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開始昏暗, 不是下午五點就是六點了,反正也沒人關注時間。
椅子早就挪了位,從靠著床變成了靠著牆, 黑T、短袖散了一地。
林遷西側著半邊身體靠坐在椅子上, 兩條腿伸出去,搭在床上,肩膀抵著宗城的胸口,腦袋也擱在他肩窩裡,就用這種奇怪的姿勢躺著,一口一口地緩著氣,只有眼睛垂著, 盯在他松散的褲腰。
宗城也側著, 朝著他這邊,腿和他一樣搭在床上, 一條腿還撐著他右腿, 因為這個動作,腹肌好像更明顯了, 人魚線清晰地隱入褲腰裡。
林遷西不小心又看見他右邊小腹上那個紅腫的“L”紋身, 還帶著點兒結痂的血跡, 原本猙獰的刀疤已經算是被遮蓋的很完美了,不注意看幾乎要看不出來,但他看到時眼皮還是不自覺抽動了一下, 像是刺眼一樣, 又移開了目光。
還是沒法看下去, 只要看著就會想起那個背著他奔跑的晚上,他的血沾滿了自己的後腰……
“這兒都鉻手。”宗城一隻手按在他肋骨上,沉著聲音說:“多來一次都怕把你按斷了。”
林遷西抓到他手, 膝蓋在他腿上輕輕撞一下:“是你沒看清,其實我都是肌肉。”
“看不清。”宗城說:“你低著頭,沒讓我看見。”
林遷西不說話了。
宗城確實沒有多來,他們隻做了一次,他很克制。盡管林遷西明顯覺得他渾身繃得用力,好幾次都仿佛差點兒要把這張椅子拆了,他也抱著他忍了下來。
林遷西當時堵著他的嘴,又把臉埋在他頸邊,聽到的都是他粗沉的呼吸。
“這是北京,林遷西,”宗城手在他頭髮上摸一下:“你比以前又爬高了,應該放心了。”
林遷西眼神又不自覺去瞄他那個紋身,腦子裡卻在自己勾勒那個被遮掩起來的傷疤,腦仁兒脹得疼,表面上只是扯了扯嘴角:“可能吧。”
宗城轉頭看他,像在看這三個字的意味。
林遷西在他腦袋上碰一下,打岔似的說:“去洗個澡吧城爺,你渾身都是汗了。”
宗城看他兩秒,拿開腿,站了起來:“等我。”
“嗯。”
宗城進了衛生間。
林遷西緩緩收回腿,在椅子上坐正,腦子裡依然盤桓著他腰上那個紋身,那個疤,一隻手撐在膝蓋上,扶住額頭。
他現在好像真的爬得比以前高了,能放心了嗎?爬到這個高度夠了嗎?
沒有人能回答他,誰也不知道命運這次會不會又開他玩笑。
腦子裡仿佛有兩個聲音在對抗,一個說:沒事兒了,你現在可以放心跟他一起待著了;另一個說:你以為爬得夠高了?說不定馬上就會後悔。
林遷西轉過頭,隔著衛生間的毛玻璃門,看宗城模糊又挺拔的身影,像是怎麽都看不夠一樣,剛緩過來的呼吸又不平靜了,重重吐出口氣,他坐著想了一會兒,伸手在地上撿起自己的短袖,穿到身上,站了起來。
“城爺?”
宗城衣服還沒完全脫,剛擰開水,忽然聽見林遷西的聲音,往門上看:“怎麽?”
林遷西的身影在外面動一下,像是隨時要進來,又沒進來:“我還有一周才打下一場比賽,左衡正好叫我休息兩天,剛好可以勻兩天空出來。”
宗城覺得他語氣不對勁,乾脆把水關了:“你想幹什麽?”
