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故淵第二天早上是從睡夢中驚醒的。
反正醒了,乾脆起床刷牙洗臉去實驗室。
研究生宿舍樓早上一般很熱鬧,特別是付故淵住的這一棟,那叫格外熱鬧。
因為人才濟濟,各路大神雲集。
付故淵剛打開門,聽見隔壁生物化學系的小馬坐在走廊,面向清晨朝陽,念念有詞地背著英語。
眾所周知,每本英文單詞本,只要是按照字母順序排列,那第一個單詞,必定是abandon。
於是暴躁的小馬背到:“abandon,MD,這洋玩意兒真特別難。”
“abandon,狗日的,這次六級再不過,老板絕對會把我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abandon,艸,舌頭都捋不直了。”
“誒,等等,我背到哪了?”
付故淵路過他身邊,好心提醒:“abandon。”
“噢對,abandon,兄弟多謝了。”小馬朝付故淵感激地點點頭,“abandon。”
“不用謝。”付故淵微笑。
畢竟小馬同學已經背了七天的abandon了,他想不知道,真的有點難度。
付故淵走到樓梯口,又被樓下人文學的小周截胡了。
小周,外號,周易。
這個外號可不是白來的。
“付兄!”見到付故淵,小周看到他,小碎步蹬過來,抓著付故淵的手腕,“我剛剛給你算了一卦,哎呀呀,不得了啊你今天,乾卦九四,春吉,成謀事,尋失物,卜婚可順啊!!”
您瞧瞧,不愧是人文學尖子生。
付故淵聽不懂小周在說什麽。
這棟樓住著的人至少都是讀了十七年書的,九年義務教育,八年中高等教育,就沒有一個能和小周正常對話的。
但是沒關系,大家都知道怎麽回答。
小周:“諸事順利!”
大家:“借您吉言!”
小周:“乾三連,坤三斷!”
大家:“借您吉言!”
小周:“幫我帶個飯!”
大家:“借您吉言!”
小周:“???”
付故淵剛準備回答多謝多謝時,在走廊背英語的小馬嚎了一句:“哥們,過來幫我算一卦。”
“馬兄,我來了。”小周小碎步蹬過去,“你要算什麽?”
小馬:“算我這次六級能不能過,誒!你跑什麽啊,哥們你過來啊!”
小周跑了,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路過付故淵身邊,吐槽了一句:“早給他算過了,十卦有九卦是凶!”
付故淵問:“不是還有一卦嗎?”
小周:“還有一卦是大凶!!!”
付故淵:“打擾了。”
但願小馬導師擰小馬腦袋的時候,下手輕點。
付故淵來到新二校九樓實驗室,走進自習室準備換上實驗服,一眼就看見林韻錦坐在位置上。
“今天怎麽來這麽早?”付故淵笑著問。
“這不是要給學妹樹立一個好榜樣嘛!”林韻錦叉腰笑。
“學妹們什麽時候來?”付故淵換上實驗服後問。
“已經來了,在老板辦公室報道呢。”林韻錦說道。
話音剛落,劉教授走進自習室,身後跟著兩個女孩子,一個怯生生地低頭,一個好奇地打量著實驗室裡各種儀器。
“來來來。”劉教授朝兩名愛徒招手。
付故淵和林韻錦連忙站起身走過去。
劉教授讓四人分別做了自我介紹後,兩個學妹乖乖地喊:“學姐,學長好。”
“我也榮升成為學姐了呢!”林韻錦很開心。
“你們好。”付故淵微笑,“多多指教。”
怯生生的那個女孩看著帥氣的付故淵臉紅了紅。
另個女生膽子比較大,直言不諱:“付學長,總是聽說你,現在可算見到真人了。”
“聽說我?”付故淵疑惑。
“對啊,你太帥了,老是被人偷拍照片發網上!”女生笑道,“沒想到真人比照片還要帥!”
一向十分熱衷牽紅線的劉教授說:“那你以後跟著付學長做實驗吧。”
誰知女生立刻搖頭:“不行不行,那以後做實驗就光顧著看學長了,啥也學不會了。”
劉教授隻得看向另外那個害羞的女孩:“那你跟著學長?”
“老師。”害羞的女孩連連搖頭,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想跟學姐。”
林韻錦一臉受用,張開雙手,老母雞護崽狀:“都來我這吧!我可以帶兩個的!”
