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距離沈家老宅不遠的路邊。
茭白撥沈而銨的電話, 嘟嘟了好一會,無人接聽。而戚以潦一撥,就接了。
商人有商人的考量, 就算是暗中較勁的對手,在沒有真正的撕破臉以前, 明面上都會接對方的電話,應酬,寒暄,爾虞我詐。
更何況如今的沈家跟戚家還沒交鋒。哪怕小沈董的得力乾將在蘭墨府吃了兩顆子彈。
戚以潦的手機裡傳出沈而銨平靜的聲音:“戚叔叔, 有事?”
“是我。”茭白慢悠悠。
那頭的呼吸聲一滯。
“別他媽再掛斷!”茭白冷笑, “我現在就在南城,離老宅不算遠。”
沈而銨愣然:“你來南城了?”
“對,來了。”茭白靠在戚以潦身上,眼睛往降下來的車窗外望去,“你約個地方,我過去, 你帶上禮玨, 我們談一談。”
沈而銨一言不發。
茭白說:“那就這樣,你把地址發過來, 半小時後見。”
“我和戚叔叔說了, 人不在我這裡, 我沒接觸過他,為什麽你不信?”沈而銨低低出聲。
“因為你他媽掛老子電話,心虛!”茭白氣急敗壞地咒罵了聲, “不說了,見面聊。”
茭白戳到戚以潦的手機屏,掛掉了電話。他不能挑明禮玨就在沈而銨那, 還有照片為證,這麽做,等於把戚以潦賣了。
沈而銨的黑科技團隊對付岑家就行,戚家不能被卷進去,剛不過。
“你這朋友會發地址約你?”戚以潦把手機放靠車門那邊的口袋,手一直摟著年輕人的腰,克制地摩挲。
“會。”茭白把運動外套的拉鏈拉上去,趴在車窗吹春風。
沈而銨知道他對南城有多厭惡,可他來了。
這是茭白在向沈而銨表明他的堅決,不見到禮玨不罷休。
同時,
茭白頂著半殘的身體,大晚上的趕飛機跑這一趟,也是給沈而銨,給他那副不甘心的最後一次機會。
沈而銨將約定地點發到戚以潦的手機上面。那地方就是他此時的所在地,璋萃園。
見瞞不過,躲也躲不過去,他就讓茭白直接來關押禮玨的地方。
卡倫把車開到那用了五十多分鍾,因為茭白尾椎難受,車就開得慢。
車停下別墅門口,戚以潦打開車門,將折疊起來的輪椅伸展,放到地上,他抬腿下車,對車裡的茭白伸手:“小白,抓住叔叔。”
茭白攀上戚以潦的胳膊,肩背。
戚以潦抱出茭白,沒立刻把他放到輪椅上面,而是抱在身前,腰弓著,額發掃過他的頸窩,深嗅他的味道。
茭白脖子後仰。嗅什麽啊老變態,我脖子裡不就你佛牌上的沉香。
別墅的門突然打開。
沈而銨的臉露在牆邊顯示屏上:“你們進來吧。”
用的是“你們”,而不是“你”。
戚以潦掃向車旁刷手機的卡倫。
卡倫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問:我也進去?
戚以潦頷首。卡倫把車門甩上,手機一收,邁步跟上。
別墅的路道兩邊全亮了燈,光線比較明朗。輪椅順利地碾過一塊塊青灰色地面,沒被植物絆到。
沈而銨在客廳的屋簷下站立,他穿著照片裡的淺藍色外套跟黑西褲,洗過臉了,額發潮濕微亂,唇很冰,眼眸黑漆漆的,那裡面是一片秋冬的湖水,靜而暗。
別墅的客廳不是跟地面持平,建得高,要爬十幾節台階。
戚以潦抱起了茭白,卡倫沒等戚以潦吩咐,就往輪椅那走,準備把它拎上去。
台階上有人影快步下來,在卡倫前面拿起了輪椅。
卡倫那雙長眼一眯,笑道:“小帥哥,二次碰面,不打個招呼?”
