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白吃了退燒藥跟消炎藥, 人好了一點,他讓趙叔給他打盆水,自己給自己擦了擦, 沒敢直接洗澡,怕摔。
現在他一個人站不穩。
“小茭, 貨艙那地方,髒冷不說,還容易被貨箱壓到,不安全。你不能再去了, 就在我這躺著吧。”趙叔都不好說重話, 這孩子是為了幫他在同事們面前不那麽難做,才把自己搞出一身傷。是個能忍的。
老話講,能忍的小孩,通常是沒人心疼。
趙叔摸摸塑料盆試一下水溫,覺得冷了就拽開水瓶的塞子,往裡面添一點:“背上好擦不, 我幫你抹幾下?”
“不用了。”茭白拒絕大叔的好意, 他之前已經透過小鏡子粗略檢查了後背的傷情,猶如遭受了嚴重的凌虐。
茭白連趙叔給的藥膏都沒擦, 怕齊子摯聞出來, 他隨時恭候對方的審查。
對茭白來說, 他可以為了完成目標傷害自己,哪怕他一身傷都無所謂,但下跪不行, 被打耳光不行。
他就是這麽個要自尊的倔德性。
所以,
目前的處境,比在沈家, 比對付沈寄的時候要好。
茭白昏昏沉沉地趴著睡著了,等他被趙叔叫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晚飯是燉白菜跟饅頭。
趙叔從角落的大旅行包裡翻出一瓶營養快線,粗黑的雙手捧著遞給茭白,說是喝了有營養。
茭白餓了幾天,暫時不能大吃大喝,他中午隻吃了半個饅頭泡水,這會兒他的腸胃恢復了一點點,卻也不敢多吃。
暈船啊主要是。
茭白前一秒喝了幾口趙叔給的營養快線,下一秒就把它們連同晚飯送進了垃圾袋裡,他抓紙巾擦擦嘴,蔫蔫地趴在幾塊板拚的老桌上面。
這輩子都不想坐船了,以後誰再強行帶他出海,他就跳船。
這就跟暈車的人寧願走路,也不想上車一樣。
趙叔把營養快線的蓋子擰上,給他收起來,說了句老話:“多坐坐就習慣了。”
茭白無力地擺擺手。
趙叔吃掉所有白菜饅頭,湯汁都給嘬了,他要出去巡邏,茭白叫住他:“叔,你同事要是問起我,你知道怎麽圓謊的吧?”
“……知,知道。”趙叔那張老臉尷尬得不行,他雖然是個老光棍,沒吃過豬肉,卻也見過豬跑。
再說了,他即便有不會的,也必須說會,他真怕年輕人又像中午那樣,叫他那類太過粗俗的詞。
趙叔轉到甲板上面,擤了把鼻涕。
老頭跟一陰靈似的飄過來:“大個子,你那不是有溫柔鄉嗎,怎麽還來這吹海風?”
趙叔嚇一跳:“我巡邏啊。”
想起年輕人的提醒,他憨厚的樣子就變了變,擠出那麽點不自然和難為情:“白天我那是氣狠了,晚上讓他歇歇,我不是那麽亂來的人。”
這符合他的性情。
老頭盯著看了會,他的手在防風衣兜裡揣著,不知握著什麽,鼓了個包,:“他沒和你說什麽吧?”
趙叔裹長舊羽絨衣的動作停了停,一臉迷茫:“說什麽?”
老頭把手拿出來,背在後面往船艙裡走,拖長了蒼老的聲音。
“這船啊,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返航……”
趙叔搓幾下手,摸根煙點上,能的吧,肯定能!他還指著戚家的人來找茭白,好讓他完成心願呢。
老頭嘴裡的小曲快哼完的時候,跑調了,他瞪著203房門口的青年:“我沒給他們送飯!”
茭白披著趙叔的軍大衣,他倚在門邊,渾身上下都是讓人浮想聯翩的痕跡,就跟被揉爛了的草一樣,汁都溢了一地,濡濕了浮塵。
然而他紅腫的下垂眼裡卻不是破碎的光暈,而是一輪明輝: “大爺,謝謝配合。”
老頭一口氣差點被順下去。這樣的扎手東西,大個子竟然都能吃得下,也不怕被刺一嘴血。
“你想怎樣?”大爺板著臉問。這小子下午跟他說“回聊”,不就是要談條件?偷偷丟海裡最省事,可他沒把握,他看不透對方的路數。
清晨那會是最佳時機,當時沒得逞就表明,主動權不在他手裡了。都怪大個子壞事!
