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琪懷孕八個月的時候,池家迎來了一位客人。
劉子廝,劉子琪的親弟弟。
律師身份的劉子廝戴著一副金絲邊框眼鏡,衣著得體,談吐可親。
那天池爸爸不在家,劉子琪挺著大肚子忙前忙後地給劉子廝沏茶。
小池鬱看不下去,跑進廚房幫劉子琪的忙,拚命趕她去客廳坐著歇息。
劉子琪感激地摸摸小池鬱的頭,讓他小心開水燙人後,去客廳和劉子廝談事。
就在泡茶等待的時間裡,小池鬱隱隱聽見外面兩人的對話。
“姐……我房貸的事……”
“我過了哺乳期就去找工作,賺到錢就給你。”
“那至少還得半年,遠水解不了近渴,為什麽不找姐夫要?他委屈你?”
“……已經找他要了幾十萬了……”
“這些錢對姐夫來說,只是鳳毛麟角罷了。”
“我嫁給他又不是圖他錢的……”
小池鬱不喜歡和外人相處,將泡好的茶水端到客廳,打了聲招呼後就回自己的房間了。
半個小時後,他的房間門被敲響。
小池鬱以為是劉子琪,上前打開門。
可站在門外的,卻是劉子廝。
“你好,你叫池鬱是嗎?”劉子廝眼眸含笑,溫溫和和地問池鬱。
池鬱點點頭,沒吱聲。
“你在做什麽呢?我可以進去看看嗎?”劉子廝笑著問。
池鬱猶豫片刻,側身將人讓進房間。
劉子廝走進房間,環顧四周,誇獎池鬱收拾得整潔,最後劉子廝的目光落在了池鬱的書桌未完成的拚圖上。
那拚圖色塊相近,背面全白,難度極高,池鬱拚了一半,正處在瓶頸的時刻。
劉子廝饒有興趣地盯了拚圖半晌,轉身問池鬱:“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拚了嗎?”
池鬱沒說話,沉默片刻,點點頭。
劉子廝走到桌前,挑出一塊,拚了上去。
拚圖完美契合。
池鬱驚詫地看著劉子廝。
“一起玩嗎?”劉子廝笑著問,“我也挺感興趣的。”
“好。”小池鬱開口。
年幼的孩童總會迅速對他們覺得厲害的人產生崇拜心理,小池鬱也不例外。
有了劉子廝的指點,小池鬱只花了半個小時就將拚圖拚好了。
最後一塊碎片契合地按進拚圖整體後,小池鬱雀躍歡呼。
劉子廝鼓掌誇他聰明,就這麽神情自然,但話語突兀地說了一句:“馬上就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小池鬱困惑地看著劉子廝。
劉子廝說:“小寶寶出生後,爸爸媽媽就會不管你了,他們得照看小寶寶啊。”
“不會的。”小池鬱立刻反駁。
“你怎麽知道不會?”劉子廝笑著反問。
小池鬱沒說話,他無措地看著劉子廝,不知接什麽話。
“子廝,你怎麽跑小鬱這來了。”劉子琪的出現,打斷了他們倆之間奇怪的對話,“你姐夫回來了。”
“好,我去見見姐夫。”劉子廝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西裝,走出房間。
小池鬱上前,拉住了劉子琪的手。
“小鬱,你怎麽了?”劉子琪親昵地摸摸他的頭。
“你給我買的拚圖,我拚好了,你看看嗎?”池鬱問。
劉子琪剛要應好,誰知劉子廝催促她:“姐,出來聊聊吧。”
劉子琪不得已,只能抱歉地對小池鬱笑笑,安撫他說:“小鬱乖,我等等再過來看,好不好?”
小池鬱拽著劉子琪的手,不願放。
就在此時,下班的池爸爸走了過來,他攬住劉子琪的肩膀,擔憂地說:“老婆,你這麽大的肚子,別到處走了,坐下來歇息會,池鬱,別拽著你媽媽,松手。”
在爸爸嚴厲地呵斥下,小池鬱慢慢收回攥緊劉子琪的手。
池爸爸摟著劉子琪有說有笑地往客廳走去,倆人不知談到什麽話題,池爸爸突然半跪下來,耳朵貼上劉子琪的肚子仔細聆聽,忽然池爸爸面露欣喜,抬頭看向劉子琪:“孩子在踢我。”
劉子琪掩唇咯咯笑了起來。
小池鬱站在房間門口,靜靜地將這一幕收進眼底,隨後轉身回了房間。
房間安靜無人,空空落落,只有池鬱一個人,就像過去很多年他每個獨處的日子那樣。
小池鬱坐回桌邊,慢慢地將桌上的拚圖拆開。
劉子斯的那句話雖然簡簡單單,可小池鬱十年未嘗母愛親情,脆弱而敏感,別人隨口一句話,就能讓他倍感無措不安。
第二日,小池鬱上學,放學時天空下起了大暴雨,沒帶傘的同學們紛紛打電話給家長,讓爸媽來接自己。
小池鬱先給爸爸打去電話,可池爸爸忙工作,沒有接。
小池鬱猶豫片刻,給劉子琪打了通電話。
劉子琪語氣為難,她想去接池鬱,可身懷六甲的她行動實在不方便:“小鬱,你自己打車回來好不好?”