外面沉默了一下,林遷西說:“我想回去一趟,回小城,現在就回。”
宗城看見他身影動了,立即走過去,剛一把拉開衛生間的門,房門已經在眼前帶上,他已經出去了,隔著門隻留下一句:“沒事兒,我自己回去……”
林遷西單肩背了一隻雙肩包,裡面就隨手收了自己的一套換洗衣服,除了必要的,什麽都沒帶,畢竟是臨時決定回去的,也不會久待。
決定下的特別乾脆,他出了酒店就搶著坐進了一輛等客的出租,一邊掏出手機買最快的機票,一邊跟司機說:“去機場。”
這麽久都沒想過要回去,但是見到宗城後,他還是按捺不住了,想知道自己到底完全放下了沒有,能不能放心地待在北京,跟宗城待在一起了。
一年了,媽的,他再也不想這樣下去了,就想實實在在的抱他吻他摸得到他,誰他媽想一直對著個虛影。
林遷西胸口裡憋著股勁兒,什麽都顧不上了,抓著手機,一頭靠在車上。
手機“叮”一聲,進了微信。
他拿到眼前,劃開,燈塔頭像發來的語音,點了,放到耳邊。
宗城壓著聲音:“林遷西,你幹什麽!”
林遷西聽完,低頭打字。
--真沒事兒,不是說好的,這道關得我自己過。
……
小城裡,雜貨店和平常一樣開著。
楊銳端個碗,坐在店門口的小折疊桌邊上吃飯,吃到一半兒,抬頭看見秦一冬穿著打籃球的寬大汗衫,蹬著自行車直直衝到了門口。
“銳哥,看電視了嗎?”剛停下他就說。
楊銳嚼著鹹菜說:“林遷西一杆滿分是吧?當然看了,臭小子現在厲害了,這下都要成球星了。”
秦一冬跨下自行車,往他店裡走:“不知道林姨看到了沒有。”
“這小地方一個人的嘴能頂十個,就是沒看到,肯定也聽人說了。”楊銳說。
秦一冬在冰櫃裡拿了一罐冰可樂,扯開拉環:“我本來想發微信給他的,又怕影響他比賽,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楊銳看他一眼:“他都拚命成那樣了,以後在電視上看到他的機會肯定還會越來越多,你就別煩了,他不回來才是最好的。”
秦一冬拿著可樂走到門口,隨便往馬路上看了一眼,忽然一愣,看看天,“我大白天出幻覺了吧,怎麽好像看到林遷西了?你看那個……”他指著馬路上走過來的人,對方越來越近,穿著件運動款的短袖衫,薄薄的寬松長褲,一邊肩膀上搭著個雙肩包,瘦瘦高高的,頭髮漆黑,越看越清楚,他忽然反應過來,張嘴就叫:“我靠!真是林遷西!”
楊銳轉頭看過去,驚訝問:“你怎麽回來了?”
林遷西走到了雜貨店門口:“對啊,回來了。”說著看著秦一冬,“你放暑假了?”
秦一冬愣了一下才回神,過去一下捶他肩上:“你他媽可算回來了!”
林遷西沒讓,結結實實挨了他一下,扯開嘴角:“我他媽就想回來親眼看你一眼,看看你上了一年大學,小媳婦兒脾氣變了沒有,結果你他媽還捶上了,果然還是小媳婦兒。”
“少打嘴炮了你!”秦一冬打量他:“你能主動回來看我了?”
林遷西沒回答,因為說不上來,其實有一半是強迫自己回來的,故作輕松地笑笑,在小折疊桌邊坐下:“楊老板,我昨天夜裡的飛機,坐車還好幾個小時,到現在快餓死了,你招待一下啊。”
楊銳看看他,踩著人字拖往裡走:“馬上來,哪能不讓球星吃飯呢。”
秦一冬已經拿了罐冰好的可樂放過來,連雙乾淨筷子一起放他跟前:“吃吧。”
林遷西拿了筷子,先夾一口菜塞嘴裡,頭也不抬地說:“你這一年怎麽樣?”
“我好著呢,”秦一冬說:“上大學又輕松又爽,不像某些人,拚命打球累死累活。我身邊還有一大堆朋友,每天都有意思的很,我活得可好了。”
林遷西咽下菜,喉嚨裡滾一下,扯著嘴角,沒抬頭:“那就行。”
好就行,他心裡好受多了。
秦一冬看著他黑漆漆的頭頂,不見他抬頭,皺了皺眉,氣衝衝地就推了一下他肩膀:“你他媽想想你自己行不行。”
林遷西晃一下肩,笑笑:“嗯啊,我不是挺好的,我還在往上爬。”
秦一冬說不出話來,是想說他心裡那個坎,那個疙瘩。
楊銳端了飯過來,叼著牙簽在旁邊坐下:“為什麽要回來,在大城市待著不好嗎?”