茭白笑著說:“貨艙那兩位是我的同伴。我出來了,他們肯定會向你打聽我的情況。如果他們問我,你要怎麽說?”
老頭是個人精,不答反問:“我怎麽說?”
茭白一副思考樣:“我不想我的同伴們為我擔心,你就說你不知道。”
老頭原本就不想管這事:“我不知道。”
茭白點點頭,看他走了幾步,冷不丁地出聲:“大爺,我同伴給了你多少錢?”
老頭乾瘦卻有勁的身板微僵。
茭白見他要摸兜,不由得咂嘴:“別動不動就抓你那匕首,文明社會,有話好好聊。”
“不然我很難辦的。”茭白裝逼地歎氣。
老頭的喘氣聲明顯亂了。
茭白不急,他這一手就像打牌,明明自己手裡全是小魚小蝦,卻要裝成很富有的架勢,詐對家。
老頭被詐到了,他硬邦邦道:“一百萬!”
茭白嘖了聲,隻幫忙偷運就能得到一百萬……底層人或許一輩子都賺不到。
果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齊子摯的兜裡還挺鼓,要是順利去了小茗島,他不愁吃不愁穿,還會跟禮玨兄弟情深,相親相愛一家人,好好過他們的柴米油鹽小日子。
那齊子摯的結局就跟漫畫上不一樣了,晚年太平安寧,還有弟弟陪伴。
茭白摸了摸下巴跟臉上的猙獰掐痕,到不到小茗島他不知道,不過,船是絕對不會永遠迷失在海上,遭遇離奇海難。
就在這時候,駕駛室那邊傳來驚天動地的喊叫。
羅盤有反應了!
船員們全都竄出被窩飛奔了過去,他們得知羅盤的動靜隻持續了幾秒時間,依舊振奮人心。
因為這說明海域周圍的電磁在變化,他們有希望了。太好了,只要大家節省糧食,撐到那時候就行。
茭白沒享受這個喜悅,他毫無驚喜。甚至還有那麽一點慌。
這是狗血漫。
羅盤來反應了,對他而言,就是發出了響亮的警告——注意!一大波狗血正在趕來!請做好一級準備!
茭白回房間窩著。
接下來兩天,茭白都在貨艙跟趙叔房間兩點一線,拖著一身不但沒好一點,還更嚴重的傷,每次都是意識模糊,半死不活,他沒精力應付那對一個哭一個哄的兄弟,只看活躍度的增長情況。
老頭沒給貨艙送過吃的。
到了第三天夜裡,茭白聽著趙叔電鑽一樣的呼嚕聲想事情,小助手突然通知他好友上線下線。
是齊子摯。
這個時間點他不在貨艙,而是從趙叔的房門口路過,不會是出來找茭白的。
他是想要找偷偷找食物。
茭白掐眼皮提神,他得現個身。
在那之前,茭白去了趟廁所,把自己的東西塗得全身都是。
這兩天茭白也這麽乾,拚死拚活。
剛才他真的盡力了,也一點都沒有了,心累。
齊子摯兩手空空離開儲存室的時候,冷不防地跟茭白打了個照面,鼻端是他一身濃鬱的氣味。
茭白憔悴又花花綠綠的臉上布滿愕然:“你……”
齊子摯一瘸一拐地走入陰影裡。
茭白身體太虛,他趕不上齊子摯,追得氣喘籲籲滿頭冷汗。
“別跟著我。”齊子摯腳步不停,暗啞的聲音裡透著厭惡。
“我是要回貨艙。”茭白扶著牆,小步小步挪動,“我出來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你,就跟過來了,你去儲存室是要找吃的?”
“沒找到?”茭白走到停住腳步的齊子摯那裡。
老子事先叫趙叔把食物都搬走,換了個地方,你能找到一粒米算老子輸。
茭白虛弱地喘著氣:“我有。”
齊子摯猛地轉頭,臉上扣著不知在哪蹭到黑灰的口罩,摻白的發絲凌亂,劍眉下的眼眸裡都是血絲:“你又想玩什麽花樣?”
