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感覺到了海因茨的不同一般, 但是戈爾多也不好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對海因茨的介意。
因為戈爾多是個牧師。按照“一般”的邏輯來講,這麽一個照面就吸引了他的應該也是具有光明天賦的孩子。很不幸,海因茨的天賦暫時“見不得光”, 戈爾多也就先不在這個關鍵時刻“惜才”了。
戈爾多親口鑒定這孩子不是被惡魔附身了, 特涅蘭先生可以說是實打實得松了口氣。但是他看向自己兒子的眼神卻是慶幸多過愧疚——雖然他馬上就令仆人們把孩子帶回去, 並且恢復海因茨的一切待遇, 但是特涅蘭也只是口頭吩咐了幾句, 解決完之後馬上又亦步亦趨地跟隨在了戈爾多身邊。
海因茨一言不發地被帶走了, 沒有吵也沒有鬧。仆人們看他的眼神依舊忌憚,但也不好說些什麽。
戈爾多和海因茨擦肩而過, 後者卻捏住了他的衣袖,抬頭直視著戈爾多的眼睛——這孩子和他一樣是黑發黑眼,兩雙有些相似的黑曜石般的眼睛一對上, 海因茨就不肯撒手了。
戈爾多:“……?”
特涅蘭有些尷尬, 他低聲呵斥道:“還不快放開這位大人的手!”
海因茨聽了面無表情,然後手拽得更緊了一些。於是戈爾多就明白了, 大人們說的話其實他聽得懂,但他只是不願意去回應。
海因茨還是直勾勾地盯著戈爾多, 眼神濕漉漉的, 像是隻懵懂的小動物。
“你是想讓我陪你嗎?”戈爾多問。
“沒有用的,牧師閣下。”特涅蘭有些頭疼地說,“這孩子就像是隻野獸, 從來不願意和別人交流——”他忽然像是被人夾住了舌頭一樣失去了語言, 因為他看見海因茨點頭了。
雖然只是緩慢的、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但在特涅蘭眼裡也是稀有的反應。
戈爾多於是笑了笑, 蹲下來拍了拍他的頭, 將自己的視線放到和海因茨齊平的位置, 說道:“你得開口說話才算數。我再問一次,你想讓我陪你嗎?”
海因茨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醞釀半天,才吐出一個不那麽標準的“想”。大概是不常說話的緣故,這孩子的嗓子異常沙啞。
“好。”戈爾多答應了,“但是我還有點事情要辦。你就先跟著女仆去洗澡,吃點東西,然後我再來看你。”說著,戈爾多站了起來,囑咐仆人道,“給他請個醫師來做個檢查,好好養傷。”
仆人恭敬地稱是。
海因茨得到了承諾,聽話地撒開了手,再也沒有反抗。
特涅蘭在一邊看著,有些尷尬地說道:“您……不愧是帝都來的牧師大人。我還真是第一次看見這孩子這麽聽話。”
“有時候,和孩子溝通需要一點技巧。”戈爾多笑著打哈哈,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
這時候有人來回信:艾德琳娜·特涅蘭夫人回來了。
戈爾多和特涅蘭聞訊趕到正廳的時候,羅曼已經領著幾個人把艾德琳娜·特涅蘭給截下了,有那麽點三堂會審的意思。
“艾德琳娜……這是怎麽了?”特涅蘭問。
艾德琳娜抓了抓自己的裙擺,水澤芙蓉一樣的嬌美面容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迷惘:“親愛的,我也不知道……”
戈爾多站在不遠處看了眼艾德琳娜,默默抽了抽嘴角。特涅蘭看起來已經四十多歲了,雖然是富豪,但是相貌也有些欠奉。而他的夫人艾德琳娜——或者說是新夫人,看起來最多也就十七八歲,白皙臉頰與嬌小的鼻子甚至透著些許純真,卻隨時準備把男人迷的神魂顛倒。
好在……帝都來的牧師們不吃這套。
“我們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夫人。”羅曼扶了扶眼鏡,對她的梨花帶雨有些不適應。
“非常抱歉,牧師大人。我對家中的事務一竅不通。如果您有問題,大可詢問我的丈夫。他的風雅和博學定然能彌補我的無知,為各位稍解困惑。”艾德琳娜用扇子半遮著臉,偏頭時刻意露出了曲線纖細而脆弱的鎖骨曲線。
特涅蘭見狀果然維護她,說道:“我的妻子雖然柔順,但是什麽都不懂。請問,各位究竟想問什麽事,我可以代為回答。”
羅曼沉默片刻,和戈爾多對視了一眼,戈爾多點了點頭,於是羅曼將手裡的文件展示給特涅蘭:“有人檢舉牧師喬什·普博和你的夫人,說是你的夫人買通了這位牧師,蓄意誣陷你的兒子海因茨·涅特蘭遭到惡魔附身。”
“什麽?!……這不可能。”特涅蘭滿臉不可思議。
不止是特涅蘭,他身後的艾德琳娜也瞬間白了臉,戈爾多暗中觀察著艾德琳娜的臉色,發現她的表情裡的確是恐慌大於驚訝。
“回頭看看你夫人的神情。”戈爾多開口說道,“或許你就會有新發現。”
特涅蘭聞言回頭,心慌以致有些晃神的艾德琳娜一時沒反應過來,那副心虛的模樣猝然映入特涅蘭的眼中。但是艾德琳娜還不算太蠢,她馬上調整好了自己的神態,勉力從驚慌的情緒中脫身,微微顫抖道:“閣下是在說笑嗎?我怎麽會……我怎麽會做那樣的事情?親愛的,你要相信我,我——”
特涅蘭本來有些懷疑,但是看她流下眼淚的模樣,又忍不住為她辯解:“這裡面肯定有什麽誤會。艾德琳娜不會做這樣的事。”
“那麽您就是否認了,艾德琳娜夫人?”羅曼慎重地說道。
“是的!”艾德琳娜的聲音忽然焦急了起來,“我否認。”
羅曼:“您否認和喬什私底下接觸過?”
