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涅蘭夫妻果然吵了很久, 也沒有給周圍的人插嘴的機會。
最後還是戈爾多忍不住了。他歎了口氣,伸手張開五指,金色的魔光瞬間在他掌心凝聚成一柄劍, 他微微傾手, 就把面前的一張空桌子削成了兩半。
木桌坍塌的聲音把吵架的夫妻倆嚇了一跳。他們聳然一驚, 雙雙扭頭看著那張被劈裂的桌子, 瞬間失語。
“兩位。”戈爾多收起自己的魔力, 理了理袖口的金色鳶尾扣子, 滿臉透著“和善”兩個大字, “我無意打擾你們, 但眼下,我們明顯有更要緊的事做——賄賂教會人員可是非常嚴重的罪名。何況這位夫人想要陷害的是自己的繼子,出自倫理關系, 罪名會更加嚴重。”
艾德琳娜夫人登時搖搖欲墜。她糟糕的臉色看起來像是馬上要昏過去似的。
特涅蘭先生卻發出了一聲暢快的嗤笑:“你這個惡毒的女人。這就是你的報應!”
“您先別高興得太早。”戈爾多提醒他, “判決會涉及罰沒家產,如果這位夫人本人無力支付, 會優先由她的家人支付這筆罰金。”
特涅蘭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但是他很快又強迫自己冷靜, 他搓了搓手, 有些忐忑又帶了些討好地向戈爾多詢問:“我能請問……這筆錢大概有多少?請您諒解,我絕對沒有質疑教廷的意思。只是我最近做生意仿佛跟中了邪似的, 盡賠錢,或許就是這個心術不正的女人為我帶來的厄運,而且她平時也花錢如流水,沒有半點顧忌……所以我手上的現錢不多……”
“這筆罰金可不是個小數目。”一旁的羅曼報了個數字, “你可以去翻翻教會法典的相關規定。”
特涅蘭聽完後卻松了口氣:“還好還好。我把之前她要我花錢置辦的那些產業全都賣掉, 大概也能頂上。”於是特涅蘭徹底沒有了顧忌, 繼續打擊他身邊的艾德琳娜夫人, “我倒要看看,你連最後的依仗都沒有了,拿什麽養那個小白臉!”
……所以是繞不開那個小白臉了嗎。
戈爾多和羅曼暗自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所以,艾德琳娜夫人很快就會失去一切——即使她逃跑或是把財產轉移到他人名下也沒有用。她會被施以鞭刑,甚至流放。
艾德琳娜的眼神逐漸黯淡。
“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執著地說,“那位牧師明明讚同我的話,那孩子就是個惡魔。他明明告訴我,只要獻上足夠的錢財,聖主自有安排,會滿足我一切的願望——”
“放屁。”特涅蘭先生看起來又是痛苦又是快意,他有些疲憊地說,“我向教會捐獻了那麽多財產,每次都祈願我能再有一個兒子,可是你看我得償所願了嗎?”
羅曼輕輕咳嗽了一聲:“在這方面,看醫師比向聖主祈禱有用。”
特涅蘭先生紅了臉:“我……我在那方面絕對沒問題!”
羅曼:“無論你有沒有問題,醫師都會給你最合適的建議,當然最好是專攻生育方面的醫師——而且治療過程其實並沒有常人想象中的那麽丟臉或者恐怖。當然,這只是以我的經驗而言。”
特涅蘭先生有些猶豫地說:“那……您給我推薦一個?”
羅曼扶了扶眼鏡,正打算說些什麽,就被戈爾多的眼神給製止住了:“咳咳,改天我會告訴你的。”
戈爾多:“……”羅曼先生,您的經驗真的有夠奇怪。
雖然羅曼和特涅蘭先生說了幾句廢話,但是效果居然相當拔群。特涅蘭出自對教廷的信任,加上和羅曼的共同語言,更加向羅曼他們的立場靠攏了,甚至願意出庭擔任證人,表示會將他剛才聽見的真相和盤托出,這樣即使艾德琳娜反悔或是搞什麽小花招,法院這邊也有方法應付。
而與特涅蘭先生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艾德琳娜夫人。她更加敵視戈爾多他們了,並且開始自閉,無論戈爾多怎麽詢問細節,她都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像是一隻即將燃燒殆盡的蠟燭,昏昏沉沉。
“無論如何先把人帶回去吧。”羅曼對戈爾多說,“我去通知這裡的教會和官員,讓他們派人和我們一起上路。”
即使要把人帶回帝都,也是有些程序要走的。只是艾德琳娜這邊已經蓋棺定論,不知道樞機院那邊的調查又是怎樣的結果。
問完話,戈爾多如約去了見了海因茨。
彼時海因茨已經被洗乾淨,套上了一套新衣服,臉和手上的皮膚微微泛紅,看起來精致文雅了許多。他自己在房間裡找了個角落蹲著,還把窗簾遮在了頭上,假裝其他人都看不見他。
女仆彎腰在他身邊周旋許久,也沒成功勸他吃下一口飯。而海因茨也頭頂“我是蘑菇”四個大字沉默著,一張小臉面無表情,看起來就很難對付。
戈爾多輕輕笑了一聲,走過去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海因茨沒有焦點的眼神瞬間落在了戈爾多身上。
戈爾多把他頭頂的深紅色窗簾給揪了下去,海因茨沒有反抗,反倒是主動靠過來,然後拉住了戈爾多腰上的衣料。
戈爾多:“你餓嗎?”