“我都這樣了,還能玩什麽花樣?”茭白不答反問。
齊子摯比茭白高大半個頭的身子傾了傾,他拉下口罩,腥熱的氣息利劍一般襲過去:“你能在沈寄跟戚以潦之間遊走,連幾個小船員都應付不了?“
茭白:“……”
你媽的,他做戲都做到這份上了,傷也全是真的,竟然還被懷疑。
非得看現場直播,才信是吧?
“這是海上啊齊總。”茭白舔掉唇上傷口裂出的血液,“一,我不會水,二,我不能跟外界取得聯系,不能動腦子逃走找幫手,三,我被你打暈推出去的時候,已經幾天沒進食了,你不會忘了這一茬吧?”
齊子摯化膿感染了的半邊臉輕微抽搐。
“我人是昏迷的,再有方法也使不出來。”茭白像是記起人生最恐怖的一段記憶,他攏了攏不合身的舊外套,“等我清醒的時候,全身都痛,我想跑,可是我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齊子摯比上船時更瘦削的面龐有一半在艙壁的燈下,是沒燒傷的那半邊。依舊是極為端正的英俊,只是多了幾分揮之不去的陰冷。
“我昏了過去,我以為終於結束了,”茭白輕笑了一聲,“很快我又醒了,一切還在繼續。”
齊子摯無動於衷。
海豹他媽的又在哭,它還用爪子捂著臉,淚從指縫裡流出來。
茭白翻白眼,齊子摯的內心活動是什麽樣的呢?我不想這樣,是這世界逼我。
“齊總,恭喜你心想事成。”
茭白袖子裡的手露出來,替自己整理了一下頭髮:“你第一天就要把我拖出去,讓我給那群船員們放松,現在實現了。”
齊子摯隱隱愣了一瞬,他拽住茭白的衣服,陰沉道:“那老頭幾天沒來送飯,是不是你的主意?”
茭白跟他對望,坦然又可笑。
“我不想跟你說了。”茭白從身前的外套裡撈出幾個乾巴巴的饅頭,“這是給小玨的。”
齊子摯勃然變色:“我警告過你……”
“齊總,我希望你明白,我跟小玨是一起長大的。”茭白打斷道,“我恨你,和給他吃的,這是兩碼事。”
齊子摯還抓著他衣服的手指一頓:“你恨我?”
茭白:“……”
聽聽這狀況外的語氣,腦子沒病吧?怎麽跟沈寄一個屎坑爬出來的嗎?讓老子受罪,還他媽要原諒,不原諒就是老子的不是?
“我不該恨你嗎?”茭白抖著單薄的肩膀笑,“我人不人鬼不鬼,不都是你害的?”
下一刻,他臉上的笑意就沒了,邊湊近齊子摯,邊說:“你要不要看看,我爛成什麽樣了?”
齊子摯沒動,他的鼻尖幾乎和青年的鼻尖相抵,呼吸裡都是血腥味,分不清是誰身上的。
青年微仰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在齊子摯眼皮底下,那裡面像是有一片爛泥。
輕輕吹一口氣,就能凹陷出一個小坑點。
映出他自己的模樣。
被仇恨侵蝕了的,醜陋而灰敗的樣子。
“要看是吧,行。”茭白開始解舊外套的黑色廉價扣子。
齊子摯如同被毒蜂蜇到一半後退半步:“裝模做樣什麽,一切都是你自食其果。”
“我看是你是非不分!”茭白紅著眼吼。
齊子摯怔住。
茭白再次靠近,他摸上齊子摯故意露出來,惡心他的燒傷處,挑了處沒化膿的地方,指甲用力摳進去。
倒不是他怕對方二次感染,傷情加重,而是嫌濃水太臭。
“齊霜死了,要是他還活著,我可以當著你的面跟他對峙。”茭白一字一頓,“我和齊霜是盟友,不是我單方面利用他。”
“這是兩種性質,齊總,你不會不懂吧?”他虛得眼前發黑,趕緊靠牆撐住。
齊子摯的傷處流下渾濁的血水,接近傷口的地方是乾淨的紅色。他體會不到痛一樣,沒任何感應:“用把柄要挾,這是盟友?”
“那不是把柄,那是籌碼。”茭白前言不搭後語,話題跳得既生硬又鋒利,“黃桃是我故意吃的,我就想讓他過敏。”
齊子摯的面部驟然變得猙獰,下一秒,耳邊就是青年的冷笑,“也就是那晚,他要開車撞死我!”
