡安靜了一瞬,才說:“宗城。麻煩你,如果林遷西有什麽事情,就通知我一聲,等我到了北京,再給你個號碼。”
“宗城?”左衡腦子轉地挺快:“等等,馬老爺子是不是教過你?”
“對。”
左衡一下反應過來了:“你要去北京?哦,那個神秘的男朋友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