海因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摸了一下。
戈爾多知道他的意思了,轉頭給了目瞪口呆的女仆一個眼神,女仆忙不迭把手上的餐點遞過去。戈爾多坐在了海因茨身邊,把接過來的餐盤遞了過去,海因茨果然乖乖低頭吃起飯來。
“聖主在上,這真是太神奇了。”女仆有些感慨地說道。接著她又用飽含敬佩與仰慕的眼神看了看眼前這位好脾氣的牧師閣下,很快被對方驚為天人的容貌和氣質深深打動。不愧是來自帝都——
女仆看著戈爾多哄海因茨的模樣,忽然覺得被他們視為妖異的海因茨少爺居然和戈爾多有兩分相似。他們倆坐在一起,氛圍與常人完全不同,連海因茨身上那股死氣沉沉的氣息都消散了不少——至少海因茨低眉順眼地進食的時候,看起來完全就是個乖巧尊貴的富家少爺。
“他的身體怎麽樣?”女仆問。
“這……”女仆沉默片刻犯了難,最終決定說實話,“很抱歉,大人。鎮上的醫師都知道海因茨少爺被驅魔的事,所以都借口推脫,沒人敢來為海因茨少爺檢查。”她看著不聲不響的海因茨,不知為何,心頭甚至產生了幾分憐惜。
戈爾多:“……”
戈爾多輕輕歎了口氣:“算了,還是我來吧。”
戈爾多給了女仆一個眼神,示意她離開,女仆心情異常開朗地遵照了命令,關上門時的動作非常輕巧靈敏。
戈爾多看著海因茨像隻倉鼠一樣勤勤懇懇地往嘴裡塞東西,等他吃得差不多了之後,開口問他:“你身上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海因茨小心的把盤子和碗放在一邊,聞言伸手撓了撓自己的背,但是因為手短,能撓到的部位有限。戈爾多於是解開他的白色上衫,看了看他的背,發現他背上的傷痕密布,縱橫交錯,大部分都已經結痂,只是這些傷痕出現在一個孩子蒼白而單薄的脊背上,在觸目驚心的同時,也不免讓人憤慨。
戈爾多微微皺眉,把他的衣服重新穿好,但是以防萬一,還是用治愈魔法給他刷了幾層buff上去,海因茨原本有些蒼白的小臉瞬間透出淡淡的紅暈,他就像是喝了酒一樣暈暈乎乎,眼睛裡差點飄出星星來。
“睡一覺吧。”他最後的感覺是一隻溫暖的手摸了摸他的發頂,這種溫暖他很少感受到,“等睡醒就好了。”
等羅曼走完程序之後,把艾德琳娜夫人安排上了馬車密切監視。他在特涅蘭的莊園裡找到了戈爾多,說他們可以啟程回帝都了,就見戈爾多“哦”了一聲,然後坦然地走了過來——身上掛著個還沒撒手的海因茨。
羅曼:“……”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鏡,低聲說道,“你該不會是打算把這個孩子帶回去吧?”
“有什麽問題嗎?反正也沒有人照顧他。”戈爾多摸了摸海因茨的頭,這回他使了點勁,把海因茨柔軟的頭髮揉成了鳥窩,海因茨微微皺眉,但還是堅決不肯撒手,“你看吧。他願意跟過來的。”
“這不是他願不願意的問題——”羅曼還想說什麽,他身後的特涅蘭先生已經紅光滿面的說道:“如果能跟在您身邊一段時間,那將是海因茨的榮幸。”
特涅蘭先生本來就覺得海因茨這個兒子有跟沒有差不多,海因茨不給他帶來厄運就已經是萬幸了,能利用他和戈爾多拉拉關系,特涅蘭先生簡直求之不得。其實他現在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清點變賣艾德琳娜名下的財產,順便開始物色他的下一任夫人。這麽大的特涅蘭莊園,可不能沒有女主人。
得,孩子的父親都這麽說了,羅曼即使意見再大,也無話可說。
“他有什麽行李可以帶走嗎?”戈爾多問,“日用品就算了,我會替他準備,我說的是他平時珍愛的那些東西。”
“他母親的遺物。”特涅蘭恍然大悟,命人去收拾東西,“他平時就愛待在他母親生前的那個屋子裡玩兒。裡面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戈爾多等了一會兒,見仆人收拾出了一個有些破舊的小皮箱來,特涅蘭先生眉心一皺,低聲呵斥那個仆人:“沒有眼力勁兒的東西!這是莫蘭大人要提走的,你就不會裝個新的箱子再送過來嗎!”
“不用了。”戈爾多看著海因茨努力把那個箱子抱進懷裡的樣子,抬頭笑道,“就這樣吧。”
一行人上了回程的馬車,羅曼將手裡的文件都整理好,珍而重之地裝進一個密封羊皮袋裡,還是忍不住對他身邊的戈爾多說道:“你怎麽能把他帶在身邊呢?畢竟是曾被判定為惡魔附身的孩子。就算他是被誣陷的,可是你把他帶在身邊,周圍人的風言風語就不會停止,樞機院也可能會針對你……”
“你先看看這孩子的背。”戈爾多淡定地說道。
羅曼將信將疑地看了,然後驚訝地輕輕吸了口氣,歎息了聲“聖主在上”。
“我為他治愈了一些暗傷,但是沒有把他皮肉上的痕跡消除,你知道這是為了什麽嗎?”戈爾多問他。
羅曼抬頭看他,語調沉重:“這孩子本身就是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