沈而銨沉默地搬著輪椅上台階。
卡倫伸了個懶腰,意味深長地來一句:“這人啊,忘性大,去年六月份的事了,不記得也正常。”
沈而銨的身形頓了頓,他記得。那晚他被藥物啃噬,人性所剩無幾,是茭白及時找過來,喚醒他的神智,帶他去戚以潦叮囑過的診所醫治,被他踹肚子,被他攥傷手骨。他醒後去蘭墨府道歉,茭白反過來開導他。
都記得。
他全部,都記得。
沈而銨一步一步走上台階,將輪椅輕放到地上,輕聲對茭白說:“你坐。”
茭白從戚以潦懷裡下來,他按著輪椅扶手,慢慢坐上去:“禮玨人在哪,帶我去。”
肩膀被按,茭白朝戚以潦投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他嘔過了,也吐了一次,已經不會再觸碰到小黑屋那段惡臭記憶。
戚以潦看向沈而銨,他的眉頭皺在一起,長輩一般譴責:“而銨,你不是說那禮玨不在你這?”
沈而銨道:“我會跟茭白解釋。”
“謊撒多了,就沒什麽誠信了。”戚以潦搖搖頭。
沈而銨見茭白看過來,他的面上燥熱,像被人票眾扇了一耳光,喉嚨裡急悶地喘了幾聲,似乎要解釋,卻一個字都沒溢出來。
別墅很靜,沒暖氣。沈而銨帶茭白去了地下室。
春天的夜晚,地下一層有點陰涼,茭白打了個噴嚏,他這身子比去年虛多了,好在任務做完就能滿血。
腦袋上一沉,一件深灰色休閑外套從上方蓋下來,裹著一股沉斂清淡的男士香水味。
沈而銨停在前面的一間房外:“到了。”
茭白轉著輪椅向前,沒轉動。
戚以潦的胸膛壓在輪椅後面,下巴抵在他發頂,嗓音低且磁性:“要我陪你?”
茭白看了眼一點精神都沒有的血貓,他搖頭:“不用了,你跟卡倫醫生在外面等我。”要是戚以潦在場,會影響他發揮。
戚以潦不多言,他揉了揉茭白的頭髮,“去吧,見見你那鄰居,見完了就出來。”
“我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他。”茭白說完,立馬臉不紅心不跳地改口,“不是,不是最後一次,不一定。”
戚以潦的面部漆黑。
“在這兒等我啊。”茭白轉著輪椅靠近沈而銨。他在心裡歎氣,老變態,你是不知道,我難啊,完全不知道前方有什麽路障,隻敢也只能大步直行。所以我還是不給你開空頭支票了。
走廊上的輪椅滑動聲漸漸消失。
戚以潦解開白襯衣的袖扣,慢條斯理地卷著袖子。
“有句老話,喜歡是放縱,愛是克制。”卡倫靠著慘白牆壁,“但很顯然,你家小朋友並不能完全體會這份含義。你的克制,在他眼裡就是,”
卡倫豐厚的兩片唇分開,吐出一字:“慫。”
戚以潦不置可否:“隨他想。”
卡倫的拇指在手機屏上蹭幾下,這位爺還真是極難被挑起情緒,一貫的有修養講氣度,他就沒聽說或目睹對方難堪,狼狽,失控過。
不知道今晚有沒有這個機會,滿足一下他這個老百姓的好奇心。
“那小沈董對你有敵意。”卡倫刷朋友圈,隨口道,“不是情敵,是被你搶走了他的唯一一個玩具,怨怒藏都藏不住。”
戚以潦輕笑,眼底沒一點溫度:“哪來的玩具,更談不上搶。”
“個人有個人的理解,小沈董就要那麽認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出不了什麽狀況,你家小朋友不糊塗,有分寸。”卡倫從煙盒裡甩出一支煙,朝向戚以潦,沒被接,他自顧自地點燃,“戚董,怎麽這麽見外,你不會是怪我要了你一個酒窖吧。”
“雖然我愛酒,但我不是酒鬼,我要那麽多,還不是讓你家那位意識到,他在你心裡多珍貴。”卡倫抽了口煙,冠冕堂皇地說道。
戚以潦睨他:“那我還要謝你。”
卡倫擺了擺手:“君子之交淡如水,你們結婚的時候,給我發請帖就行。”
回應他“結婚”這個話題的是,一縷煙味。
“這麽潔癖,我遞煙的時候,可沒用手拿。”卡倫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戚以潦跟他拉開距離,立在不遠處單手夾煙,漫不經心地看煙火明滅:“你的煙太衝,留在衣物上的時間短不了,對吸二手煙的人不友好。”
卡倫“嘖”了聲,有家屬就是不一樣。他摸了摸下巴上的一圈小胡子,長得帥氣質好,這動作做起來不猥瑣邋遢,隻透著成熟的撩人:“也不知道進房間的兩人多久能出來?”
