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爾多略微沉默了一下。
平心而論, 亞特裡夏說的有道理。三年下來,他不是沒有試著去解開賽倫身上的詛咒,畢竟怎麽說他們都算是朋友……但是越深入研究, 戈爾多越明白詛咒的根源根本不在賽倫身上, 而在更加遙遠且隱秘不可窺見的地方。如果無法查清詛咒的源頭, 無論戈爾多在賽倫身上施展多少次驅散魔法, 詛咒都會卷土重來, 就像樹木扎根土壤汲取營養、枝葉逐漸繁茂那樣自然而然地生長在賽倫身上。
“可是他的病,難道就真的沒救了嗎?”戈爾多有些不甘心地問。
亞特裡夏瞟了他一眼:“不是沒有方法, 而是這個方法根本不可行。因為身患詛咒這件事,本身就不是他能選擇的, 詛咒能不能徹底拔除也不受他左右,還要看他們家族裡的其他人。”
戈爾多:“……”
所以這件事真的跟阿奇德的整個皇室家族有關。
那戈爾多的確是管不著了。
他歎了口氣,為自己的朋友在心裡默哀了三分鍾。
不過好在據戈爾多觀察, 賽倫身上的詛咒雖然厲害, 但還不至於危及生命。有生之年能不能解開詛咒,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明白了,謝謝您,亞特裡夏老師。”戈爾多點了點頭。
亞特裡夏看起來稍稍松了口氣:“你能聽進去就好。”
“為什麽您覺得我會聽不進去?如您所說的,我又不是什麽濫好人。而且我本就對這件事情束手無策。”戈爾多微笑著問。
亞特裡夏瞥了他一眼,又從自己的書裡翻找了一本出來,遞給他。
戈爾多接過來一看——這熟悉而又浮誇的封面, 可不就是戈爾多曾經看完了一部的《殿下獨寵千金少爺》。
戈爾多:“……”
看亞特裡夏手上的這本,居然還是最新出的一部。
戈爾多隻覺得臉頰有些發燙,而眼角則不住抽搐著。
“……您什麽時候也開始看這種書了?”戈爾多有些咬牙切齒地提問道。
“閑來無事, 買來打發時間的。”亞特裡夏眼也不眨的說著, “沒想到在我買了這本書之後, 還被一個女學生糾纏著八卦了半天這本小說兩個原型人物的風流韻事。什麽隔著陽台月下私會、燭光星夜互訴衷腸,王子殿下夜探少爺的房間,直到清晨才離開……實在是精彩。”
戈爾多:“……”
您怕是遇到這本書的作者、那個學妹本人了。還被推銷了她嗑的cp。
“可這是假的。全都是假的。”戈爾多面如死灰地說。
“我知道。”亞特裡夏點了點頭,“如果是真的,剛才我提及那個皇子殿下的時候,你不該是這樣的反應。”
“所以您剛才也是為了試探我,所以才故意這麽說的?”戈爾多問道。
亞特裡夏:“我剛才說的當然都是真心話。只是如果你真的那麽喜歡那個皇子殿下,事情會變得更加麻煩而已。”
戈爾多:“怎麽個麻煩?”
亞特裡夏瞥了他一眼,卻什麽都沒說。
兩人一時之間竟然陷入沉默。
戈爾多似乎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大對勁,他微微扭過頭去,手掌握成拳在嘴邊咳了幾聲:“……不如,咱們就不聊這個話題了。對了老師,這本《黑暗聖典》您是從哪裡弄來的?應該是很稀有的書籍吧。”
“這是禁書。”亞特裡夏無比鎮定地開口,“我收集古籍資料的時候,從一個商人手上買來的,然後帶回了賽蘭卡。記得把它藏好。一旦被人發現了,那就是流放的罪名。”
戈爾多:“……這麽危險的麽。”
亞特裡夏:“當然。”
戈爾多回頭望去,對方金色的發絲在昏暗的室內閃爍著隱隱的光彩,通透的翠色眼眸卻顯得愈加深沉。
亞特裡夏出手,白皙的手腕從不染纖塵的寬大袖口裡露了出來。他張開五指,燈光透過他的手掌,在書案上投下淺淺的倒影。
“雖然教廷禁止任何有關黑暗魔法的活動,但等你讀完這本書,你就會發現,黑暗魔法並非全由惡咒組成,甚至有許多比光明魔法更為實用的地方。”他如此說道,“正如三歲稚童都知道的道理,事物有正必有反,有光必有暗。拋去聖主與邪神爭鬥不休的民間傳說來看,既然世間有光明魔法存在,那麽從某種角度上而言。黑暗魔法的存在是一種必然。有些人匯集黑暗元素,類似於牧師匯集光明元素,是如同吃飯睡覺一樣再自然不過的事。”
戈爾多心領神會:“……那您是覺得,黑暗魔法也有它存在的價值?”
