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經理是個會做事的。他通過自己的渠道獲得了各大家族的關系網, 並且整理過了。目的是想那些人過來用餐時,他能招待周到,不出岔子。要是能攀上高枝, 那是祖上積德。
今天剛開業,竟然能看見沈氏的董事長夫人過來就餐, 經理既激動又謹慎,生怕那尊貴的客人有哪不滿意,他比沒現身的老板更像老板,操心得不行。
經理出來送貴賓卡, 他追過去, 喊了“沈太太”,卻又狐疑地往後看,視線落在戚家的章先生旁邊人身上。
怎麽那位更像……南城沈氏的董事長夫人?
經理的舉動沒有顧得上收斂,很明顯。走廊上的氣氛有點怪。
幾個年輕男女裡的波波頭女拽拽毛衣男,咯咯笑:“知意,那個男生跟你有點像。”
知意剛接完電話, 臉上還洋溢著繾綣的柔情, 他一副頭一回見的新鮮樣子:“我也嚇一跳。”
經理後知後覺自己犯了職場上的低級錯誤,連忙賠笑:“還是差得遠, 贗品就只是贗品, 跟正品沒法比, 不及沈太太您萬分之一。”
這番人前說人話的恭維滴水不漏。
等到了包間,對著章先生跟他那小同伴的時候,又是一套說詞。
然而經理不知道的是, 他面前的才是贗品。
知意聽完,往下化的眼角都像是抖下了一點粉,他看向那個正要往包間走的人影。
茭白感應到了, 理都沒理,等老子回頭跟你對戲?做夢呢吧。
知意和幾個同學分別,他回了自己的高檔公寓,脫掉運動鞋跟白色棉襪,赤著腳撥打通話記錄的第一個號碼:“先生,我做錯事了。”
“說。”沈寄剛和醫生交流完老太太的病情,極其不耐,能接電話,純粹是備注的“小狗”。
“我在西城這邊一家新開的餐廳吃飯,經理誤以為我是沈太太。”知意去洗手間,對著鏡子卸妝,“我是不是給您添麻煩了?”
沈寄坐進車裡:“你去西城做什麽?”
知意發出帶著點埋怨的嘟囔:“我是交大的啊,今年大三。先生,您對我都不上心。”
沈寄冷漠地開口:“你是什麽東西?”
知意手裡的卸妝棉上都是髒亂的化妝品,他不再下垂的眼尾堆起來,討好地笑道:“我是先生的小狗。”
沈寄嗤笑:“做我的小狗,一分錢都不會有。而你,房子車子都有。”
知意立馬改口:“那我就是先生的一個玩意。”
“既然知道自己是一個玩意,就別動不動就提什麽心,”沈寄高高在上,無情又輕蔑,“做好分內的事,少不了你的。”
“是,”知意拿了乾淨的卸妝棉,把唇上的妝也擦掉,“先生,我好像碰到了……沈太太。”
沈寄的敲點腿部的手指停住,除了這個動作,他並無其他異常。
哪來的沈太太。
不過是怕沈氏股票受到影響,到目前都還沒有對外公開已離婚的消息。
去年他帶贗品遊湖,讓跟沈氏有合作的媒體宣揚,那小狗卻沒爬回來找他,之後出了各種事,他也沒精力去處理後續。
現在沈寄覺得,可以讓贗品暫時先頂著。
接回了正品,再複婚就行。
“也就在那家餐廳,”知意說,“他和一個男人去那吃飯。”
沈寄看異國街景:“男人?”