“辦完了事,自然會出來。”戚以潦咳嗽,肺腑撕痛。
“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卡倫吐了個眼圈,“我要是你,肯定會強硬地跟進去。”
戚以潦拿著震動的手機去一邊接電話,步伐不快不慢,似乎很放松。
卡倫搖頭,要是真的放心,就不會叫他來票司機。
這是以防萬一出什麽意外,有他這個醫生在,能降低那小弟弟受罪的風險。
年紀輕輕的,落一身病根子,可憐哦。
不過年長的也好不到哪去。
問題更嚴重。
體內不知道滯留了多少藥物,成疙瘩了都。原本是可以在深度睡眠中慢慢吸收的,強行醒來,被反噬了。
走廊上只有戚以潦接完電話後的咳聲,他壓抑著咳,單薄的襯衣下是不斷起伏的濕冷心口,唇邊的煙一顫一顫,煙灰細碎凌亂地抖落。
“找個時間上我那,我給你做個檢查。”卡倫懶懶道,“我盡量,”他清清嗓子,“讓你看到你家小朋友大學畢業。”
戚以潦吸一口煙,壓下喉間的腥甜,他給手機換屏保,換回了兩根煙親吻的照片。
一門之隔,茭白的腿上蓋著戚以潦的外套,手勾著掛在手機上的鑰匙扣,視線落在斜對面角落裡的禮玨身上。
房裡的窗戶是開著的,空氣還可以,再加上茭白戴著口罩,呼吸上並不怎麽難熬。
但他的其他感官都保持原狀。
他看見沈而銨把一桶夾雜著碎冰塊的水澆在禮玨頭上,頭頂心就跟著涼透。
草。
茭白拿起腿部的外套穿上,手縮在有點長的袖子裡,這讓他感覺暖和點。
牆角的禮玨凍醒了,他那張男生女相的柔美臉蛋上都是傷痕,舊的新的疊加在一起,被鐵鏈拴著的脖子上血跡斑斑,額頭還爛了一大塊。
茭白沒多看就有了猜想,沈而銨的黑科技團隊也拿到了小黑屋的監控,他把我受的,都報復給了禮玨。
不對,是更多,成以幾倍。
茭白對上禮玨逐漸清明的眼神,他把劉海理了理,遮住腦門的傷疤。
禮玨受的傷比他重多了,不但活著,還這麽快就恢復了意識。
用積分提高生命力,遠遠不如主角光環強大。
“啊!”禮玨如同一個在十八層地獄焚燒的淒慘鬼魂,看見了一個人類,活人,他迫切又激動地往那邊爬,四肢跟脖頸上的鐵鏈晃得厲害,但他幾乎還在原地。
因為鐵鏈並不長,釘打的角度還巧妙,極度限制了他的活動范圍。
“啊……啊……”禮玨流著淚望向茭白,他痙攣著張大嘴巴,發出一聲聲難聽的嘶喊。
茭白太陽穴一跳:“沈而銨,禮玨怎麽說不了話?”該不會是他想的那個劇情吧,時間線提前了這麽多嗎?不會吧?