艾德琳娜:“是!我怎麽可能偷偷摸摸地跟別的男人會面呢——”
“但是,很不幸,之前那個證人給我們的說法是,他在旅館撞見了你和喬什的交易現場。”羅曼淡定地說道,“就在剛才,我們派往旅館調查的人查詢到了訪問記錄,您確實出現在那家旅館過,同時帶著大筆的錢和您的一個男侍從……”
特涅蘭不敢置信地看了艾德琳娜一眼。
艾德琳娜:“不……我……”
“如果您不是去會見喬什,那麽請問您帶著您的侍從去旅館做什麽呢?”羅曼問道,“且等您出來後,那個侍從似乎和您走了不同的方向,而您的錢就隨他一起不見了。”
“等等,男仆……蓋因,是不是蓋因那個該死的混蛋!我就知道,我早該知道……!他那雙眼睛整天粘著你,我居然還信了你們之間沒什麽……”特涅蘭開始咒罵起來。
“我跟他之間真的什麽都沒有。”艾德琳娜尖叫道。
“你敢讓我查你的帳嗎!”特涅蘭陰沉沉地說道。
艾德琳娜不可思議地低聲道:“親愛的,你不能!那是我名下的產業……”
“你身上的哪一分錢不是從我口袋裡掏出來的?”特涅蘭吼道。
戈爾多笑著開口道:“兩位都先冷靜冷靜。我相信艾德琳娜夫人,她看起來就是個貞靜忠誠的妻子。我聽說她經常去教會中聽禱告會,她的那筆錢說不定是用在了更加偉大的地方……比如捐贈給了教會。”
“是的。是的!”艾德琳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知道的,我應該給教會捐獻財產。只是那次捐贈的實在有些多,所以我才找了喬什——”艾德琳娜忽然捂住了嘴。
“所以您還是去見喬什了。”羅曼扶了扶眼鏡,“很好。其實旅店裡也有喬什的記錄,但是有記錄卻並不能代表那天您就是和他一張桌子、一起見面。您既然承認了,那麽最好不過了。”
艾德琳娜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最後勉強解釋道:“那筆錢是……我捐贈給教會的……並不是……”
“很遺憾,喬什回到教廷後並沒有提及關於捐贈的事。”羅曼搖頭。
艾德琳娜面如死灰。片刻後,她咬牙切齒地說道:“我以為他至少會捐出一點,多少掩飾一下的……”
很可惜。每天帶著金銀回到教廷的牧師不知凡幾,大家都已經習慣對金銀的去向不聞不問了。
羅曼輕輕歎氣:“所以你是承認,你賄賂牧師誣陷繼子這項罪名了?”
“我沒有誣陷他。他本來就是個被魔鬼附身的孩子。”艾德琳娜喊道,“哪有孩子會這樣?十一歲了,不說話也不理睬別人,只會用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你,但凡開口也是些讓人根本聽不懂的東西……”
“這也不能說明他就是被魔鬼附身了啊。”戈爾多再次心累地解釋道。
“夠了,艾德琳娜。”特涅蘭低聲道,“你這麽做,就沒有想過會給我們家的聲譽帶來什麽影響嗎!海因茨即使是個瘋子,也比被惡魔附身要好!”
“怪就怪這孩子瘋的不夠徹底。”戈爾多笑著戳破了艾德琳娜的心思,“這樣的孩子,將來也是有可能繼承財產的。”
特涅蘭頓時氣得發昏:“還想要什麽財產——自從你嫁給我,你想要什麽我沒有滿足你?你還想要我的財產?滾。你現在就收拾東西滾出我的莊園。還有,我要打斷那個蓋因的腿……!”
艾德琳娜見狀也不繼續裝下去了,吼道:“這又關蓋因什麽事!”
特涅蘭:“你說關他什麽事!”
眼看著他們逐漸因為蓋因再次吵起來的戈爾多:“……”
戈爾多走到羅曼身邊:“我們等他們先吵完?”
羅曼點頭:“以我的經驗來看,他們很難在今天結束。”
戈爾多:“……以你的經驗?”
羅曼輕輕咳嗽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