“對,高高的,身材像雜志上走下來的模特,有一雙桃花眼,長得很美,看起來不太好惹……”知意形容的比較詳細,“很關心沈太太,走路都……”他頓了頓,欲言又止,“都攬在懷裡。”
手機那頭沒聲音。
知意忐忑地語無倫次道:“先生,您千萬別誤會沈太太,那應該是他朋友。沈太太過得很好,一看就是有人照顧,沒有什麽不順,先生您……”
“嘟——”
掛了。
知意把台子上的卸妝棉都丟掉,他洗把臉,鏡子裡的人已經沒有一絲無辜可愛樣。
但他偏頭往下看的時候,還是會給人一種那樣的感覺。
像茭白。
另一頭,沈寄揣著一肚子火去酒吧,他想找個人發泄,眼前卻全是小狗的影子。
沈寄面色黑沉地回住處,將陳一銘叫過來,劈頭蓋臉地一通罵。
陳一銘慘。
沈寄罵完了,叉著腰走到酒櫃前,剛拿出一瓶上等的葡萄酒,又因為還殘留的一股火氣把酒砸了。
香醇的酒液跟玻璃碎爛了一地。
沈寄一腳踢開碎玻璃,眼底浮出暴躁。去年小年夜,他走不開身,就托阿潦幫他把小狗帶回來。阿潦竟然直接帶到西城了。
就算是一時找不到滿意的人用,想用一用他的小狗,那總要跟他這個主子打聲招呼吧?
老友之間不好搞得難看,也遠遠到不了那地步,他等對方主動提。
結果倒好,過完年,快入夏了,阿潦一直都沒提。
這是用順手了,還沒用完?想等他開口要人的時候,才把人送回南城?
沈寄又拿一瓶酒,倒了點喝下去,他很清楚,阿潦做不了別的,讓人誦讀沒多大事,就當是提高閱讀量了。但小章那孩子是怎麽回事,怎麽跟他小狗關系那麽要好了,還攬著走。
沈寄轉了轉酒杯,突兀道:“那小玩意,查過了?”
站在狼藉裡的陳一銘會意地應聲。去年在“締夜”發現知意的時候,他就拿到了近期的體檢報告跟個人資料,也派人查了一遍,沒發現異常。
知意去年出現的時機很微妙,卻又查不出東西,他那塊肉吃起來硌嗓子。
但董事長卻吃了,還把人從“締夜”帶走,安置在沁心園。更是在送老夫人出國治療的時候,捎在了身邊。
要不是老夫人醒了,看到他那張臉氣昏過去,他這會還在這裡伺候董事長。
上次陳一銘來這,就是穿著董事長襯衣的知意給他開的門,舉手投足不誇張也不拘謹,大方得體,儼然一副女主人樣。
那知意連董事長一貫喜歡的反骨都沒長,很文氣。
純粹是有點像茭白而已。
“再去查他的社交圈,五年十年內沒問題,就查二十年的,從出生開始查起。”酒櫃前響起一聲難以揣測的話語。
陳一銘是那種別人家的助理,他的執行能力一流,很快就查出了東西。
岑家。
知意的父親是岑家上一支護衛隊成員。岑老爺子在世時的事了。
只是這點老一輩的關系,就足夠把他往岑家那聯系。
這信息還不如陳一銘調查知意今天的行跡,查到對方在西城一家新開的餐廳就餐,碰見茭白和章枕,還被經理誤認成沈太太來得震驚。
贗品跟正品撞上了,贗品沒準會在這裡頭做做文章,跑到金主耳邊搞點事。
怪不得董事長突然要查知意,他一定是從對方的一些話裡嗅出了什麽。
陳一銘把查到的結果匯報過去,沒領到新的指示他走在街頭,對一個向他發出美妙一夜邀請的女郎擺擺手,徑自去大雕塑旁的木椅上坐下來,面向一群白鴿。
岑家現在是岑景末當家,可岑家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崩裂,他過完年依舊坐不穩,有其他分支在內鬥,你死我活。這也跟岑家的發家背景有關,軍火生意,利益鏈太粗,槍林彈雨。
所以知意不一定是岑景末的人,或許是岑家的其他勢力,派他以茭白替身的身份接近董事長,目的是做導火索,到了恰當的時機就點爆他這步棋,企圖讓沈氏對付岑家,把水攪得更渾。
