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覺得自己牢牢地掌控了節奏, 把握住了駕馭臣下的秘訣。
他不是不愛惜人才,相反,他對德蒙特和戈爾多都很有好感。德蒙特雖然是瘋女王之子, 但是他從未表現出對王位有哪怕一絲一毫的興趣——他只在打擊教皇和提拔戈爾多·莫蘭這兩兩件事上表現出超常的興趣。戈爾多就更不用說了, 他不僅有本事,連人品與性情都完美無缺,或許聖主創造他時真的灌注了別樣的偏愛吧。
……如果, 假設, 他們能一直做自己的左膀右臂, 那當然是再好不過。
國王這麽想著,望著遠處相談甚歡的戈爾多與希莉亞,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國王扭頭,給了身邊的內務大臣一個眼神。內務大臣點了點頭, 隨即抬手給一旁的皇室樂隊做了個手勢。
悠揚而輝煌的樂曲響起,國王在萬眾矚目下出現在露台之上,俯視著宴會廳中的衣香鬢影, 發表了一串不長不短的演講,主要還是讚賞莫蘭軍團的驍勇善戰,並且宣布將邊陲領地充為國王主教的封地——也就是說,以後那片領地就在名義上屬於戈爾多了。
“你的父親不止是個出色的軍團長, 他更是個優秀的領主。”國王笑容和煦地對戈爾多說, “你多向他學學,就知道該怎麽治理好那片領地了。”
戈爾多輕輕松了口氣,聽這意思國王是打算把領地交到他的手上,於是他也笑著回應了國王:“感激您的厚愛。”
國王率先舉杯, 和宴會廳中的貴族們隔空對飲, 隨後就宣布這場舞會可以正式開始了。
“你還沒找到舞伴吧?”戈爾多伸出手, 向身邊的希莉亞做了個邀請的動作,“今天就我們倆搭夥跳個舞吧,如何?”
希莉亞搭上他的手背,提裙行了個屈膝禮,踩著高跟鞋側身一步,和他擺好準備舞蹈的姿勢,卻還是調笑道:“今天這裡來了這麽多漂亮的女孩子,你不去認識認識,反倒黏著我這個熟人,有意思嗎?”
“你可饒了我吧。”戈爾多搖了搖頭,鴉色的頭髮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晃,雙眸像是兩潭蘊含著魔力的湖水,泛著柔和的波光,惹得希莉亞都看愣了一瞬間,連音樂已經響起都沒有注意到,沒有來得及做動作。好在戈爾多舞技嫻熟,引導著她旋身挪步,希莉亞很快也就慌慌張張地跟上了節奏,只是臉頰很快就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色。
……被氣的。她一個妙齡少女,被一個男人的美貌晃的失神,還差點踏錯舞步,這簡直不可理喻!
希莉亞越想越生氣,把高跟鞋踩得噠噠響,攬著戈爾多的肩膀跳舞,臉頰卻是鼓起來的,恨不得踩上戈爾多兩腳。
戈爾多不知道為什麽希莉亞忽然就跟他較起勁來,但近幾年來,希莉亞的性格從驕傲的優等生越發往跳脫狡黠的魔女方向發展,估計是和她的導師盧娜在一起呆久了,耳濡目染出來的——總之,之前這種事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戈爾多也就笑而置之,放開心態和她切磋起舞技來了。
女大公希莉亞·瓦爾薩多的舞蹈技巧自然是點滿了的,畢竟這是她作為名門淑女撐門面的技能,但戈爾多跳起舞來居然也和她旗鼓相當,完全不像是習慣了推拒絕大部分社交宴會的人。
一時間他倆誰也甩不開誰,舞步倒是愈發精巧絢麗,身邊的人不知不覺地為他們騰出了一塊地方,還有不少人停了下來,看著他們倆翩翩起舞,不時交頭接耳一番。
一曲結束,兩人擺著優雅的姿態相互行禮,身邊的貴族們輕輕鼓起掌來。
戈爾多:“……”忽然發現這氣氛炒的有點過頭了。
國王陛下持著酒杯,爽朗地笑了幾聲,穿過人群,走到他們倆身邊:“看來你們相處得不錯啊?希莉亞,和今天的這支舞比,你之前和舅舅跳的那些可都太敷衍了。”
希莉亞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但國王都已經走到面前了,她也隻好嬌憨地埋怨道:“哪有,舅舅你就喜歡胡說。”
戈爾多:“……舅舅?”