“我弟弟人都不在了,你還誣陷他。”齊子摯的牙關發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摩擦聲響,想殺了他。
茭白忍住一巴掌抽過去的衝動。
在你面前的這位是深度弟控屬性,你有準備的。他在心裡安慰自己。
“齊霜知道我是成心吃黃桃把他送進醫院,所以那天我去醫院看他的時候,我們起了爭執,我也趁機提出和他談一個買賣。”
茭白呵笑,“他把我當雜毛土狗,根本不把我看在眼裡,那我就隻好亮底牌了。他對沈而銨的想法,就是我的第一張底牌。”
“第二張,就是你現在想的那張,大師妻兒的藏身地。”茭白閉起眼,“至於我怎麽知道的,我就是死,也不會告訴第二個人。”
齊子摯沒想威脅,大師妻兒相關都不重要了。
茭白把手從齊子摯面上的燒傷處拿下來,指甲慢慢抽離腐爛的皮肉,引得他又惡心又痛快。
齊子摯已經毀容了。
“齊霜要不出意外的進沈家,我要徹底離開沈家,我們各取所需。”茭白隨意地在外套上擦了擦手指,“即便我不跟他合作,最後也是他被老太太選中。因為他背後有你,有齊家,而我什麽都沒。同樣的命盤,誰都會選不影響集團股價,能去各大場合的那一個。”
茭白一寸寸地挖開齊子摯不去承認的那部分,撕爛了塞進他嘴裡。
給老子吃下去!不想吃也得吃!
齊子摯周身的恨意裡湧進來別的東西,又不像是湧進來的,像是一開始就有,只是被捂住了,此時才露出頭。
漸漸地,恨意有了雜質。
“我找齊霜結盟,不過是想盡快走,越早越好,我受夠了被限制自由,當狗養的日子。”茭白吐息,“在那之後的事……”
茭白的睫毛抖了抖,眼下的扇形陰影也跟著抖:“我不是神仙,不知道幾個月以後,梁小姐會對在福緣樓因為一面之緣就對沈寄鬼迷心竅,又過了兩個月還是多久,她為了不讓齊霜準時去登記就綁架他,導致他意外身亡。”
這是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狗血潑過來的時候,他這個知道原劇情的人都始料不及。
齊霜的盒飯吃得太早了。
“所以,”
茭白猝然睜眼:“別什麽都往我身上丟!”
“你自己心裡也清楚,沈寄欠你的,你找沈寄去。”茭白咬牙切齒,“你現在這樣,不止是無能,還逃避現實懦弱可憐!”
最後四個字像一把刀,攪在了齊子摯的尊嚴上面。
就在他恍惚自己竟然還能體會到痛的時候,青年輕飄飄道:“對了,梁棟自首了。”
齊子摯緩慢抬眼。
茭白的背脊沿著艙壁往下滑,他下意識抓住齊子摯的胳膊撐了撐,仰起臉說:“章枕你知道吧,就戚以潦的左膀右臂,他介紹了一個人重啟齊霜的案子。那是梁棟的祈求,他要搭上自己求一個真相。”
“他認為,”茭白慢慢起身,擦著齊子摯平闊的肩往他身後走,“有人借他大姐的手,用齊霜的死,攪亂南城的局勢。”
茭白不再多言,點到為止。
齊子摯瘋是瘋,商業上的敏感度不會減弱。
有些事,他沒去深究,是因為弟弟的死,事業之路被砍,老合作方和友人的遠離,家族倒塌,這一系列都發生得太突然,他一下就被壓趴在地,從一個光鮮亮麗的青年才俊成了刀下的亡命之徒,混亂。這期間還有報復梁家這一環。
齊子摯的思維整個崩壞。
只要給他一點點提醒,等他冷靜下來,他就能理清楚那裡面的違和之處。
茭白走了會就停下來緩緩。
齊子摯說不定會回南城調查。回去了,怕是要和幾個打家族鬥個你死我活。
這不關茭白的事。只要他的好友們各自進了組,是死是活隨便。
茭白滿意地看了看齊子摯的活躍度,36了已經。
雖然第一輪的經驗讓他明白,50難過,但他還是很開心。
因為這說明,他的法子用對了。
當初對付沈寄,不就是先找對路數,之後才搞定的。
茭白輕哂,什麽好友,工具人罷了。
包括他自己。
茭白不知不覺走到後面的甲板上,白天海上有霧,晚上沒了,呈現在他眼前的是,望不到邊際的黑色。
仿佛海平面底下有什麽在湧動,隨時都會咆哮著衝出來,一把將所有異類叼住,拖入海底。
茭白遍體鱗傷的身子縮在衣物裡,他嘔了兩聲,打著抖在原地待了一會。
深海啊,真是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壯觀。
“嘔——”
茭白捂著嘴乾嘔,老子不裝逼了,走了走了。
這一晚,禮玨感冒了,他嗓子疼,饅頭都咽不下去。
齊子摯就掰一小塊,哄著他吃。
茭白在船上見多了齊子摯寵弟的一面,習以為常。
《斷翅》,禮玨的奶奶死了,他在這世上沒了親人,對沈而銨更加偏執。
現在他有了大哥二哥,人生軌跡……
對了,齊霜二哥呢?怎麽沒跟齊子摯一起?