知意的存在很巧妙。他說不定還能利用茭白長期住在蘭墨府一事,挑破董事長跟戚董的關系。
如果沈氏對付岑家的時候,又和戚家對立,那沈氏的處境……天下大亂。
還有一種可能,
知意真正的主子不是岑家的某個勢力,而是另有其人。
岑家只不過是他給真主子找的掩護。搞不好透過他查到岑家,也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
幾方勢力鬥起來,時候差不多了,他主子就能出來,坐收漁翁之利。
具體是怎麽回事,暗中監視知意一段時間,就能知道個大概。
陳一銘等了半天,等得白鴿都拉了幾泡,還是沒等到董事長的交代。他從來沒有這麽強烈地希望,能有個人讓董事長改掉過於自信的毛病,花時間收拾小人物的小把戲,把唯我獨尊的心態放下來一點點。
茭白是有可能做到的,他有可能讓董事長轉性子。
但他先被董事長囚在尚名苑受罪,後被老夫人操控婚姻,最後將他送到發瘋的齊子摯手上,不知道受過多少折磨才活下來,肯定恨死沈家了,哪還管董事長死活。
陳一銘坐得腿麻,他欲要起來,手機響了。
電話一接通,他主子就來一句:“寄一份巧克力去蘭墨府。”
陳一銘:“……”
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得抽。
還是要茭白親手抽才行。
陳一銘現在希望茭白快點動手,盡早把董事長抽醒,好讓董事長回頭是岸。
就怕晚了,董事長錯過了上岸的機會,還上不了茭白那艘船,只能在冷水中慢慢凍死。
陳一銘歎氣,他三十出頭,也不年輕了,神經衰弱,心率也不齊。
這麽下去,不是辭不辭職的事,是能不能來得及給自己買墓地的事。
陳一銘斟酌了片刻,決定自己聯系人跟蹤知意,他辦完事就去買巧克力。半途打給章枕。
包間裡,章枕在給茭白夾煎雞翅,他看了眼來電顯示,不想接。陳一銘從去年年底開始就拿他當垃圾簍了,隔三岔五地朝他吐一點苦水,煩。
章枕還是接了。
他不是普通上班族,他是戚家人,戚家又跟沈家交好,有這層關系在,由不得他任性。
誰知陳一銘開口就是打聽茭白的事。章枕臉一黑,當場就走出包間低吼:“他跟沈家沒關系了!”
陳一銘莫名其妙,章枕怎麽這麽衝,娘家人似的。
“我知道沒關系了,枕哥,老章,你別激動。”陳一銘唉聲歎氣,“我想辭職去投奔戚董,你看我有機會嗎?”
章枕正色:“你接觸到的東西太多,只能被蓋上白布抬出沈氏。”
陳一銘的面部抽搐,這家夥真是,一點玩笑都開不得。
“有個叫知意的,”陳一銘切入正題,“他由於某個角度長得像茭白,被我主子包養了,目前他人在西城。”
章枕想起走廊遇見的那個人,對方竟然是白白的替身。
“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麽?”章枕遷怒陳一銘,“要我帶他去蘭墨府,和正品結拜?”
姓章的不對勁,話裡都帶刺,像是要替心肝寶貝出頭,牙根都癢癢。陳一銘古怪道:“你看上茭白了?”
章枕惱怒:“放屁!”
“行,我放屁。”陳一銘一點個人情緒都沒,他腦子在高速運轉,公式化道,“我懷疑有勢力在對付沈氏。還不是一股。”
章枕轉身回包間的腳步頓住。
“沈氏出事了,下一個就是戚家。”陳一銘說。
章枕的眉心蹙了蹙:“你別危言聳聽,西城和南城的局勢可不同。”
陳一銘:“……”他沉聲道,“老弟,南沈西戚,多年的平衡點,不能打破。”
章枕搔幾下後腦杓的青皮:“為什麽會被打破?能有什麽潛在因素?”