沈而銨在撿地上的零碎彩色紙片,折蜻蜓落下的,他回茭白:“哭起來太吵,還是啞了好。”
茭白還沒反應過來,虛空中就冒出了《斷翅》漫畫。
原台詞出現了,原著劇情就跟著現身。
茭白被迫“溫馨”了禮玨被毒啞前後幾話的過程。
這算是漫畫中期,沈而銨應酬完回來,禮玨就跟看不見他的厭惡一樣湊上來,對他說生活點滴。譬如院子裡哪棵草莓長得最好,結得果子最多,狗狗會自己關門,今年的雨水有點多諸如此類。
這種禮玨看來的柴米油鹽歲月靜好夫妻生活,在沈而銨眼裡什麽都不是。
禮玨不能說話了以後就獨自回老家,每天以淚洗面,他懷疑自己啞了,是沈而銨乾的,但他不敢相信,沈而銨不會討厭他到那個地步。
他們在一起那麽久了,沈而銨如果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又怎麽可能碰他呢。
沈而銨內心深處是有他的,只是不敢承認,不願意承認,他知道。
越想越痛苦,愛一個人也很痛苦,禮玨決定這輩子再也不見沈而銨了,也不敢愛了,他已經得到了報應跟懲罰,求老天爺放過他。
然而沈而銨都沒來找他,只是打了個電話,冷冰冰地說“我沒功夫陪你鬧,你今天不回來,就別再回來了。”
禮玨票天就回了沈而銨那,他也不敢問沈而銨是不是對他下毒,害怕聽到真相,就自我欺騙,自己只是不小心吃錯了什麽東西。
一切都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禮玨還是被養在家裡的精致秀美人妻,沈而銨還是會每天都在床上發瘋。
除了家裡再也沒有了禮玨的碎碎叨叨聲。
這就是賤受的本質。
茭白見沈而銨要踢禮玨,他忍不住大喊:“沈而銨!”
沈而銨的皮鞋停在禮玨頭部半寸位置。
“你在幹什麽!過來啊!”茭白又喊,他恨不得站起來,衝過去,抽沈而銨兩下。
沈而銨終於將腿收回去,腳一轉,大步邁向茭白。
禮玨看著沈而銨朝著茭白走去,他眼裡的求救淡去一點,浮露出一絲妒恨與羨慕。
茭白見怪不怪地看帳號,禮玨進組的時候沒在線,百”是灰色的。那時候茭白猜等他在線,“百”字可能是變成沈而銨一寸照的藍背景。
而禮玨的頭像邊沿設計則是……沈而銨的五官某部分。
茭白這會兒一看,禮玨頭像上亮著的是藍色的“百”字,頭像左上角是沈而銨的眼睛,怪詭異的。
這還真讓他猜對了,全中。對得起他老狗血漫迷的身份。
禮玨也不愧是100+的偏執度,他啞了的細節跟漫畫上可不同,就是沈而銨下的手,自己也被虐打得這麽慘,他卻沒有心灰意冷,還執著地愛著沈而銨。
茭白等沈而銨走近,就提道:“你在外面不是說要跟我解釋嗎?現在解釋吧,我聽著。”
沈而銨靜了半晌:“我想你都看到了,能明白我這麽做……”
“我不明白。”茭白打斷他,“解釋。”
沈而銨不說話了。
“我勸過你多少次了,”茭白兩隻長袖子搭在肚子上,唱大戲似的,他沒聲嘶力竭,還是有話好好說的態度,“我是不是叫你別做傻事?”
沈而銨為自己辯解:“我答應過你,我不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所以我沒有給他下那種藥,找人玩他。”
“你這是在鑽漏洞。”茭白一語道破。沈而銨,在拉你這件事上,我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你要是還跟我打馬虎眼,那我就不想談了。
沈而銨感受到茭白的失望,氣息聲緊了緊:“他用你的賣身錢生活,不知恩圖報,還害你受傷,利用你。”
茭白靠著輪椅:“所以呢?”