“一件事物是否存在價值,這本就是相對而言的。”亞特裡夏搖了搖頭,“關於這一點,每個人的看法都不一樣。”
戈爾多肯定地說:“但是您至少沒有全盤否定黑暗魔法存在的意義。”
亞特裡夏收回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要是非得這麽想,那我也沒有糾正你的必要。”
“不過,今天的這一場對話你知我知。如果泄露出去,那就不僅僅是被判流放罪那麽簡單了。”
戈爾多:“……”
他捂住了《黑暗聖典》的封面,輕輕摩挲,隻覺得黑蠟石表面的涼意順著指尖慢慢攀延了上來。
“行了,禮物也補給你了,該把筆記還我了。”亞特裡夏話題一轉,說道。
“好,那我明天給您帶來。”戈爾多點頭說道。
亞特裡夏卻拒絕了:“我跟你一起去拿吧。我明天還有一堂課,今晚就要那些筆記。”
戈爾多同意了,用羊皮紙再次把那本《黑暗聖典》包了個嚴嚴實實,捧進自己的懷裡,輕輕吸了口氣,說道:“那我們就趕緊出發吧。”
亞特裡夏輕輕挑了挑眉:“表現的自然一點。你這副樣子才最惹人懷疑。”
戈爾多:“……”說的也是。
他換了個姿勢,把《黑暗聖典》單手貼在胸側,這才自然了很多。
戈爾多跟著亞特裡夏走出了教員室,鎖上了門,穿過一小片玫瑰花園,往宿舍走去。
這是個無星無月的夜晚。蔥蘢樹林在地上投下暗淡的陰影,道路看起來比平時更加昏暗。
戈爾多伸手點亮了一個靈光術。一團溫和的光球就這麽漂浮在他和亞特裡夏身邊,悠悠發亮。
“能讓自己的魔力在空中穩定這麽長的時間,很不錯。”亞特裡夏瞟了一眼那個懶洋洋的光球,說道。
戈爾多微微一愣:“這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
亞特裡夏輕輕笑了一聲:“只是對你來說而已。”
他們進了宿舍樓,爬上樓梯。戈爾多從自己的腰間摸索出一把銀色的鑰匙,一邊開門,一邊偏頭對亞特裡夏說:“一會兒我給您倒杯水吧——”
然而還沒等戈爾多走進房門,一個身影就帶著低低的吼聲向他撲了過來。
“哐。”
戈爾多在看清門內景象的瞬間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門給關上了。
門板的那一頭瞬間傳來一聲悶響。寂靜片刻後,就是一陣指甲抓撓的聲音。
戈爾多:“……”
亞特裡夏:“……”
亞特裡夏面無表情地扭頭看了戈爾多一眼:“跟你說了,別管他。這就是多管閑事的下場。”
剛才那個想要偷襲戈爾多的人,分明就是面色猙獰的賽倫。
戈爾多抽了抽眼角,有些不解:“可今天也不是滿月啊。”
“一般來講,這種詛咒一月發作一次。但是如果受到了什麽特殊的刺激,這種規律也會改變。”亞特裡夏輕輕歎了口氣,“你打算拿他怎麽辦。”
想無聲無息地製服賽倫,似乎是一件挺困難的事。
就在這時,門板後抓撓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一道聲音在黑暗中微弱地響起:“……救……命!”
戈爾多:“……”
戈爾多:“!!!”
這貨居然還有理智在嗎?!
不過說來也是,今天不是滿月,賽倫卻出現在戈爾多的房間裡,看來是他自己發覺了不對,臨時趕過來的。而且他發瘋發到現在,居然也沒有鬧出太大動靜,看來還是有一絲理智尚存。
戈爾多有些為難地說:“老師,我覺得我還是再幫他一次吧。”
亞特裡夏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戈爾多深深吸了口氣,貼著門板說道:“你稍微後退一點,我要開門了啊。”
但是卻沒有得到門板那頭的應答。
戈爾多心一橫,扭動鑰匙,推開了門——
發現賽倫半死不活地撲倒了在他的書架上。
金發少年輕輕抽搐著,眼角下長出了一片刺目的青黑。他咬緊牙關,冷汗直流,似乎是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眼中的光亮明明滅滅,僅存的理性仿佛是飄蕩在海中的一根葦草。
戈爾多見情況不對,抬手就是一記驅散魔法,然後把賽倫徹底拍暈了過去。
見賽倫的身體癱軟下來,戈爾多輕輕歎了口氣,環顧四周,發現椅子倒了,書本也被翻得亂七八糟,腳下一地碎紙。
亞特裡夏原本皺著眉看戈爾多處置賽倫,忽然腳下的一大片碎紙引起了他的注意。
亞特裡夏:“……”
他蹲下身,撿起了一片泛黃的紙頁,仔細端詳了半晌,發現上面隱隱褪色的字跡正是出他之手。
最終,他冰冷的視線停留在了賽倫昏睡著的、毫無知覺的臉上。
亞特裡夏:“…………”
於是,賽倫在昏沉之中隱約聽到了如下對話。
“老師,別……他好歹是個病人!他是皇子,砸傻了咱們賠不起!”
“老師你先把椅子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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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特裡夏:說吧,你想怎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