陳一銘被問得噎了噎:“我只是心裡不安。”
章枕嘲諷:“我看你是熬夜加缺少運動,你不如跑跑步健健身,心裡保準就安了。”
“不說了,我這吃飯,陳助理,生命在於運動。”說完就掛。
陳一銘拍腦門,我一個行走在詭計多端人鬼不分商戰裡的人,跟刀尖上玩命的打手聊什麽,白聊。
到商店的時候,陳一銘接到了主子的電話,他祈禱不是要他別買巧克力,買別的什麽東西,既浪費時間又折騰。
“那小太子爺今年上半年的動向我看了,他在打南橋那塊地的主意。”沈寄靠坐在皮沙發裡,腳架在茶幾上面。
“是的,”陳一銘立馬從腦中倒出相關資料,“他想帶岑家開辟一條新路,第一個嘗試的就是地產開發,南橋的地皮關注度很高,他一旦搶到,那他在岑家的話語權就上去了。”
沈寄的唇邊泄出一絲不屑的冷笑:“和他爭,輸給他。”
“另外,”沈寄的漆黑眼眸微微一眯,“散播沈戚兩家疑似不合的謠言。”
陳一銘乍然就明白了董事長的意圖。
雖然不過是一塊地皮,但只要沈氏輸給岑家,再加上和戚家鬧不和,這兩個信息勢必會掀起軒然大波,引發出一些聲音。
到那時,知意背後不論是岑家的誰,還是岑家以外的人,都會有動靜。
這通電話讓陳一銘越發確定一件事,董事長是個欲火不能解決就會焚燒工作效率的人,他的後院絕對不能起火。
陳一銘往商店裡走,董事長這些年碰過的人多到數不清,他粗略地回想了一會,覺得還是薑焉出色。
既能審時度勢,又能憑一手好本事獨佔董事長,讓董事長舒舒服服,放松身心投入工作。
陳一銘派人聯系薑焉,等消息的功夫,他利索地買好巧克力,親自包裝。
不知道茭白收到以後會怎麽對待,丟垃圾桶還是喂狗。
陳一銘怎麽都沒想到,那份巧克力從國外寄回國內,寄到蘭墨府,將茭白真正推進了戚家。
那天下午,巧克力被柳姨簽收,剛好被戚以潦二姐看到了。
包裹上的收件人是“茭白。”
二姐當時沒什麽表情,隻說:人既然住在蘭墨府,就叫回來吃個飯。
於是,在一中保護茭白的人就慌了。戚四火速通知老大:“枕哥,科研院的老肖來了。”
章枕在公司被秘書處拉著聽八卦,頭疼,他聞言刷地起身:“攔下來。”
“可我們問了,老肖是二小姐派來的,說是要接白少去蘭墨府聚一聚。”戚四苦哈哈道。
章枕快步出了秘書處,直奔董事長辦公室。
戚以潦在簽文件,一隻耳朵裡塞著耳機,眼皮不抬道:“問他。”
章枕半天才悟出三哥讓他問誰,他就在辦公室打給弟弟,將事情說了出來。
茭白第三節 課下課,偷偷躲在牆裡面接的電話:“行吧,我去。”
章枕掛掉說:“三哥,白白說他要去蘭墨府。”
戚以潦的神色無異,似乎早有預料:“那就讓他過去。”
章枕搓手:“二小姐會不會為難白白?”畢竟就他在蘭墨府擁有一個私人房間,還帶獨立小花園。上學也有戚家人護著。
戚以潦將簽好的文件放一邊,重拿一份翻看:“他既然做了決定,就一定想清楚了,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末了,戚以潦寬慰道:“阿枕,你這個做哥哥的,要對他有點信心。”
章枕撈兩把後頸,三哥是不是高估白白了?