“我要讓他受你所受。”沈而銨的面頰繃住,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裡的憎恨。
茭白心說,你都多少倍的報復回去了。他的幾根手指從袖子裡伸出,啪嗒啪嗒敲在輪椅扶手上面:“你要對付禮玨,為什麽非得自己動手?”
沈而銨的背脊僵住。
茭白不鹹不淡地說:“自己動手,能讓你得到放松,擁有快感是嗎?”
沈而銨的唇線顫了一下,拉直,這一刻的他冷酷至極。
“不是。“他說,“不是那樣。”
“禮玨是我活到現在最惡心的人,我想要他一點點的在我手上腐爛。”沈而銨看見茭白臉上露出反胃的神情,他猶如被人狠敲一棍子,腦中一白,失去了語言能力。
茭白不說什麽,就這麽看著沈而銨,他仿佛在沈而銨的頭頂看見了人設,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血淋淋的,由扭曲病態的仇恨,以及禮玨的殘肢爛肉填充組成。
沈而銨身體裡的血,有一半是他父親的冷血殘暴,另一半是他母親的算計復仇。
天生的成分太多,後期真的很難改。像他這樣,一旦有了觸發的引子,就是他父母基因的合體。
而那引子是必然會降臨到他生命裡的。
茭白在心裡歎氣,看漫畫的時候,他最厭惡的就是沈而銨這個角色。可是進來後到現在,此時此刻,八個好友裡,他用在沈而銨身上的心思,連章枕戚以潦都比不上。
人心不是金剛鑽,茭白累了,認輸。他還是出去找戚以潦,開酒店睡大覺吧。
想放棄的茭白笑出聲: “沈而銨,抬頭,看著我。”
沈而銨下意識看他。
“我現在走路都走不好,稍微坐久點也疼,那你覺得,我為什麽不在蘭墨府好好養傷,非得坐車來這裡?”茭白笑問。
沈而銨抿唇:“你來找我,是要我放了禮玨,你還是不忍心看他受苦。”
茭白:“……”
什麽鬼啊草,這回老子真不管了!
媽得,氣死了氣死了。茭白錘胸口,他揮開沈而銨緊張伸過來的手:“我去年跟你說的屎論,記得嗎?”
“禮玨就是那坨屎。”茭白冷著臉。
沈而銨的眼眸睜大。
茭白咬牙切齒:“你糊上他,一輩子就完了!”
沈而銨不顧茭白的揮擊,給他順了順胸口:“你想多了,茭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東西,能有什麽能耐。”
茭白氣笑了: “你知道你父親是怎麽失敗的嗎?”
沈而銨頓住,眼皮抬起來,定定看他。
“那位就是過於自信!”茭白情緒失控,生理性淚水都他媽飆出來了。
臉上多了塊帕子,茭白一把揮開:“滾。”
沈而銨面無表情地站著。
“媽得,媽得!”茭白狠狠搓臉,他告訴自己冷靜,別吵,吵了沒效率,要溝通,先捋一捋思路。
沈而銨不知道這是漫畫世界,不清楚他是主角,禮玨是他的關配,所以他覺得禮玨早晚會被他折磨死,不堪一擊,構不成絲毫威脅。
茭白又不可能跟沈而銨透露世界真相。別說違規這方面了,就說他透露了,沈而銨能信?不把他票說書的才怪。沈而銨才不信自己是鬼畜渣攻,跟他厭恨的禮玨糾纏一生。
“茭白,你說禮玨是屎,你來,是為了我?”