禮玨的喊聲打斷了茭白的頭緒,他過去,無視齊子摯的眼神警告,握住禮玨往他這伸的手。
這畫面,怎麽跟臨終遺言似的。
“茭白……別回去了……”禮玨緊緊抓著他,“大家族在意名聲,你已經……你別回南城了,就跟我們……我們一起,我,我大哥,還有你……”
茭白的眼皮姚往上翻了,老弟,你哥我是肉票啊,怎麽,還要我和你們相親相愛一家人?
你敢做這個狗血夢,老子也不願意的好吧?
茭白在禮玨說出更傻白甜的話之前道:“我跟沈寄離婚了。”雖然他沒親眼看到離婚證,但他不是傻逼,能捋得清老太太那些騷操作。
左邊投來一道目光,帶著點怪異。
大概是沒想到他知情。
茭白沒管齊子摯的視線和海豹,他被禮玨的活躍度漲幅驚到了。
他只是和沈寄閃婚閃離,禮玨對他的興趣度就這麽濃了?不會吧不會吧?
既然這樣的話……
“我想去西城。”茭白說,“我和戚家有來往。”
飆了。
禮玨跟他的活躍度飆了!!!
比剛才的幅度還猛。直逼齊子摯的數值。
茭白一言難盡,原來要對付禮玨,不是只在沈而銨那裡下功夫就行啊。
只要他人際圈裡的豪門貴族來頭夠大,禮玨就對他的興趣就更大。
那要不,他再把岑家拎出來遛遛?
還是算了。
岑家小太子爺才回國,腹背受敵,他還沒闖出名氣,不如南沈西戚那兩個老男人。
“茭白,你怎麽會跟那些人……咳……”禮玨被口水嗆到,窩在齊子摯懷裡咳了起來,手還抓著茭白不放。
這畫面就很讓人無語。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三兄弟。
齊子摯撫著弟弟顫動的背部,另一隻手舉起手機對準茭白:“你去弄感冒藥。”
茭白偏頭,用只有他能聽見的音量說:“齊總,你這話怪好笑的,小玨是你弟弟,你怎麽不自己去弄?”
齊子摯的胸口一堵:“你們不是一起長大的鄰居?”