林遷西說:“當然好,但是這裡的事兒還沒解決。”
楊銳皺一下眉:“林遷西,你是聽說了什麽事兒才回來的嗎?”
林遷西看他:“什麽事兒?”
楊銳被他問得笑一下:“沒什麽事兒。”
“秦一冬!”路上有人小跑過來,肩膀上用網兜兜著個籃球,高聲喊:“走啊,打球去嗎?”
林遷西看了一眼,是鄒偉,還是跟以前一樣剃著板寸頭。
鄒偉也看到他了,一驚:“林遷西?”
林遷西沒搭理他。
鄒偉眼睛來來回回地看他,忽然一隻手滿口袋的掏,沒掏到什麽,進了雜貨店裡,過一會兒出來,手上從店裡拿了支筆遞給他:“既然碰上了,給我簽個名兒行吧?”
林遷西莫名其妙:“給你什麽?”
“你不是打台球都上電視了嗎?萬一以後紅了呢?”鄒偉拽著自己身上的籃球衣:“以前的事兒都過去了,不會這麽小氣吧?就簽這兒。”他指指衣角。
林遷西看看秦一冬:“你們也看到電視了?”
秦一冬說:“看到了,現在誰都在說你厲害了,有出息了。”
“……”林遷西反反覆複回味著那句“有出息了”,低頭扒了口飯,默默咽了下去。
秦一冬跟鄒偉說:“別要了,你去打球吧,他現在不簽,下次再說。”
“擦,是不是記仇啊你,簽個名兒都不肯。”鄒偉筆一放,瞄瞄林遷西,扭頭抱住球走了。
林遷西吃著自己的飯,很快放下筷子,站起來。
“你要去哪兒?”秦一冬問。
楊銳也看過來。
林遷西看一眼周圍,好像也沒可去的地方,想了想:“隨便走走。”
秦一冬跟了幾步:“我跟你一起?”
林遷西抓一下肩膀上的包,往前走:“我自己轉轉。”
秦一冬看他說走就走了出去,回頭看楊銳:“他沒事兒吧?”
楊銳掏手機:“我得跟路峰說一聲,林遷西回來了。”
林遷西真沒什麽地方可去,家沒了,便利店也沒立場去,晃蕩了幾條街,眼睛來回看,過了一年,這小地方似乎什麽都沒改變,最後居然就晃到了學校外面。
暑假裡又一任高三學生在補課,校門是開的,他在門口站了一下,走了進去。
又走到那熟悉的教學樓下面,在一樓的公告欄那兒,他停了一下,看著牆上掛著的好幾張照片。
都是表彰的照片,抬頭寫著“優秀畢業生”,第一個就是宗城,乾淨的短發,沒有表情的臉。
林遷西正在對著他照片看,旁邊有人背著手經過,他扭頭看了一眼,對方停了下來。
“林遷西?”是老周。
“啊,巧啊老周,”林遷西笑笑:“沒想到我突然回來看你吧?”
老周看看他,又看看牆:“你在看什麽,不認識牆上的人了?”
“怎麽會呢?”林遷西看著宗城那張照片,咧著嘴:“這可是八中奇跡啊,誰能不認識?”
老周又朝牆上看一眼:“旁邊還有你自己的,你沒看到?”
林遷西一愣,往宗城的照片旁邊看,居然真是他自己的照片,用的是他高考準考證上的照片,人拍的白而瘦,完全沒想到,也就根本沒注意到:“還有我?”
“有你,”老周說:“你是高中台球聯賽的冠軍,又靠台球特長進了上海的好學校,掛上去不是很正常,有什麽稀奇?”
林遷西低低說:“我操……”
他居然和宗城一起掛在學校的公告欄裡,以一樣的原因:優秀畢業生。
老周看著他,扶一下眼鏡,忽然說:“林遷西,你才是八中奇跡。”
“……”林遷西轉過頭看他。
老周背著的手拿出來,手裡端著杯子,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水,露出的杯身上沒有再套以前的塑膠杯套,上面清楚地寫著他當初特地刻上去的那行字:釘子戶贈。
喝完了,老周乾咳一聲,端著杯子走了,就像剛才說那話的人不是他似的。
林遷西轉身,往外走,忽然抬手摸了一下鼻梁,不知道為什麽,差點兒都想流淚,又莫名地很想笑。
釘子戶不再是個需要遮掩的笑話,他居然會被稱為奇跡。
“西哥!”
