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你說什麽?”
池鬱都做好了與劉子廝爭吵的準備,沒想到他竟來了這麽一句話。
劉子廝明知池鬱與自己之間的關系已經出現了隔閡裂痕,卻不顯山不露水,他平靜地將煙捏在煙灰缸裡,拍拍身邊的沙發:“小池,你過來坐。”
池鬱垂落身側的雙手攥拳,他原地踟躕,最後咬牙鼓起勇氣,坐到了劉子廝身邊。
“前幾天,我找到了姐姐。”劉子廝看著池鬱的眼睛緩緩道。
“她在哪?!”池鬱連忙問。
可劉子廝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他:“小池,我姐姐在你家的那些年,對你好嗎?她虧待過你嗎?”
池鬱不知劉子廝是何意,但他知道,是劉子琪讓他看見了晦暗的人生中第一縷光。
所以劉子琪怎麽會虧待他呢?她不但沒有,還讓池鬱感受到了他原以為這輩子都無法體會的母愛。
池鬱仍然記得那天,自己開口喊她‘媽媽’的那天,劉子琪緊緊抱著他喜極而泣。
那個懷抱溫暖似春風,那一刻,親情無需血緣,兩人互相成全。
“她在哪?”池鬱追問劉子廝。
“她精神狀態很差。”劉子廝歎口氣,“和她離家出走的那段時間一樣,你知道的。”
池鬱:“……”
他知道。
那段時間,池爸爸剛剛車禍離世,劉子琪晚上整夜整夜睡不著,躲在房間裡哭,漸漸消瘦,瘦骨如柴,再後來她的病情越發嚴重起來,不但經常認不得人,還總是自顧自地砸東西。
可即使這樣,除了最後一次趕池鬱出門,劉子琪一次都沒對池鬱發過瘋。
她自己吃什麽吐什麽,卻在難得清醒的時候叮囑池鬱好好吃飯。
她經常偷偷抱著池爸爸的照片哭,但盡可能不在池鬱面前流露哀傷,怕池鬱觸景生情。
這就是劉子琪。
是池鬱喊媽媽的人。
經歷讓她變得敏感脆弱,一碰就碎,可‘母親’兩字又讓她努力學著堅強。
“我前段時間偶然找到了她,離家這麽多年,她都不認得我了。”劉子廝沒有詳細說,只是道,“她現在一個人住在醫院裡。”
“讓她一個人住醫院?”池鬱急了,“為什麽不接她回家?”
“接她回家。”劉子廝重複著這四個字,詭異地拖著長音,“你可以接受嗎?”
“當然可以啊。”池鬱立刻說。
“不,小池你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劉子廝不緊不慢地從衣服裡拿出煙盒,抽出一根煙點燃,“如果把她接回家,她那樣的精神狀態,誰照顧她?小池你要知道,我現在是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我平時得上班,根本沒時間照顧她。”
“我會照顧她的!”池鬱脫口而出。
“你……”劉子廝吸了口煙,吐出煙霧,白煙繚繞,模糊他的面容,劉子廝反問,“會嗎?”
“我會的。”池鬱肯定地說,“我一定會照顧好她的。”
“所以……”劉子廝再次吸了口煙,煙霧嗆人,客廳裡全是讓人不舒服的味道。
劉子廝看著池鬱,他抬著頭,目光微微下斜,語氣耐人尋味,說出的話竟如同毒蛇,惡狠狠地咬向池鬱。
“你這是願意休學的意思嗎?”
短短一句話,如同氣勢洶洶地拍向海岸的驚天巨浪,就這樣撲打在池鬱身上,池鬱先是呆愣,隨後整個人如墜冰窟,寒顫不已:“什麽?可是……”
“小池,做人不能太天真。”劉子廝淡然地打斷他的話,“你覺得如果你繼續讀高三,會有精力照顧我姐嗎?”
池鬱慌了:“我……我……”
劉子廝手一抬,並不打算聽池鬱說什麽,他好心好意地說:“我不會逼你的,這事你自己做決定,明天我會帶你去醫院見見她,你自己想吧。”
池鬱低下頭,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
“不過,我們有一說一。”劉子廝站起身,要回房間,離開時又淡淡補充了一句,“當年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姐姐就不會流產,她有個孩子有個念想,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瘋瘋癲癲的,而你休學後,又不是以後都不上學了,等我姐精神好些能自己照顧自己後,你再複學就行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說完,劉子廝抽著煙走回房間。
池鬱垂頭坐在客廳裡,周身纏繞著惹人厭惡的煙味,他眼尾泛紅,靜靜地坐在那,許久無言,不知在想什麽。
第二日,對於普通的學生來說,不過是秋日裡學業繁重的一天。
上午數學課結束後,付故淵將作業交給課代表,抬頭朝池鬱的位置看去——這些日子他總是下意識地看向池鬱所在的方向,而這件事,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可池鬱不在座位上。
“怎麽又不在……”付故淵喃喃,“跑哪去了?”