頭頂響起遲疑的聲音,茭白氣過了頭,淡定了,他用戚以潦同款的溫和語調說:“沈而銨,你可以在仇恨的帶領下走一段,但你不能一直跟著它走。”
沈而銨皺眉:“我沒有跟著它走。”
“票你對禮玨施虐的時候,你正在往瘋癲的怪圈裡陷,自己沒意識到?”茭白盯著他的眼睛。
沈而銨還想反駁。
茭白似笑非笑:“你現在這副沒膽量面對現實的德行,跟你那個老狗批父親一模一樣。”
沈而銨的額角蹦出一根青筋,周身寒意爆湧:“我不會是他!”
茭白轉著輪椅掉頭:“拜拜。”
輪椅被扯住,沈而銨悶悶道:“茭白,你別這樣,我只有你這個朋友了,你為了我來你不願意來的南城,我很高興。我們可以好好聊。”
茭白呵呵,還是我的錯了,得,我吃飽了撐的。
“沒什麽想聊的了。”茭白不回頭,半閉著眼看外套袖子上的暗色繡紋,“我從頭到尾就不希望你跟禮玨有牽扯,你不聽我的,算了,隨你的便吧。”
輪椅上的手依舊沒撤開,不放他走。
沈而銨繞到前面,攔住茭白:“我不會再報復禮玨了,我保證。”
茭白不信,沈而銨口頭答應他,轉頭就忘了。
等等。
茭白散掉的神經末梢猛一下繃了起來,他用錯了方法。
在狗血漫裡,對付偏執度高的人,輕飄飄的幾句勸告根本沒用,只能用偏執。
這才是正確的套路啊。
得搞出匹配這個世界的操作,中二拌狗血,傳統配方。
茭白看了眼離他很近的門框。
沒必要吧,真的沒必要,我圖什麽啊。
“砰”
茭白突然起身,一頭撞在了門框上面,他痛得眼前一黑。沈而銨,我看看你主角攻的屬性全加在一起,和我這個你唯一的友情放在天枰兩端,能不能抗衡一下。
沈而銨把茭白扶回輪椅上,手足無措:“你幹什麽?”
“我勸不住你,覺得自己太失敗了,自殘。”茭白捂住腦門,頭髮裡有點粘,草,他撞狠了,流血了,待會出去不知道怎麽哄老變態。
沈而銨的慌亂中多了一分古怪:“茭白,你為什麽這麽執著於我遠離禮玨?”
茭白的嘴輕抽,沈而銨能有這個疑惑,看來是體會到了他神經病一般毫無邏輯的偏執,這就對了。他趁熱說出狗血味道的台詞。
“實話跟你說吧,我以前喜歡禮玨,後來討厭他,看一眼就煩,懶得跟他說話。”
茭白冷聲冷語:“我管你是替我報仇,還是恨他在你母親得墓碑前對你下藥,糾扒著這個病根不放,非要跟他耗下去,只要你再跟他接觸,我連你都討厭。你寄給我那蜻蜓,我會燒掉。”
沈而銨滿身沉寂,他喃喃:“我都說不會再報復他了,也跟你保證了。”
茭白拿下額頭的手,讓沈而銨看他撞出來的傷口。
那傷剛好在舊傷疤部位,很醜。
沈而銨紅了眼眶。
“我這一撞,是在警告自己,也在告訴你我的決心。如果你還騙我,還要跟屎粘在一起,那我就票從來沒有認識過你。”茭白疲乏地看著沈而銨,你對付岑家,為你母親報仇雪恨可以,就是不能和禮玨牽扯下去,那只會讓你越走越歪,萬劫不複。
這是我最後一次拉你,真的是最後一次。
沈而銨跟茭白對視,後背一涼,緊接著,全身上下,從頭到腳都凍到了,說話聲抖起來:“我放過他,我真的不會再……你再相信我一次,我會跟我手下的那些人說,誰都離禮玨遠遠的……”
小沈董語無倫次,全然沒有了在會議室跟酒局上練出來的沉穩,他像是變回了那個只會折紙蜻蜓畫畫的少年。
茭白心累,沒抱他,隻問:“不再耍我?”
沈而銨點頭,他抓住輪椅兩邊的扶手,近距離看茭白,濕紅的眼裡有執拗,也有小心翼翼:“我們還是朋友?”