茭白早在得知戚以潦二姐跟小姑去蘭墨府的時候,就料到她們會和他打照面。
即便章枕叫他近期不要回蘭墨府,戚以潦也沒來學校找他念經。
該來的總會來,躲不過去。
狗血漫啊。
況且這也是個打進戚家內部的機會,運氣要是不錯,也許能接觸到戚家不為人知的秘事。哪怕只有一丁點,也對他攻破戚以潦有利。
茭白沒怎麽思索就叫上了周蘭蘭。這人物對他有用。
周蘭蘭的母親最近住在蘭墨府,她不在那,得過兩天才能去。這次茭白叫她跟著,她也沒多想,隻當是對方無聊,想帶個同齡人作伴。
“去了別亂叫我舅媽,不然你母親會整死我。”茭白警告。
周蘭蘭比了個“OK”的手勢。她嚼著牛皮糖嘀咕:“我媽待會見到我,得訓的我找不著頭。”
茭白說:“那你走吧,我自己去。”
“別啊,是兄弟就兩肋插刀,我媽的戰火你一個人抗不來,還是得我上。”周蘭蘭擠眼睛,“就當是彌補上次偷拿你藥跟口罩的事。”
茭白瞥她。都說外甥像舅舅。周蘭蘭就有戚以潦的同款鼻梁,高貴優雅。
在見到周蘭蘭母親前,茭白試圖通過她,想象她母親的樣子。
等見到的那一刻,茭白才發覺周蘭蘭跟她母親是兩個極端。周蘭蘭活潑肆意,而她母親……
那是個打扮很冷淡風的中年女人,素顏,戴眼鏡,歐式大寬眼皮,輪廓深,皮膚不保養有點松弛,頭髮很短,沒佩戴任何裝飾品,衣服上也沒一點香水味,她給人的感覺就是舊社會大家族敬守家規的大小姐,舉止有教養,也壓抑,苛刻。
“戚院長好!”周蘭蘭的肩膀掛在肩後,她用一根手指勾著,嬉皮笑臉。
戚院長坐在一樓的書架前,手裡拿著一本德文手抄本,坐姿規矩而端莊,她一個眼神掃過去。
周蘭蘭立馬就站直了,肩後的書包也拿下來,拎在腿邊,她見她媽往茭白那看,就連忙說:“誒,這我同學,茭白,就吃的那個菜,戚院長你喜歡的茭白炒……”
“他自己沒長嘴,要你替他說?”戚院長把書往圓桌上一放。
周蘭蘭沒啥不適,顯然就現在這情形對常年挨訓的她來說,都是小兒科,小場面。
書架這一片關了好幾個燈,只有戚院長身邊亮著兩盞,起先可能是為了看書的氛圍,這會兒被僵持的局面一襯托,就顯得陰森。
周蘭蘭對茭白使眼色,她來的路上都透露了,想對付她媽,只能把嘴放甜一點。
茭白的嘴甜不起來,他也沒亂陣腳。對他而言,比起老太太那種撥著佛珠阿彌陀佛,滿臉慈祥卻在背後放冷箭的,這種直來直去的明槍更好應對一點。
這位頗有官威的戚院長要見他,不會不調查他的底細。都查明白了,還要他做自我介紹,怎麽,應聘嗎?
第一回 合,茭白不能退。
再說,戚院長知道他在南城的那些事,必定已經在主觀的認知下對他有了不好的印象,要是他老實點,對方會覺得假。
那他還不如就這麽著。
作為一個在沈家待過,和沈寄結婚又離,被齊家長子綁架死裡逃生,有章枕做靠山,被戚以潦特殊對待,沒進過社會的高中生,就該把情緒浮上來。這會讓人覺得,果然還是個沒閱歷不夠看的小孩子,雖然憑運氣和幾個大家族扯上關系走到今天,內裡卻還是心高氣傲,浮躁,連表面功夫都不會做。
戚院長站了起來。
茭白後腰一疼,周蘭蘭掐住了他。皇帝不急太監急,快急死了。
“媽,戚院長,我同學緊張。”周蘭蘭狗腿子地說,“還是別管他了,我給你錘錘肩吧,你問我學習上的事啊。”
戚院長挑剔道:“問你的學習?你進一中除了丟我的人,還能幹什麽?”