“我想他能明白,我這個鄰家哥哥的難處。”茭白的音量恢復,“是吧,小玨。”
禮玨嗚咽著喊:“大哥,你別逼茭白了,他都被船上的人欺負了,要是偷藥被發現,肯定又要挨打……我能忍的,我不難受,很快就好了,只是普通感冒……”
“是啊,只是普通感冒,睡一覺不就好了。”茭白有意刺激齊弟控。
齊子摯第一反應是去看弟弟,見弟弟迷迷糊糊的沒有聽到才松口氣。他將茭白扯拽到貨箱後面。
茭白把傷痕累累的臉湊到他手機的光下。
齊子摯的怒氣渾然不覺地凝滯:“你先前能退燒一定是吃了藥,我知道以你的聰明程度,會偷留一點。”
“不不不,我一個高中生,聰明什麽,我一點都不聰明,不然也不會費盡心思脫離沈家慘遭失敗,任人擺布了一段時間被拿出來換沈少爺,更是多了個年紀上能當我爹的前夫。”茭白自我嘲弄。想起來就嘔血,虧他為了擺脫狗鏈謀劃車禍,連自己的命都堵上了,結果呢,還是被老太太跟她老來得子的寶貝疙瘩惡心了一回。
也不知道老太太死沒死,他還是希望自己能趕去墓園,親手送一朵白花。
茭白見齊子摯在看禮玨,他曾經很喜歡的兩道墨眉皺在一起,眉眼間全是擔憂和心疼。
“你求我,我可以告訴你,藥在哪。”茭白笑笑。
齊子摯看他的笑容,覺得他是個小惡魔,太壞了。哪怕遭了船員的折磨,還是壞。
不像小玨,世界都是柔軟純白的。
茭白沒料到齊子摯自己去偷藥,還他媽被抓了個正著。
唯一慶幸的是,這個點是一個人睡眠最深的時候,沒值班的都在自己房裡呼呼大睡。
值班的那位正在和齊子摯打鬥。
茭白站在拐角,目睹齊子摯那條瘸掉的腿被船員又踩又碾,手指在地上抓出痛苦的痕跡。他把趙叔給的小梅肉丟進嘴裡,酸得他縮縮脖子。
老子是絕不會像那次替沈而銨挨鐵棍一樣,衝上去給齊子摯擋。
齊子摯燒傷的腿已經爛了,腐肉黏在褲子上面,血水往外滲,他用手掌蓋住流露出脆弱一面的眼簾,想放棄了,卻不能。如果他死了,弟弟怎麽辦?
就在齊子摯要拚死一搏的時候,踩在他腿上的力道消失了。他拿開手掌看去,不禁愣然。
那船員的脖子上多了一根繩子。
“只是暈了。”茭白把繩子丟開,懨懨道,“你自己把他綁貨艙裡。”
齊子摯重重喘息,仰視他的眼神說不清道不明。
“人丟了,同事們估計以為他失足落海了。船不能返航,大家都要死,要是能,這善後工作你自己來。”
茭白似笑非笑:“齊總,你弟弟是低燒,死不了人的,你何必呢。”
齊子摯終於有了反應:“他體弱,和你不一樣。”
茭白:“……”
他哈哈笑出聲:“是是是,我身強體壯,剛得一批。”
齊子摯看著青年病白的臉上多出來的紅暈,因為大笑潮濕發紅的眼尾,抖動不已的慘烈身體。
他想說什麽,青年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茭白不是被惡心的,他是來強製任務了,高興啊。
“小助手,這次能不能別像前兩次那麽尷尬了,拜托。”
【任務地:第一貨艙】
【任務目標:禮玨】
【任務內容:請玩家為禮玨哼一首完整的搖籃曲,抱抱他,無時長限制。請五分鍾內完成。】
【提醒:不能讓任務目標走開,必須從頭聽到尾。】
【倒計時,三百秒,開始!】
茭白:“……”
老子就知道不能對你抱什麽希望。
神他媽搖籃曲。
茭白有點發愁:“兒歌算不算?算的吧?”
【算。】
茭白一喜,那就哼哼兒歌。
禮玨,你五音不全的鄰家哥哥來了!
天知道禮玨被一串怪哼聲驚醒是什麽感受,他恍恍惚惚:“茭白,你在給我做法嗎?”
茭白:“……”
“不是哦,我在為你唱搖籃曲。”他擠出微笑。
禮玨的臉刷地紅了起來:“不用了……我已經是大孩子了,不需要……”
“噓。”茭白抱住他,“別說話,靜靜聽。”務必讓老子完成任務,不然就讓你哭。
禮玨呆呆地想,茭白是不是精神錯亂了?是吧,正常人經歷了那種事,肯定想不開做傻事。
茭白現在這樣都是裝的,他內心早就……
禮玨哭了起來。
茭白的哼唱還在繼續,手也抱著他。
“你們在幹什麽?”
黑暗中徒然多了一道光,伴隨著一聲不敢置信的怒喝。
茭白內心毫無波動,就他媽知道會這樣,強製任務就沒有不坑的,世上還真是沒有白吃的午餐,想要活躍度就要受罪。他迅速把剩下的兩句哼完,放開禮玨。
齊子摯一把推開茭白,握住弟弟的肩膀:“怎麽回事?”