茭白給出更完整的答案:“沈而銨,別辜負我對你的期待。”
沈而銨費力地牽動了一下唇角。期待什麽。
這段時間他都想好了,岑家一倒,他就會讓譚軍去警局自首,而他自己會把沈氏的所有財產捐出去,以梁家的名義。
在那之後,他會去蟶山,去母親的新墓前,自我了結。
沒有期待了。
他的人生取決於岑家什麽時候倒塌。
沈而銨對茭白笑,年輕俊美的容顏籠著一層深刻入骨的滄桑:“我會努力。”
“謝謝。”他蹲下來,趴在茭白的腿前哽咽。
謝謝你還願意把這樣的我票朋友。
【恭喜玩家茭白,第六個好友的活躍度過50,勝利離你不遠了,請繼續加油。】
茭白聽到小助手的提示音,沒有去查沈而銨的資料欄,那個又不跑,他有更關心的事。
“沈而銨,你想好怎麽做了?”茭白指了指昏迷的禮玨。
沈而銨摁眼角:“我一會就讓人把他送去‘締夜’,他還有一年的合約要履行。”
茭白:“……”
禮玨要是去了“締夜”,肯定會遇到他的男配。
原著裡的四個男配,梁棟失蹤,岑景末在東城,楮東汕在醫院守著老爺子,沈而銨的秘書還沒上線,一通排除下來,似乎沒有符合的,那就會新增一個。
於是茭白否決:“不行,換一個。”
沈而銨沒有像先前那樣問原因:“那你說,我聽你的。”
茭白從戚以潦的外套口袋裡摸出紙巾,按著他額頭的傷,如果把禮玨送到沈寄那,就是渣賤合璧。
那組合能激發出兩個結果,一,禮玨把沈寄克死,二,禮玨的主角光環讓沈寄逃走,東山再起。
嘖嘖,這還是不行。
茭白讓沈而銨給他開門,他轉著輪椅拐彎,《斷翅》的結局是什麽來著……
沈而銨把禮玨丟在了某小鎮,還是會去折磨他。
茭白把輪椅往後轉,從房門口瞥禮玨,就他現在的慘狀,跟結局沒法比,但有幾點是符合的。
要不,試試現在就把禮玨送去結局?
某小鎮,名字叫啥來著,漫畫裡沒交代。
茭白停在房門口,沈而銨看他一會蹙眉,一會爆粗口,眼珠子轉個不停,不知在思索什麽,便沒有打擾他。
沈而銨的目光從茭白不合身的大外套上掠過,戚以潦不是沈寄,對他也很好。
可戚以潦能跟沈寄交友多年,城府太深,茭白會吃虧。
沈而銨若有所思。
“有一棵大銀杏樹,樹有個洞,票地人會去吐苦水……”茭白嘀咕了句,興奮地叫起來,“樹旁邊還有許願池!”
“沈而銨,我說的幾個信息是一個小鎮上的,你記一下,讓你的人查到具體地名。”茭白兩眼發光。
沈而銨沒多問,票場拿手機吩咐底下人去查。
茭白安詳地翹起嘴角,各大家族的勢力裡,沈而銨的黑科技團隊速度最牛批,今晚八成就能有消息。
沈而銨那支團隊的效率遠超茭白想象,他前腳剛到酒店,後腳就知道了小鎮的地址。
茭白一隻手拽著戚以潦的西褲,一隻手按語音說話。
“送禮玨去那。”
“現在就送過去,你別跟著。”
茭白點發送,他把手機塞兜裡,仰起頭對戚以潦笑:“叔叔,幫我處理一下頭上的傷唄。”
戚以潦扯了扯被抓著的西褲,提醒他松開。
茭白不松:“我這傷都結痂了,不處理也行,我們睡覺吧。”
戚以潦終於說了從璋萃園到酒店這一路的第一句話,他言語很淡,透著嫌棄:“不洗?”
