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付故淵眉頭蹙起,“又不回宿舍住嗎?你這周請假的次數會不會有點太多了,這才周四,你都請假三次了。”
“最近家裡事……有點事……”池鬱避開付故淵的眼睛,含糊回答。
付故淵:“……”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了食堂,已是黃昏落日時,天邊熔金,猶如肆意的潑朱紅漆墨畫。
付故淵突然伸手,輕輕握住池鬱的臂膀兩側:“池鬱,無論發生了什麽事,你都可以來找我的,實在不行,你打個電話給我,告訴我你在哪,我一定會飛奔過來找你!”
池鬱怔怔地看著付故淵,忽然笑了。
他像是一位不得不踏入未知的路途的旅人,原本不安無措,苦悶躊躇。
可如今,池鬱突然鼓起了勇氣,自信能面對那些陰霾。
或許這條黑暗無垠的路的盡頭,有自由和光明。
“班長,謝謝你。”池鬱說。
“謝什麽啊?”付故淵問。
池鬱說:“謝謝你十二年前幫我趕狗。”
付故淵笑出聲:“怎麽突然提這事啊,好漢不提當年勇。”
池鬱彎眸:“班長,我走了。”
“好。”付故淵見他神色正常,不再多疑,松開他的肩膀,順手揉了他腦袋一下,撩起他的額發,瞧著那雙明眸。
“班長,再見。”池鬱說完這句話,轉身離開學校。
付故淵目送他離開,一葉知秋,傍晚起了風,卷起一地乾枯黃葉和迷眼的沙子,付故淵偏頭避了避,再抬起頭時發現池鬱的身影已經在了視線中消失。
池鬱走出學校大門,環顧四周,看見一輛熟悉的轎車停在路邊等著自己。
他走過去,坐上副駕駛,系好安全帶。
劉子廝發動車,平緩地行駛著。
“是去醫院,對嗎?”池鬱問。
“對,帶你去見見她。”劉子廝回答。
市第三人民醫院精神科住院部,因為比較特殊,這裡坐落在郊區,附近偏僻,多見高大樹木。
池鬱跟在劉子廝身後,走進充滿消毒水味的醫院,他不安地攥緊書包帶,不敢四處張望,盯著前方的地面看。
穿過長得令人感到壓抑的走廊,劉子廝和一位醫生碰了面,兩人說了幾句話後,醫生帶著劉子廝和池鬱來到一個病房前,隨後離開。
“她就在裡面。”劉子廝轉頭看向池鬱,“做好見她的準備了嗎?”
“嗯。”池鬱點點頭。
“行,進去吧。”劉子廝說。
池鬱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進病房。
病房窄小冰冷,除了一張病床,幾乎容不下別的東西,痰盂放在角落,窗戶鑲著鐵柵欄,到處都是說不出的壓抑。
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床上,懷裡抱著一樣東西,失神似地搖晃著,嘴裡還哼著莫名其妙的歌謠。
池鬱看著她,眼睛酸澀。
他突然想起以前,他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孤獨一人,不願出門,不識春夏秋與冬。
忽有一天,劉子琪推開那扇緊緊關著的門,拉著他的手,帶他走出自閉,讓他見到了暖陽。
而這次,輪到他來做這件事了。
池鬱慢慢走到床邊,看著劉子琪輕聲問:“你還認識我嗎?”
劉子琪抬起頭來,迷茫地看著他。
她長發凌亂,披散在肩頭,臉頰因消瘦凹陷,看起來著實讓人心疼。
池鬱這才發現劉子琪懷裡抱著什麽。
是一個嬰兒玩具。
劉子琪緊緊摟著玩具,輕輕搖晃,笑道:“這是我的孩子,孩子……”
哀傷愧疚頓時湧上池鬱心頭,他看著眼前這一幕,如鯁在喉,說不出話來。
說到底,劉子琪的病症就是因為失去了孩子。
是他啊,都是他的錯。
池鬱忍不住想起劉子琪走失的前一天,發了瘋地趕自己出門。
那其實是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吧?
如果劉子琪沒有因為自己流產,她和池爸爸一定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現在再想起來,池鬱隻覺得有嫉妒心的小時候可憐又可恨。
劉子琪和池爸爸本就是重組家庭。
而他,本就不是他們中的一員,他怎麽能因為劉子琪的一點溫柔,就看不清這件事呢。
“對不起……對不起……”池鬱哽咽,喃喃重複著這句話。
“嗯?你怎麽了?為什麽哭啊?”癡傻的劉子琪看著他,困惑不已,“別哭,給你看看寶寶。”
說著劉子琪將懷裡的嬰兒玩具抱向池鬱:“他叫池青。”
池鬱一愣:“池青?”
“嗯,青青河邊草的青。”劉子琪點點頭,她問,“你知道為什麽我給他取這個名字嗎?”
