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束手無策的討論聲越發激烈。
“電除顫”這個詞鑽到沈寄耳中的時候, 他的太陽穴跳動的力度加大,連帶著整個腦部都抽痛了一下。
沈寄邁步走向病床:“讓開。”
一堆白大褂還湊在他前面,那片白連在一起, 被現在的沉重氣氛一襯托,像停屍房的裹屍布。
“都滾出去!”沈寄用力錘了下床頭櫃, 那上面的物品顫得掉了一地。
病房裡瞬間寂靜無聲。醫護人員們面面相覷,這病人身份特殊,牽連到了南沈西戚兩大家族,他的心電圖現在紊亂成那個樣子了都, 而且還找不出病因所在, 他們能出去嗎?人要是死了,怪的還不是他們。
桌旁的戚以潦揮了下手。
醫護人員們會意地退後,站到了牆邊,將病床前的位置騰了出來。
“不想活?”沈寄俯身,兩隻手撐著床沿,貼近臉色灰白的青年, “小狗, 你的反骨呢?”
沈寄看他唇上坑坑窪窪的傷口,嗓音嘶啞:“你對付我的時候, 那身刺不是很尖嗎, 都敢忤逆我, 在我面前撒野,一次次挑戰我的底線,不服輸不認命的那股子勁不是很足嗎, 為什麽不想活了?”
說到後面,沈寄的音量越來越低,字跡黏在喉嚨裡, 猶如情人耳鬢廝磨的呢喃。
沈寄想起什麽,背脊彎得更低了一點,他幾乎抵上了青年的鼻尖,面色似嘲似無奈:“就因為昨晚讓你跪祠堂?”
八成是了。
當時這小狗看他的那個眼神,讓他心裡扎的那根小刺,乍然間長成一片荊棘。
幾個月過去了,一根刺都拔不掉,更何況是荊棘。
“我不知道你玩的什麽把戲,連醫生都查不出來。你醒過來,以後都不讓你跪了,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沈寄撫摸青年的下巴,指腹描摹他清瘦的臉頰線條,冷笑著承認自己認輸,“你的欲擒故縱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你贏了,小沈太太。”
戚以潦半搭著的眼睫微掀,下一秒,
監護儀發出警報。
心電圖變成了一條直線。
病房裡再次變得混亂。沈寄反應過來的時候,胳膊被老友拉著,他人也已經不在病床邊。
“心臟沒有搏動了……電活動……”
“立即進行胸外按壓!”
醫護人員馬上展開急求措施。
沈寄看著那具被不斷按壓胸壁的年輕身體,他的心臟又一次體會到了被多種情緒反覆碾壓的感覺,上次是他扇了他的這隻小狗之後。
這次的感觸比上次深幾倍,心臟甚至發出了不堪負重的警醒。
沒人看出他的心口在疼。
哪個地方撕裂了,風往裡抽,一陣連著一陣。
沈寄下意識往病床前湊。
胳膊上的那隻手加力,一把拽住了他。
戚以潦對上他茫然的目光,勸道:“老沈,你先出去。”
沈寄回神,大力甩開老友的手,他眉間落下蠻橫的深痕,每一條紋路都滲滿了充滿敵意的,如同被人踩到逆鱗的憤怒。
戚以潦把雙手抄進大衣口袋裡,頷首:“我也出去。”他淡聲道,“我們在這,除了妨礙醫療團隊,起不到什麽作用。”
末了又道:“那孩子已經站在死亡線上了。”
沈寄的呼吸滯了滯,逃離一般,他腳步一邁就離開了病房。
戚以潦沒立即跟上,他緩沉地吐出一口混雜著煙草味的濁氣,看一眼還在被一下一下按壓的瘦弱身體。
小孩,堅強點。
病人的心電活動一恢復,醫護人員馬上著手電除顫。他們都不知道,旁邊站著一個靈魂,麻木地看著他們做搶救工作。
“我都出來了,這具身體竟然還能出現生命特征。”
茭白嘲諷,“助手,難為你們了。”
系統沒應答。
茭白垂頭看了看自身,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並沒有變成上輩子的模樣,還是原身。腳也挨著地面,和真人一樣。
不同的是,別人都看不見他。
還有,他不能離開病房。
茭白走到角落蹲下來,兩手坨腮圍觀還在繼續的搶救。
那具身體被去除上身衣物,膚色蒼白,根根肋骨分明,又乾又脆弱,像風雪裡的一塊枯葉。
“兩百焦耳第一次,電擊!”
“有沒有?”
“……”
“兩百焦耳第二次,電擊!”