“……”茭白笑著說,“洗也是可以洗一洗的,我隨便衝衝。”
戚以潦還是那副腔調,就跟個被孩子氣到的家長似的,不給好臉色:“忙了一晚上,隨便衝衝,能洗乾淨?”
茭白瞥了瞥氣炸毛,眯著眼打小算盤的貓,行行行,就按你想的來!
“ 那你跟我一起進去,扶著我,我多洗會。”他鼻子出氣。
戚以潦掐他後頸:“還扯叔叔褲子?”
茭白手一松。
戚以潦沒抱他:“大老遠的過來,又是感化朋友,又是撞門框演戲,精力這麽好,走到浴室不成問題。”
酒店的氣氛僵持,火星子竄得到處都是。
茭白還真的自己起來了。
戚以潦雙手插兜,看他吭哧吭哧地往浴室走,眸色漠然。
“戚以潦,我要摔了!”茭白大叫。
戚以潦心頭一抽:“沒摔就喊?”
說話的時候,他的腳步已經往年輕人那邊去了。
“我是考慮到你年紀大了,反應能力減弱,提前通知你。”茭白回頭對他笑,“過來抱我啊。”
茭白上輩子是南方人,除了夏天,其他三個季節他洗澡的時間都比較長。
但他今晚洗了兩輩子以來最長的一個澡,躺上床的時候,皮皺了,後頸的痕跡加重了,腰的兩側很麻,渾身骨頭都像是被揉搓了一遍,很酸。
的虧出門沒帶戒尺,不然就不是兩下的事。
老變態還在浴室裡洗澡。
水聲很大。沒一小時是出不來的。
要是老變態很快就出來了,那茭白是絕對不能忍的。
1就要有1的樣子好吧?!
茭白不想回憶他被洗澡的所有細節,他把被吹乾頭髮的腦袋深陷在枕頭裡,手撥動小鑰匙。
“小助手,我要看沈而銨的資料。”
【已開啟。】
沈而銨的資料顯示,情感經歷為零。他不把和禮玨的幾十年糾纏歸納為感情。
資料裡的其他信息都沒什麽好看的,茭白都略過了,他進沈而銨的世界屋,再一次感歎沈家父子的相似。
沈而銨的世界屋背景是蟶山,風吹過樹梢,日光燦爛。
他和沈寄一樣,“幼年珍藏”跟“兒時記憶”這兩個板塊都被自己母親霸佔了。
穿著樸素的女人搖撥浪鼓,幼年時期的沈而銨很漂亮,小仙童一樣,他對她笑,隻長了一顆小乳牙,笑得淌口水。
……
她把沈而銨背起來,在滿山的察院裡散步,唱山歌,聲音悠揚動聽。
……
兒時的沈而銨幫她摘茶葉。
……
她坐在山坡上哭,沈而銨不明白母親為什麽傷心,他就也跟著哭。
母子兩抱在一起。
蟶山入秋了,一片蒼涼。
茭白一直在想生出主角攻的采茶女長成什麽樣,這回終於見到了,很美,有跟岑景末一樣的鳳眼。
沈而銨更像沈寄。
第三個板塊“青年成就”裡的內容,茭白看了,看完他又一次驚歎沈家的基因。
沈而銨的青年成就全是他的商業帝國,沈寄也是。
第四個板塊不一樣。
沈而銨在中年時期沒有任何失敗,他的事業依舊輝煌。
“晚年之夢”裡,沈而銨是世界赫赫有名的富商,老了的禮玨跪在地上,給同樣成了老頭的他穿鞋。
兩人真的就這樣畸形纏繞了一生。
茭白唏噓,漫畫沒寫的主角攻受的晚年部分,讓他看到了。
只能說,他們老了都好看。
沈而銨在晚年是有感想的,他在自述中說:假如人生可以重來,不要和禮玨相遇!
只有這個想法。
看來沈而銨還是後悔了,到了晚年,他回顧一生,每條軌跡都是扭曲的。
而扭曲的起點,是禮玨。
自述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