若是平日,小池鬱會立刻說好。
但是那天,想起昨天劉子廝的話,小池鬱突然就委屈了。
情緒崩潰時就如洪水決堤,怎麽也壓抑不住,小池鬱哭著對電話說:“可是我的同學都有人來接,只有我沒有,只有我……你是不是不願意當我媽媽了?”
“我不是啊,我願意的!小鬱乖!別哭啊,媽媽這就來接你,好不好?”劉子琪嚇了一跳,連聲安撫池鬱。
小池鬱哽咽:“好,我等你。”
“嗯!媽媽這就來!”
那日,小池鬱坐在無人的教室,聽著暴雨敲窗的交響樂,晃著腿靜靜地等著。
等他的媽媽來接他回一個溫暖的家。
可是劉子琪沒有來。
雨大路滑,她在學校門口摔了一跤,流產加上大出血,進了急診手術室,性命垂危。
那天,池爸爸簽完病危通知書後,在手術室門前甩了池鬱兩個巴掌。
憤怒的咆哮,在每個無眠的夜晚,響徹池鬱耳畔。
“如果你沒喊她出門接你,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對不起……如果我沒叫他出教室……他就不會摔下樓,都是我的錯,都怪我……”
對不起,如果我沒喊她出門,她就不會摔倒流產,對不起。
宿舍裡,池鬱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他不希望惱人的哭聲吵到付故淵,所以拚命壓抑,卻將哭腔變成了喘不過氣的抽噎。
付故淵一直沒說話,池鬱不敢看他,淚水模糊了池鬱的視線,落在宿舍地板上暈出不雅觀的水漬。
“可是……”
終於,付故淵緩緩開了口。
夏日暖暖清風徐來,溫柔地撫開窗扉,將付故淵的話,吹進池鬱懷裡。
“那是意外啊,不是你的錯。”
池鬱微愕。
片刻後,他下意識地攬責:“……如果不是我叫她出來……”
“不是的。”付故淵打斷他,篤定無疑地說,“意外就是意外,意外發生在生活每個預料不到的瞬間,與你無關。”
池鬱突然嚎啕大哭,他仿佛頃刻間崩潰,雙手按住眼睛,除了痛哭再無法顧及任何事。
對不起,他不知道學校門口的那塊磚松動了。
對不起,他真的很希望那天,劉子琪能來到教室,高高興興地牽起他的手,將他接回溫暖的家。
就在池鬱哭得幾乎快背過氣的時候。
有人伸手,將他攬入懷中。
付故淵雙臂收緊抱著池鬱,他沒有說話,只是輕拍著池鬱的後背。
少年的襯衣午時剛換,有股淡淡的洗衣皂莢的香,內疚自責的深海太冰冷絕望,而這個擁抱有人間能觸及的溫暖。
池鬱依舊無法原諒難辭其咎的自己。
但是這刻,池鬱突然覺得曾經不再面目猙獰,他有了勇氣去直面過去。
烈日當空,午時正是驕陽似火的時候,大多人都不願出門,而老舊小區大鐵門前的上坡路,項青梧哼哧哼哧飛快地踩著自行車。
他找了個空地,鎖好自行車,輕車熟路地找到一棟單元樓,爬上六樓後敲了敲右邊的門。
門一打開,項青梧精力滿滿地打招呼:“阿姨好!阿白呢?”
“青梧來啦。”白媽媽彎眸招呼,“鳴風在房間呢。”
“阿姨我看看他。”項青梧進門,脫鞋換鞋,跑進阿白房間,一氣呵成,順得跟在自己家似地,“阿白!好點沒啊!哥哥來看你了!”
白鳴風躺在床上歇息,聽見聲響,撐著身子坐起來。
“慢些。”項青梧連忙上前扶他。
“沒事。”白鳴風輕描淡寫地說。
項青梧瞧他,可不像沒事的樣子。
白鳴風右腿打著厚厚的石膏,沒個幾十天估計都難恢復正常,右側額頭的頭髮被剔了一塊,貼著厚厚的白紗布,雙手手臂上七七八八的淤青傷痕塗著碘酒,都快成一個紫人了。
項青梧發出驚歎:“你也太慘了吧!”
白鳴風不置可否地聳肩。
“你怎麽不知道小心點?”項青梧生氣。
“停,打住,我媽已罵過我一次。”白鳴風揉揉太陽穴,“你就別說了。”
“不行,如果不能好好地說你兩句,我豈不是白疼了!”項青梧生氣地說。
白鳴風隻覺得莫名其妙:“疼?我摔倒你有什麽好疼的?”
項青梧喊出聲:“我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