剛出校門,林遷西聽見熟悉的摩托響,抬頭,王肖騎著摩托帶著孫凱開了過來。
“真的是你回來了!”王肖黑臉上一臉興奮:“我聽楊老板說了還不信呢,你一個人回來的?城爺呢?”
林遷西悄悄吸一下鼻子,說:“我自己回來的。”
“臥槽,別這麽拚啊西哥,”王肖說:“是有人看見三炮露頭了,但你也犯不著特地因為他回來吧!”
林遷西冷了臉:“你說什麽,三炮露頭了?”
王肖一愣:“你不知道?”
林遷西反應了幾秒,調頭就往雜貨店跑走了。
王肖急忙擰著摩托轉向,跟孫凱說:“完了完了,闖禍了。”
秦一冬還待在雜貨店裡沒有走,是擔心林遷西。
外面貨車的聲音開了過來,緊接著路峰走進了店裡:“林遷西呢?”
楊銳從貨架後面出來:“說是出去轉轉,不知道是不是又去找三炮了。”
路峰還沒說話,外面有人跟著進了門,他一回頭,看見林遷西。
林遷西背著那隻雙肩包,腳步特別快,一進來,包在店裡貨架上一扔,盯著他:“路哥,三炮露頭了?”
路峰臉上的疤抽動一下:“誰告訴你的?”
“操!”林遷西瞬間變臉:“整整一年了,我都在等你消息,你怎麽不告訴我!”
路峰皺眉:“林遷西,還記得我送你走的時候是怎麽說的嗎?這小地方走了就走了,能不回來就別回來了,你好不容易有今天,別做我跟楊銳,被困在這兒一輩子。一個三炮,遲早會被抓到,他現在就一廢物,確實是有人看見過他,局子會去抓,你別管了。”
難怪這麽久都沒有消息,難怪楊銳問他是不是聽說有事兒回來的,原來是故意沒告訴他。
“那不一樣。”林遷西說:“他捅了老子的人,還要報復老子!他媽的就像把刀在我喉嚨上懸了這麽久,能這麽算了?早知道我就早點兒回來了!”他轉頭出去了。
“林遷西!”路峰跟出去,就這一會兒工夫,已經不見他人。
楊銳走出來,擰眉說:“我就知道會這樣!”
秦一冬急匆匆跟出去:“快去追啊。”
剛跑出門,看到路上走過來的人,簡直跟之前林遷西突然出現時是一樣的畫面,他腳步停一下,“你怎麽也回來了?”
找了多久了?
林遷西已經算不出來,從大白天一直找到現在,天都暗下去了。
他在老街那兒轉了一圈,又一圈,停下來的時候直喘著氣,一頭都是汗。
看起來似乎又跟以前一樣,還是一無所獲,但既然露過頭,就不可能找不到。
林遷西耐著性子,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想,他比局子要清楚這種渣滓愛藏哪兒,咬了下牙,繼續往前走,腦子裡現在什麽想法都沒有,只有找人。
他就不信今天找不到那畜生了!
林遷西按照以前三炮堵他的地方,一個一個去找,他以前帶著那群狗腿最會待的地方,也一個一個去找。
天又黑了一層,他已經快把整個小城給翻遍了。
林遷西抹了把臉,又想一遍,城裡面沒有,那就往外面找。
他重新轉了方向,眼看著要穿過一條僻靜的巷子口,忽然一陣垃圾桶翻地的聲音,眼睛頓時掃過去。
那兒緊跟著鑽出一道人影,精瘦如柴的身形,昏暗路燈裡轉過頭,對著他露出一雙吊梢眼。
林遷西和他眼睛對視兩秒,霍然追了過去。
“哐”一聲,垃圾桶被撞開,前面的人撒腿就跑。
林遷西在後面一刻不停地追,一直追出街道,上了河堤,一個人都沒有,連燈都沒有,顧不上疼痛的右腳,卯足勁兒衝了上去,一把抓住他後領,用力一拽。
“操你媽,林遷西!”不是三炮是誰,摔在地上,在嘶吼:“你他媽還敢追老子!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林遷西一把拽著他拖起來,聞到他身上破敗的混著垃圾桶的肮髒氣味,他現在就是個喪家狗,居然還能囂張,就是這麽一個喪家狗,讓他懸了這麽久。林遷西手指關節都在響:“來啊,我等一年了,你他媽來弄死我啊!”