周蘭蘭的臉一白,下一秒她就恢復如常,笑嘻嘻地去給她媽捏肩,被嫌棄得一把推開,她又湊上去,頻頻用眼神讓茭白先撤。
“少跟沒禮貌的人結交。“戚院長說。
周蘭蘭還沒回話,茭白就出聲了,他不是要做自我介紹,而是喊:“柳姨!”
說著還輕車熟路地走向書架那裡,摸到按鈕,按下去。
柳姨“姍姍來遲”,茭白不等她表演,就問道:“肖叔說有我的快遞,在哪?”
周蘭蘭都不敢看她媽是什麽臉色。茭白叫她媽那手下叔,卻在這連一個招呼都沒打。
茭白哪來的底氣,這麽狂。
這還不是她舅媽?就是吧!小舅媽!
茭白等柳姨來點反應,電子音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你的好友已上線】
好友提醒突如其來,白貓的頭像亮了。緊接著,彩虹的頭像也展現在茭白眼前,正在劇烈抖動。
一側拐角隱約傳來腳步聲,漸漸清晰,伴隨一道略帶疲憊的聲音:“怎麽都擠在這?”
周蘭蘭剛才還敢跟她媽皮笑,這會兒就是個小淑女。
而戚院長坐了回去。
柳姨迎上戚以潦,給他拿西裝外套。
戚以潦抬了下手,他將外套掛在臂彎裡,單手抄進西褲口袋,步伐穩而緩地走向茭白:“今天的作業多不多?”
茭白一邊用眼神安撫後面的章枕,一邊留意好友頭像。
彩虹抖的幅度小了點,放松了不少。
而白貓耷拉著的眼皮撐了起來,尾巴對他翹了翹。
這讓茭白知道,戚以潦沒怪他。
茭白跟戚以潦四目相視:“作業挺多的。”
“那就先去做作業。”戚以潦把西裝遞給他,“蘭蘭,你也去。”
已經成為老少CP粉,並且開始自挖糖粒的周蘭蘭:“……”她的書包裡就一堆化妝品,連本書都沒有,做個鬼的作業。
見舅舅看過來,她的智商突然達到人生巔峰,拉著茭白跑了。
古堡太空蕩。長廊的跑步聲帶起的回音有些刺耳。
戚院長冷下臉:“聒噪。”
“小孩子不都這樣。”戚以潦將圓桌上的手抄本拿起來,翻翻,像翻陌生人的故事一般,“也就該這樣。”
戚院長欲要說什麽,見柳姨過來添茶,她便改了內容:“那個小孩不適合留在蘭墨府。”
“他也就周末過來。”戚以潦道。
“可他在這裡有單獨的,”戚院長意識到自己情緒過高,她往下壓了壓,“你小姑也是一樣的看法。”
戚以潦笑著搖搖頭:“二姐,蘭墨府的主人是我。”
周圍的氣氛頓時就變了。
戚院長拍桌面:“是 ,蘭墨府跟戚家都是你的,我和你小姑一個常年在科研院,一個四處取材豐富攝影事業,我們還能跟你爭?能跟你爭的不都在後院躺下了?”