“哈哈,這是我唯一的外甥女,希莉亞·羅賽妮·瓦爾薩多。”國王拉過希莉亞的手,搭在自己的臂彎裡,“也是我們塞蘭卡帝國的玫瑰,最美麗富有的女大公。”
希莉亞:“……舅舅!”
希莉亞簡直快社會性死亡了。
舅舅知不知道她和戈爾多以前是同班的同學啊!
戈爾多沉默片刻,隨即歎氣,用含著笑意的聲音問安:“原來如此,很高興認識您,瓦爾薩多小姐。”他早就猜到希莉亞的出身不尋常,倒也沒想到她的家世這麽煊赫。
希莉亞:“……你怎麽也跟著這麽叫?你叫我希莉亞就行了。”說著,希莉亞上手推了推國王,“舅舅,你快到別的地方去,別在這兒盯著我——否則我以後再也不參加什麽舞會了!”
國王:“怎麽,怕我在這裡打擾到你和這個年輕人?”
戈爾多原本是臉上帶著微笑聽這對舅舅和外甥女說話的,但是隨著這場對話的推進,他心中忽然警鈴大作——
國王陛下這是什麽意思?不會是在撮合他與希莉亞吧?
不過好在希莉亞夠給力,她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國王語氣中的揶揄,紅著臉有些氣憤地說:“舅舅你說什麽呢,我有喜歡的人了!”
此語一出,整個宴會廳陷入了一瞬間的寂靜。
國王的笑容僵硬在臉上。過了一會兒,他咳嗽了兩聲,這才湊到希莉亞耳邊問:“什麽時候的事?!對象是誰?”
“我的同學……他叫保羅。”提及自己喜歡的人,希莉亞難得扭捏了幾秒,但她很快又恢復了之前坦然的態度,說道,“我們倆談了挺久了,戈爾多也知道這回事。您不是沒給再我安排相親,說隨我高興來著嗎,我就尋思著等結業之後再跟保羅求婚……”
“什麽?求婚?誰跟誰?!”國王陛下終於變了臉色,聲音也忍不住提高了不少,“還有那個叫保羅的,他是哪家的,他們家是侯爵還是公爵,還是什麽——”
“什麽都不是。他們家很普通。”希莉亞有些著急了,“咱們能不在這裡談論這些嗎!”
國王深吸了口氣,捂了捂頭:“咱們去後廳談……慢慢談,談清楚。”
眼見這場對話就要進階成家庭爭端了,戈爾多有些尷尬地清咳了兩聲:“額,陛下,希莉亞…殿下,我就先告辭了……?”兩位慢慢聊。
國王這時候也沒力氣繼續撮合他們倆的婚事,只能一個頭兩個大地把自己的外甥女帶走。
戈爾多看著甥舅倆匆忙離開的背影,雖然有些擔心希莉亞究竟能不能爭取到戀愛自由,但也不免生出一點慶幸的心態來。
幸好希莉亞有自己的主見,也有喜歡的人了,不然被國王這麽一通亂點鴛鴦譜,想要拒絕也得費一番功夫。
他倒是很想對著所有人光明正大地說,“我有喜歡的人了,他就是我的導師亞特裡夏”……但這恐怕也只能讓他和亞特裡夏成為王都人民們茶余飯後談論的噱頭。
在這個世界,男人喜歡男人不是什麽稀罕事,但是為了男人拒絕一個妻子,尤其還是家世高貴各方面條件都很不錯的妻子,那別人八成會認為你瘋了。光明正大地使用這個借口拒婚,也會被當成不體面的事。
剛剛戀愛就被迫轉入地下的戈爾多心裡發愁。
他將來不會還和明星似的,只能搞隱婚吧?
他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酒水區,端起了酒杯。雖然他的表情冷淡而平靜,但還是有幾個眼尖的或者說是擅長觀察的人發現了他的情緒低落。
……聯系之前希莉亞和國王的對話,仿佛是戈爾多對女大公一見傾心,國王也有為他們倆做媒的意思,但萬萬沒想到女大公居然已經對一個窮小子芳心暗許,戈爾多聽到後非常失望似的。
流言悄然傳播開來,一些男性貴族們難免為此幸災樂禍了一下,剛想和自己的女伴分享分享、揚眉吐氣一番,卻發現周圍女眷們看戈爾多的目光愈發憐愛了——
這還有天理嗎?