禮玨攥著柔白的小手,支支吾吾:“大哥……我和茭白沒在幹什麽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沒事也跟有事一樣。
早戀被家長逮到的小朋友,還是被強迫的那一方。
茭白心裡咯噔一下,完了,火上澆油。他等小助手宣布他完成任務,就立刻解釋。
齊子摯不信啊,他隻信自己弟弟的無措和眼淚。
後腦杓一疼。
茭白還沒顧得上掙脫,就被齊子摯拽住頭髮,往地上一砸。
那一刻,茭白頭暈眼花,耳朵裡全是雜音。他感覺自己的腦袋跟西瓜一樣破開了。茭白無意識地摸了摸,沒摸到血,指腹下是一個他這輩子都沒撞到這麽大的包。
似乎只要他稍微用力一按,包就會露餡。
手感很可怕。
茭白靠強大的意志力跟怒氣值跳起來,瘋了樣撲向齊子摯,狠狠扇他一巴掌。
“你他媽聽不懂人話嗎?”茭白扇完左邊扇右邊,“老子說是在給小玨哼歌,哄他睡覺,沒存別的心思,也不會打他的主意,你當老子放屁!”
“老子是他媽的0!000!”
茭白吼聲的尾音悶在了喉嚨裡,齊子摯掐住了他的脖頸。
這動作,這體會,熟悉啊。
太熟悉了。
茭白一邊在心裡的小本子上記齊子摯的帳,一邊死命摳他的臉,摳得稀爛。
禮玨嚇到了,一動不動地坐著。
茭白都傷得那麽重了,怎麽還跟他大哥打架。
大哥也是,半邊臉上的肉都被抓下來了,腿更是……
這是為什麽啊?
他們不是要共患難,一起想辦法走出困境的嗎?為什麽總是這樣?
“別打了……”禮玨喃喃,眼淚淌了一臉,“你們別打了,求你們了……大哥……茭白……”
沒人聽。
茭白跟齊子摯都瘋了,他們借此機會發泄,兩人像一大一小兩頭獸類,沒有技巧,只是動用最原始的手法去撕咬對方。
這場充斥著巨量負面情緒的交鋒,以齊子摯把茭白踢飛終結。
茭白用額頭抵著地面,艱難地爬起來,手臂顫巍巍地打彎,他又倒回去,青紫的臉歪向齊子摯,咧出帶血的虎牙。
齊子摯粗喘著,樣子比他好不到哪去,剛從十八層地獄爬出來的厲鬼一樣。
茭白本來不想再繼續了,可他一看見淚汪汪的海豹就來氣,他憑著不知哪來的勁站起來,晃動著走到齊子摯跟前。
對著他的臉吐了一口。
“呸!”
齊子摯抹了把臉:“你是個瘋子。”
他的尾音還飄在血氣未散的空中,腳下突然一震。
整艘船的船底像是被什麽東西頂衝了一下。
茭白眼皮猛跳。
遇到什麽了嗎?海底火山還是?
禮玨的哭聲充滿無助,齊子摯往他那趕,瘸掉的那條腿因為沒得到治療,本就在強撐,今晚又遭遇了船員的踩碾,和茭白的攻擊,現在那股疼痛擴散到了全身,導致另一條腿都使不上力。
齊子摯咬牙堅持,滿嘴血腥:“小玨別怕,大哥在這——”
“砰”
背後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
齊子摯回頭看了一眼。
“大哥……大哥……”禮玨驚恐不安地大喊,哭得快昏過去了,“船怎麽了?是不是撞到哪了要沉啊?我們怎麽辦啊?!”
齊子摯收回了視線沒有再看,他繃緊面部線條,腳步對準了弟弟的方向。
茭白躺在地上,眼睛腫得睜不開,他把兩隻手放在腹部,就像剛進這個世界的時候一樣。
安詳地等……
等齊子摯吃屎。
那一架讓他憋了半年的怨氣都泄掉了,舒坦。
茭白發現了什麽,罵了聲:“草”。
禮玨的活躍度又漲了,這是連他和齊子摯打架都能引起好奇心?小朋友的興趣很好培養啊。
茭白擦掉嘴邊跟下巴上的血,外面的嘈雜聲若有似無地飄進來,他費力呼吸。
船出事了。
最濃的狗血就要來了。
沉睡的船員們全都醒了,趕往同一個地方。
剛才那一震,導致其中一個倉破了個洞,海水大股大股地衝湧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