池鬱去找白鳴風了。
學校無人的樓梯拐角,白鳴風聽完池鬱的話,立刻急了:“艸!媽的!不行!你絕對不能休學!!你這不是正中他下懷?你再過幾個月就十八歲了,到時候你舅舅肯定會用各種各樣的手段,把你爸的遺產搶過來,他現在就是怕你不給!所以想控制你,絕不能讓他得逞!”
池鬱笑了笑,有些勉強:“謝謝你阿白。”
“你怎麽還笑得出來的!!”白鳴風怒道。
“就是……”池鬱輕聲,“發現自己有了可以說話的人,好像這一切並沒有那麽難捱了。”
白鳴風:“……哎呀你真是……總之不行,實在不行你搬出來,在我們三個家裡輪流住!媽的,我就不信你逃不開你那舅舅了。”
“阿白,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不現實了。”池鬱笑道,“我能在你們家輪流住多久?我舅舅難道不會來找我嗎?”
“艸!”白鳴風煩躁地揉揉頭髮,“你還笑!你現在打算怎麽辦啊?你就沒別的親人了嗎?只能受困於他?”
池鬱輕聲:“以前是,但是現在,我媽媽回來了,我得照顧好她才行。”
“靠!你不會真要休學吧?”白鳴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池鬱低頭看著地板,答非所問,“晚上去醫院見她。”
“你這事和付故淵說了嗎?”白鳴風問。
“沒有……”池鬱搖頭。
“日他媽,怎麽辦啊,怎麽這麽無解啊。”白鳴風氣憤。
“阿白,我和你說這事,不是想讓你因為我的事徒增煩惱。”池鬱說,“是萬一……”
“萬一有天我真的沒來學校了,你可以替我轉告班長原因,讓他不要擔心我。”
白鳴風:“什麽轉告,什麽不來學校,池鬱你就這樣妥協了?!”
池鬱說:“不是,這不是妥協。”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意外的平靜。
“等到明年一月,我就成年了,等我經濟獨立後,我會立刻帶著我媽媽搬出他家,不過再怎麽說,他也照顧了我幾年,這些年的是非恩怨,我都會好好和他算清的。”
“所以,阿白你也別擔心我,好好備考,說不定明年暑假,我會找你補習呢。”池鬱反過來安慰白鳴風。
池鬱彎眸淺淺笑著,外貌是清雋,骨子裡是堅韌。
白鳴風一怔。
他這才發現,池鬱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不堪一擊。
池鬱像在扭曲冰冷石縫裡冒出的芽,野蠻頑強生長,定會開花。
白鳴風突然眼眶發酸。
池鬱和他,其實一般大啊,可池鬱卻承受著那麽多他不應該承受的東西。
“你一定不能妥協,絕對不能。”白鳴風紅著眼對池鬱說。
池鬱肯定地點點頭:“放心。”
池鬱回到教室,看見付故淵站在講台上擦黑板。
他目光眷念地看了一會付故淵認真做事的帥氣側臉,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班長。”
“嗯?”付故淵轉頭,見是池鬱,頓時笑了起來,“跑哪去了?”
“去找阿白了。”池鬱乖乖說。
“又找他?”付故淵拍拍手上的粉筆灰,有些不悅,“你倆最近很親密啊?”
“沒有,就是聊聊天。”池鬱說。
“找他不如找我聊!就阿白那暴脾氣,你不怕被他罵的嗎?”付故淵壞笑著,將指尖余下的一點粉筆灰抹池鬱臉上。
“班長……”池鬱不好意思地摸著臉。
“抱歉抱歉,鬧著玩,別生氣。”付故淵笑著,抓起自己的衣袖仔細給他擦臉,“所以找我有什麽事?”
“沒……就是想和你說說話……”池鬱實話實說。
付故淵:“出什麽事了嗎?”
池鬱萬萬沒想到付故淵會如此敏銳,好在他擅長隱藏心事,所以並沒有露餡:“沒出什麽事啊,班長等等一起去食堂吧?”
“好啊。”付故淵朗聲笑著答應下來。
那天一起吃飯,池鬱話比平日多一些,好奇地問著付故淵以前的事。
為什麽會喜歡打籃球呢?
高中是怎麽當上班長的?
和項青梧白鳴風是怎麽成為好朋友的?
付故淵說的時候,池鬱極其認真地聽著,生怕漏掉一個字。
見池鬱比起往日開朗了許多,付故淵由衷高興,也沒多想,也沒多問,只是在說完一件和自己有關的趣事後,問池鬱。
“怎麽突然對我這麽感興趣?”
池鬱低頭扒了口飯,咀嚼咽下後,輕聲說。
“班長……我……你……因為你特別好,想了解你。”
付故淵被誇得心跳驀地加快,他揉揉後腦杓,臉頰微紅:“啊,是嗎?”
“是的。”池鬱連連點頭。
“咳咳,吃飯。”付故淵將菜夾入口中,偷偷高興。
吃完飯,將餐盤還給食堂後,付故淵對池鬱說:“走吧,回宿舍。”
“啊……”池鬱忽然朝付故淵笑了笑,他的笑容淡然,帶著異樣的平靜。
“班長,我……我還有點事,就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