池鬱自然是不知道的:“為什麽?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因為啊……”劉子琪好似想到什麽,彎眸淺淺笑了起來,“他有一個哥哥。”
“哥哥?”池鬱愈發困惑。
“是啊。”劉子琪溫柔地笑著,“他有位哥哥,叫池鬱,岸芷汀蘭鬱鬱青青,所以我給他取名為池青,我們家小池鬱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他會成為一個很好很好的哥哥的,我們家一定會過得很幸福。”
房間天花板的燈光雖不明亮,可黑夜當前,依舊能灑滿房間的角角落落。
池鬱雙手捂住臉,慢慢彎下腰,在劉子琪眼前放肆地嚎啕大哭起來。
秋末初冬,翻天覆地的變化來得讓人猝不及防。
最讓付故淵感到無措的,是池鬱突然不來學校了。
明明前一天還和自己有說有笑的人,就這樣突兀地消失了。
宿舍不回,座位也一直空著。
付故淵一開始以為池鬱生病了,憂心忡忡地打電話過去,卻一直無人接聽。
不得已之下,付故淵找到班主任詢問情況。
班主任也顯得很苦惱:“說是家裡有事,突然就休學了,這休學手續都還沒辦清楚呢!怎麽就不來上課了啊……”
付故淵這才反應過來,池鬱出事了。
他連忙找到白鳴風和項青梧,和他們商議對策。
付故淵:“我覺得池鬱肯定出什麽事了!不行,我得找他去!”
“等等。”白鳴風攔住了急忙慌張的付故淵,將之前池鬱和他說的話,轉告給了付故淵。
“照顧養母?”付故淵重複。
“對。”白鳴風點點頭,“池鬱自己選的路,就相信他吧。”
“什麽相信他?!”付故淵難得表現得十分不理智,“他舅舅肯定從中作梗了!池鬱一定出事了,我去找他!怎麽可能說休學就休學!!”
“兄弟,你去哪找他啊?”項青梧問。
“我知道他家在哪。”付故淵轉身就跑,項青梧和白鳴風兩人愣是沒攔住。
付故淵騎著自行車,一路狂奔,來到池鬱的小區,他停好車後,一路小跑到池鬱家門前。
他無比慶幸自己之前來過,還認得路。
付故淵攥著隨時準備打報警電話的手機,緊張地敲了敲門。
片刻後,門被打開。
讓付故淵感到些許意外的是,開門的人竟是池鬱。
“池鬱!”付故淵喊他的名字。
池鬱看到來人,面露驚訝:“班……”
他話沒說完,因為付故淵奔過來擁住了他。
懷抱溫暖,心動且安然。
“你沒事吧?!”付故淵雙臂收緊,抱著他,心有余悸。
方才他騎車過來的時候,腦子裡縈繞著各種各樣的詞,什麽綁架啊,脅迫啊,這也不能怪他,人在不知情的時候,總喜歡亂想。
“班長,我沒事。”池鬱心都快跳出胸膛了,他強裝鎮定,“班長,你怎麽來了?”
“你還問我怎麽來了。”付故淵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為什麽不去學校,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
原來他會如此擔心自己。
池鬱心裡流淌起溫暖的漣漪。
他終是忍不住,伸手緊緊回抱著付故淵,眼尾發紅。
如果,他並非如今的遭遇。
如果,他能好好地和付故淵一起度過高中接下來的時光。
那麽未來的某一天,他定會將自己的心意好好傳達給付故淵。
那一天,定要陽光明媚,鮮花錦簇,他要昂首抬頭,笑著走向付故淵。
而如今……
池鬱漸漸冷靜下來,松開付故淵,輕聲:“班長,我舅舅不在,進來坐一會吧。”
付故淵雖然來過一次,但是上次來只是站在玄關,並沒有走進屋子。
這次來,他也是腦子一熱就跑過來了,根本沒想過來自己來能做什麽。
付故淵進屋後,拘謹地坐在沙發上,池鬱給他倒了杯水,付故淵接過水後,連連發問,“為什麽不去學校了?現在休學對你影響也太大了,是不是你舅舅不讓你……”
“不是的。”池鬱搖搖頭,“班長,我是自己決定不去的。”
付故淵一愣,追問:“為什麽?!”
“班長,我找到我媽媽了。”池鬱說,“她現在精神很差,必須要有人照顧。”
“池鬱,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剛反應過來你舅舅有問題,你媽就被找到了?”付故淵急了,“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我想過。”池鬱平靜地說,“可那又如何呢?無論如何,至少我找到家人了。”
付故淵一愣。
正此時,其中一間房間裡突然傳來出女人的哭聲,除了哭聲,還有砸碎東西的巨響。
池鬱臉色微變,慌張起身朝那間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