兩位學妹前期跟著誰學習的去處就這麽定了下來。
見過面後,林韻錦就興致勃勃地開始和學妹們講實驗室的規矩了。
陳教授把付故淵叫到一邊說:“小付啊,我們實驗室這學期會來個小同志幫忙。”
“老師我知道。”付故淵頷首,“學姐和我說過。”
“行,他一會就過來,以後你帶著他,他專業知識很薄弱,別讓他自己動試劑儀器。你手把手教。”陳教授叮囑。
“好。”付故淵說。
陳教授拍了拍付故淵的肩膀,放心地走了。
付故淵走進實驗室的時候,林韻錦正帶著兩個學妹看她的化學合成反應。
學妹們盯著磁力加熱攪拌器,齊齊讚歎好玩。
付故淵感慨了一句年輕真好,不懂天天住實驗室盯反應的痛苦,這化學合成反應啊,冷了不行熱了不行,攪拌時間太長不行時間太短不行,來世他一定是化合物它媽。
付故淵拿起昨天過柱過出來的化合物,準備點板看純度。
就在此時,實驗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一人走了進來。
他身著潔白的襯衣,每一個紐扣都扣得規規矩矩,藹藹暖陽落在他烏黑柔軟的發上,以及明亮的眼眸裡。
他就這樣淡然地走進實驗室,像極了每個平常推開那扇門的人。
可對於付故淵來說,卻那麽不一樣。
六年的等待恍如大夢一場。
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這位同學。”林韻錦抬頭看見池鬱,說,“進實驗室都要穿實驗服的。”
池鬱微微笑:“您好,我是……”
“我知道,我知道。”林韻錦說,“你是陳教授找的助手,付故淵,別發呆了,接客啊。”
“什麽?”付故淵精神恍惚。
林韻錦走過去拍了他一下:“愣著幹嘛,帶人啊,找件實驗服給人家。”
“知道了。”付故淵勉強回過神來,將手裡裝化合物的試管放到架子上,站起身,走向池鬱。
池鬱一直看著他,淺淺笑著。
六年來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付故淵卻不知該說什麽,一開口,話語疏遠:“你……請跟我來。”
付故淵帶著池鬱走出實驗室,從自己自習的座位櫃子裡拿出一件乾淨的實驗服,遞給池鬱。
“謝謝。”池鬱笑著回答。
付故淵腦子嗡鳴作響,終於忍不住,開口:“你是池鬱嗎?”
池鬱一愣,隨後笑道:“六年沒見,您已經認不得我了嗎?”
付故淵:“……”
認得,又認不得。
池鬱的五官褪去了幼稚,越發得俊逸秀氣,雖然付故淵未見過池鬱的生母,但是看著池鬱,並不難猜到她是個大美人。
明明長相一樣,可眼前的人卻讓付故淵覺得陌生無比。
那個青澀容易害羞的少年被封存在了記憶裡,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神情淡漠的青年。
一堆話堵在付故淵的喉嚨裡。
你為什麽會在這裡?
我們現在的相遇是巧合偶然嗎?
這六年你都去了哪裡?為什麽一直不聯系我?
六年前的約定,如今還算數嗎?
就在這紛雜問題中,付故淵問出了一件他最想知道的事。
“分別的這六年,你過得還好嗎?”
池鬱怔愣了一下,他低下頭,輕聲回答:“挺好的,嗯……這件是您的衣服嗎?”他說著,舉起手裡的實驗服。
“是的。”付故淵回答。
“謝謝您,我會愛惜的。”池鬱低頭將手裡的衣服攥緊了些。
這一舉動,熟悉感撲面而來。
付故淵的瞳仁顫了顫。
談及心動,誰都是少年。
付故淵終於忍不住,聲音暗啞地開口問道:“為什麽一直沒聯系我?”
池鬱臉色微變,他努力保持平靜,沉默著,似乎該思考怎麽回答。
付故淵沒有追問,不安地等著池鬱的回答。
“你倆杵這幹什麽呢?”
樂呵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兩人都嚇了一跳,轉過頭去,見陳教授手背在身後,閑庭信步地走了過來:“兩個人相互之間聊過了嗎?都彼此認識不?”
“認識了。”付故淵回答,他盯著池鬱看,不想錯過池鬱的任何表情:“很早就認識了。”
“啊?很早?”陳教授詫異。
付故淵點點頭:“對,高中。”
池鬱緩緩開口,他笑著說:“是呢,沒想到今天會在這碰面,真巧啊。”
如此隨意的一句話,卻讓付故淵心涼了半截。
原來池鬱不是特意來找自己的。
是他太自以為是了。
所以六年的時間讓一切都變淡了嗎?
兩人現在不過是熟悉的陌生人,年少的約定被歲月打磨成一句玩笑話。
是嗎?真是這樣嗎?
“小付。”陳教授喊了一句。
“老師您說。”付故淵文質彬彬的。
“來,把你上周實驗記錄報告拿來給我看看。”陳教授說,“小池這學期都得先跟著你學,我把你的實驗課題籠統地給他梳理一遍。”
“我……我這學期都跟著他嗎?”池鬱吃驚。
付故淵:“怎麽?你不……”
他本是想問‘不願意麽’,怎知一轉頭,看見池鬱雙眸發亮,眼裡全是克制不住的欣喜。
付故淵:“……”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