長的好看就能這麽為所欲為嗎?
引起了眾怒的戈爾多對此渾然不覺。
他只是覺得皇宮裡的酒不愧是專供皇室的,喝起來確實與眾不同,但他還是更喜歡之前德蒙特送他的那瓶。
幾杯酒下肚,他的臉色也不免有些紅潤了起來。
他正打算轉身端幾杯他嘗過還不錯的酒給伯裡恩和自己的父親卡薩爾,卻發現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一隻哪怕戴著白色手套、也能隱約讓人腦補出骨肉勻停之美的,男性的手。
戈爾多:“……”
他的視線往上挪,果然看見了穿著一身白色禮服、金發高束的亞特裡夏。
亞特裡夏作為神職人員,大多數時候穿的都是寬敞飄逸的神袍,配合著流金般的長發,自然有神聖高貴的氣質。他鮮少像今天這樣,穿起王都貴族之中流行的緊身式禮服——實際上這還是在有錢人有審美的貴族少爺之間流行的禮服——腰線與腿線都被裁剪合身的衣服襯的簡潔而明快,加上他束成馬尾的金色長發,精致優雅裡又帶著幾分俊逸的色彩。
……其實,戈爾多私下以為,這種華麗卻年輕的裝扮更適合亞特裡夏。配合著亞特裡夏那雙翠綠色眼眸裡的犀利,靚到簡直讓人說不出話來。
戈爾多笑著接過那隻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剛想開口問“你怎麽會在這裡”,就被亞特裡夏輕輕掐住了下巴。
亞特裡夏湊近戈爾多的耳邊,聲線略顯低啞:“……相親宴,是吧?”
出乎亞特裡夏預料的是,戈爾多這回卻沒有帶著好脾氣的微笑輕言慢語地向他解釋。他反倒是又從一旁的酒桌上取了一杯酒,遞到亞特裡夏嘴邊,笑著說道:“對呀,但是這有什麽?……這滿廳的人加起來都沒有你好看。”
亞特裡夏聽完這話,心裡熨帖了不少,但他臉上的神情還是愈發危險:“聽你這麽說,你是已經都看過一遍了,是吧?”
“導師,你好不講道理。我的眼睛又不是白長的,看見了自然就是看見了。”說著,戈爾多放下那隻酒杯,整個人往亞特裡夏的方向傾斜了不少,然後拉著亞特裡夏的手曖昧地貼上了自己的胸膛,“看見歸看見……但最後去往了我心裡的,只有你一個。你如果不相信我,我甚至可以向聖主起誓。”
亞特裡夏:“……”
亞特裡夏:“哼,聖主才懶得管你這些破事。”但手上還是用了力,把面前的人借勢虛扶在了懷裡。
他算是明白了,這人已經喝醉了。看桌上空著的酒杯也就四五杯的樣子……但他之前似乎最多也就喝過三杯。那時候還算正常。
所以酒量居然只有三杯麽?
亞特裡夏默默記住了這個數據。但是把戈爾多灌醉似乎也沒什麽用。別人喝醉了有發酒瘋的、有酒後吐真言的,但戈爾多喝醉後的智商沒有明顯下降,只是變得花言巧語了起來。配合那張殺傷力極大的臉,亞特裡夏現在隻想把人拖到沒人的房間裡讓他清醒清醒,省得招蜂引蝶。
“啊,我父親他們還在那邊。”戈爾多抬臉露出一個笑容,“擇日不如撞日,要不咱們去打個招呼?”
亞特裡夏看著四周貴族們愈發諱莫如深的眼神,覺得還是算了吧——要是卡薩爾·莫蘭和他在這種地方打起來,那可就真不妙了。
戈爾多似乎看出了亞特裡夏在想什麽:“我父親不會和你打起來的,畢竟……”
戈爾多剛說完,就察覺到一股猛烈的視線正盯著他看,都快把他的後背給燒穿了。他摸了摸鼻梁,有些小心的扭頭一看——
果然卡薩爾·莫蘭正黑著臉站在不遠處,那神情像是在黑夜中逮住了一隻竄進自家瓜田裡偷吃的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