三炮奮力掙扎,一邊死命往後退一邊發狠:“操你媽!你他媽放屁說學好了,還不是個混混!瘋子!媽的以為老子不敢!再不撒手老子現在就弄死你!撒手!”
林遷西渾身血液都沸騰了,他是學好了,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把他往那泥潭裡面拽,腦子裡閃現的都是背著秦一冬的畫面,背著宗城的畫面,牙關都咬地生疼,看到他手掏出來,根本不管有沒有真刀,一下就衝上去,胳膊死死箍住了他脖子,用力一摔。
不知道是磕在什麽上面的一聲響,“轟”一聲,地上都像要砸出個坑來,頓時三炮真的成了隻喪家狗一樣,似乎被摔廢了,只能掙扎著往後爬:“我操你媽的……”
林遷西不可能放走他,一把抓住他衣領,狠狠拖住。
什麽都看不清了,天黑了,沒有光,周圍一團黑,好像就連他們站著的下方也都是一團黑。
林遷西腦子裡都在轟隆隆地響,忽然就明白了,他根本不是在乎一個三炮,而是這種一心把他往絕境裡拽的手,在他剛看見希望的時候又把他逼入絕望。
他怕下次還有這樣的手來拉他,甚至把他推回原來的老路上,什麽八中奇跡,有出息了,最後都還是那個在這兒跟人揪在一起的街頭混混。
“來啊!”他死死抓著三炮衣領,看他還在掙扎想跑,血液衝到了頭頂:“拉我下去啊!我他媽現在誰也不會拖累了,誰怕誰!”
他忽然扯著三炮,朝著下面那一團黑,直接摁了下去。
人一滾而下,“嘩”地一聲,是水的聲音,渾身像石塊一樣沉進了水裡。
林遷西一下清醒了,才意識到剛才看到下方的一團黑是什麽,是河。
對,他們當時在河堤上。
已經在往下沉,他眼睛往上盯著水面,突然反應了過來,拚命往上遊。
他在幹什麽,跳河嗎?
不行,三炮逮到了,他還要去找宗城。去他媽的,再黑也不過一條河。
遊上去,西哥!他憋著氣往上,他得往上,得靠岸。
忽然有了亮光,一束光透過河面掃了過來。
茫茫的黑暗裡像一個指引,有人在喊:“西哥!你在哪兒!”
沉在水裡分不清那是誰聲音。
林遷西立即往那兒遊,朝著那個亮處。
終於一下浮出水面的時候,不知道是誰,一把抓住了他。
眼前還是黑,一路沒有盡頭。
林遷西又在往前跑,抓著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城爺,別睡,求求你千萬別睡啊……”
“林遷西,我沒事兒。”是宗城的聲音。
林遷西停了下來,往回看,摸一下肩上,沒有人,他沒背著人。
再轉頭,忽然看見三炮拿著刀衝了過來,在罵他:“你他媽放屁說學好了,還不是個混混!還不是有人給你擋刀!”
林遷西咬牙,乾脆先衝了上去,一把抓住他,往下摁。
“嘩”一聲,落到了河裡……
“臥槽,西哥跳河了?”
“聽說他找了一天硬是把三炮給揪出來的,服了,怎麽做到的?連局子都沒耐心去這麽磨那牲口,媽的西哥就回來了一下,還立功抓逃犯了……”
林遷西突然醒了,一眼看見面前的人。
宗城坐在他面前,還是穿著那身黑T,似乎都沒來得及換就追來了,眼睛看著他。
林遷西看他好幾秒,才分清這不是夢裡,這是雜貨店裡,自己靠在那張楊銳最愛坐的藤椅上,都沒問他怎麽來的,坐起來就一把抱住了他。
宗城沒動,忽然說:“能不能麻煩你們走遠點兒。”
林遷西一愣,轉頭,才發現門外面還站著幾個人,王肖、孫凱和秦一冬都在,全都看著他們,然後又挺尷尬的一個接一個扭頭去了隔壁。
“操……”他低低罵一句,立馬要松開。
背上忽然被用力一按,宗城一下把他又按了回去,聲音壓低在他耳邊:“這回你要再想松手試試!”
林遷西沒有松,手臂收緊了:“媽的,早知道我該早點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