書架前一片死寂。
戚以潦揮手讓章枕下去,他將手抄本放回書架,放在它的正確位置,隨後他轉過身,從陰影裡看過去。整個人如同一具拚湊起來不該存活的腐屍。詭異,陰冷,瘋戾,又危險。
“二姐,祭拜的日子還沒到,你如果想提前去後院,也不是不行。”戚以潦的嗓音裹著令人發毛的平靜。
戚院長背脊一涼,她端氣茶杯喝水,茶杯輕晃。
“剛才那番話是我的不是。”戚院長換一副嘮家常的姿態,“我也是氣到了,那孩子看到我就跟沒看到一樣,你卻輕易讓他走了。阿潦,你就算要用他,也不能這麽慣著,你是雇主,不是他監護人。”
“二姐說重了。”戚以潦抬腳走出陰影,面上掛著笑意,“我們也是從讀書時期過來的,高考對一個學生意味著什麽,我們都清楚。”
“他去年沒怎麽上學,功課落下了很多,還有兩個月左右就要進考場了,時間緊迫,我是覺得他在這,還不如去學習,什麽年紀就該投入進什麽事中。”戚以潦毫不吝嗇地誇讚,“一個志願明確腳步堅定的人,值得多給機會。”
戚院長像是頭一回認真地看她弟弟:“阿潦,你想要孩子,就養幾個。”
戚以潦興致缺缺。
戚院長脫口而出:“你已經三十有四……”她凌厲的眼中閃過一絲與她作風不相符的嘲弄,不知在嘲誰,活人還是死人。
“是時候挑選接班人了。”戚院長說。
“啪”
戚以潦的指間響起金屬聲,他點支煙,夾著不抽,笑意淡淡:“確實該找了。”
一樓帶小院的臥室,茭白脫掉校服,從衣櫥裡的一大排衣物中挑一件薄外套穿上,他把拉鏈一拉,走進小院看天。
昏昏黃黃的,不時有幾片不知哪棵樹上的落葉飄下來。
後面的暗綠色藤曼被微風吹得悉悉索索響。
戚家的人丁跟沈家比,就是淒淒慘慘戚戚,幾乎都在墳場。
還活著的戚家人也沒有開枝散葉的重任。因為周蘭蘭是獨生子,她說她小姑是不婚主義,不要孩子。她還說她們戚家風水不好,男丁特別特別少,平均壽命也不理想。直系就舅舅一個男士,旁支也不怎地。
據心直口快沒什麽心機的周蘭蘭透露,之前她小姑找到她表哥的時候,別提多激動了,就盼著他給戚家帶人煙氣,誰能想到,他才認祖歸宗沒多久就發生了意外。
真是一個家族,一個風氣,各有不同。
茭白聽到好友提醒就回臥室,被進來的章枕拉到一邊,問他有沒有被欺負。
“太刺激了!”
坐在籃球框下的周蘭蘭一聲大喊,“我媽就沒這麽落面子過,絕對是能載入裡程碑的一刻,我要錄個視頻記下來!”
“今天是2024年,4月……幾號來著,不重要,反正今天戚院長的官威沒耍成,臉拉得有這麽長,臥槽哈哈哈哈哈笑死——”周蘭蘭幸災樂禍,農民翻身把歌唱。
茭白:“……”
章枕:“……”
“茭白,你真了不起。”周蘭蘭撲到茭白跟前,佩服地豎起兩個大拇指,“不愧是我舅媽。”
茭白把她往外拎:“說幾次了,我跟你舅舅沒那關系,再讓我聽到你胡扯,我抽你。”
周蘭蘭不敢置信:“不是吧老哥,你連女孩子都抽?還是人嗎你?你別一副嫌棄我舅的樣子,我舅只是年紀比你大,其他哪哪都是無可挑剔,再說,年齡差也不多啊,都沒到一輪……”
看小孩子玩鬧的章枕在這時插話:“到一輪了。”
“十四歲年齡差,一輪過兩年。”章枕給懵逼的高中生科普。
“天哪,”周蘭蘭懷疑人生,“一輪不是十六歲嗎?那我萌的好多CP不都……臥槽萌不下去了……”
回答她的是關門聲。
茭白打發掉周蘭蘭,他往床上一躺:“三哥的小姑還沒來。”
“晚點到。”章枕把周蘭蘭踢走的籃球抱回原位,“小姑是個很感性的人,心事也重,容易多愁傷感。”
茭白腦補了一下,什麽都沒腦補出來:“我要在這過夜?”
章枕正要說他問問三哥,冷不丁地又想起三哥在處理白白所有事上的態度,便反問:“你怎麽想的?”
“過吧。”
茭白嘴上一副思考樣,實際早想好了,今晚必須留下來。
彩虹在微笑。
章枕也把他當弟弟,對他很好,可活躍度就是沒有破50,沒有破!
不清楚是要刷哪個事件點才行。
茭白看齊子摯的活躍度,吭吭哧哧漲到了95,終於要進去了。
那傻逼還沒死呢。不知道藏在哪,查齊霜的死得怎麽樣。
戚以潦的小姑是個打扮文藝,五官清麗的光頭,性格上比他二姐好相處太多,見到茭白就說靈感來了,飯不吃了,要拍茭白。
戚以潦不準她拉著茭白拍照。
小姑就紅眼睛擦眼淚,她不是裝的,是真的發自肺腑的傷心。
茭白都看傻了。
最後茭白也沒做模特。戚以潦的姿態不強勢也不霸道,甚至是笑容滿臉和藹可親,但就是誰也不能讓他改變主意。
夜裡,茭白從他這臥室外的小院出去。作為狗漫迷,他深知這個時間點的狗血比其他時間段要密集。
茭白去了墳場。
狗血撒下來,不僅講究時間,還講地點。
蘭墨府除了三樓的小佛堂,就是墳場最適合生產狗血。
茭白不怕監控狂老變態看見,他現在是“中邪”狀態,無所畏懼。
後院很大,今晚還不知道怎麽回事,燈都關了。茭白借著月色朝目的地走,幸虧他方向感好,去過一次就記下來了一條小路,不然準轉暈。
茭白七拐八拐,沾了一身樹刺葉子出現在墳場邊沿,他找個隱秘的草叢躲起來,偷看墳場那裡的兩道身影。
是戚院長跟小姑。
兩人沒提燈盞,也沒開手電,就那麽蹲在一塊墓碑前,清理周圍的茂盛雜草。
“一年一次”“上墳”的字眼被山風吹過樹梢跟草間,吹進茭白豎起來的耳朵裡,他古怪地想,今年的清明節已經過了。
戚家不在清明節這天上墳,那要選什麽日子?
茭白這頭還沒想明白呢,墳場的兩個戚家女士就不知怎麽,發生了爭吵。
“小姑,阿潦對收養孩子的事並不熱衷。”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他從小就那樣,你隻生了蘭蘭,怎麽不多生一個?”
“我多生?我生蘭蘭的時候已經是高齡產婦了,你還讓我多生,小姑,你是想要我為了戚家的香火死啊。倒是你,不結婚要個孩子也行,你呢,兩樣都不想沾。”
“……我是不敢沾,我怕生出來的是個……我承受不住……你大哥的孩子要是活著就好了,都讓我找到了,我以為老天爺終於要救我們戚家,哪知道……哪知道人……”
“小姑,你別在我父親面前哭……”
茭白聽得入神,他正要換個更近點的地方,倏然僵住。
後面有個人,就貼在他背後,沒和他一樣蹲著,對方是站著的,影子在他前面的青草上面,模糊不清。
影子動了動,身後的人彎下腰背,降落一聲自言自語般的輕笑。
“偷聽到了什麽?”
茭白:“……”草,好友提醒又延遲!
戚以潦來了,那我現在是中邪。還是醒了?
繼續中邪吧。
於是茭白蹲著不動,保持沒有聽見的樣子,沉浸在被邪物驅使的境地裡。
一股男性氣息籠上來,戚以潦也蹲下來,一條手臂從後面伸到前面,捏住了茭白的臉,力道輕得像是怕驚動無意間停在他指腹上的小雀。
“告訴叔叔,你都聽到了什麽,嗯?”
茭白覺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