“有沒有?”
“……”
“……”
“活著可真難。”茭白扯了扯嘴角,他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意識就清醒了,也能聽見所有擦過他耳朵的聲音。
本來他的求生欲很強,他希望醫生能發現他的病因,更期待信鬼神之說的戚以潦能嗅出這份異常。
然而沈寄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一進來,他就被刺激到了,生理跟心理都受到了強烈的嫌惡與排斥,想要遠離。
那一瞬間,他的靈魂就脫離了那具身體,連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系統警告響個不停。
茭白就是不進去,他也揣測出來了,玩家的靈魂一旦因某種因素跟身體分離,就得自願歸位,不能逼迫。
電子音還在響。
【第七十八次警告,玩家茭白,請速回身體裡!】
茭白不鳥它。
工具人也是有脾氣的。
凌晨那會兒,他痛得想死的時候,某個瞬間是真的想放棄了,可他又拚盡全力去堅持。
因為他不甘心。
這半年他一直被各種虐身,就這麽離開,那不等於他白受了那些罪,白被惡心了這麽久?
不過,
離開還是要離開的,他想換一種方法。在所有好友全部進組之後。
茭白一想到沈寄和戚以潦說話的時候,那副“我是狗主人,我來了,我的狗我自己會看管”的語氣,他就想tui。
沈家的基因真是強大。
老太太那個樣,沈寄完美繼承。
沈而銨的血液裡也有,後期被禮玨激發了出來。
古早狗血漫裡的人物在二次元可圈可點,也會因為高顏值的畫風加分,看起來蠻爽的,可當二次元變成三次元,一切都和自己有關,那就兩個字——拜拜。
“小助手,我們談談吧。”茭白的嘴角上揚。
電子音的警告聲停了,給人一種屏住呼吸的錯覺。
“想要我回去繼續做任務,也不是不可以。”茭白慢悠悠地說,“我那身體零件壞得壞松得松,等我完成任務拿到身體的支配權,還能活幾年啊?這買賣太不劃算了。”
【玩家完成任務時,身體會被修複到最佳時期。】
茭白眨眨眼:“這樣啊,”他哈哈大笑,像是真的特別開心,可他嘴邊的弧度卻是誇張得很。被折磨久了,心態在有意識和無意識間發生變化,快樂閾值到了一個很怪的層面,不高也不低,但只有精準觸及那一點,他才能感受到快樂。
“不錯……不錯不錯。”茭白笑得前俯後仰,托在腮邊的手都撐不住地往下滑。
【請玩家回到綁定的身體裡!】
“急什麽,我還沒說完。”茭白不笑了,他沉思了一會,提了一個條件。
助手沒回聲。
“我不是趁火打劫的人,就一個要求而已,你考慮考慮。”茭白有耐心,既然局面對他有利,他就不會不利用一番。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病房裡的搶救工作結束時,電子音響了起來。
茭白笑:“成交。”
這次他是真的開心了,那種心情從他的眼睛裡冒了出來,溢了他滿臉。
【請玩家回到綁定的身體裡!】
茭白不買帳:“等會兒,靈魂狀態我還沒感受夠。”
【身體的生命機能是數據疊加,只能在沒有靈魂載體的情況下維持二十四小時,請玩家知曉!】
“知曉了知曉了。”
電子音變成一串忙音。
茭白舒坦地嘖了一聲,氣死機了吧。他不過是吐個槽埋怨一兩句,就他媽上綱上線,說他挑釁,還質疑規則,對他來了場三十下鞭刑體罰,他媽的個煞筆玻璃心!
茭白的情緒起伏大了一點,蹲不住地癱坐在地,他這靈魂體的精神也很差,難受,想吐。
剛剛還能分散注意力撐一撐,現在撐不下去了。
回不回去都受罪。
但現在進身體裡,比靈魂狀態更疼,他還是等等吧。
茭白癱坐了一小會就躺下來,蜷縮著手腳窩在牆角。他要看看,當他昏迷不醒之際,他的好友們都是什麽反應,能不能給他一點活躍度。
對於患者的病情,醫院給的結果是,病人的生存意志還是很薄弱,什麽時候清醒,能不能醒過來,都不好說。
沈寄在院長辦公室砸了能砸的,帶著滿手的血和一身可怖氣息摔門離去。
陳一銘捂著被碎木劃到的臉緊追其後。
不止陳一銘,院長也在這場純粹的暴力發泄場裡遭到了傷害。他一頭花白發絲上多了一條血痕,腦袋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被什麽東西濺傷的。
醫患關系容易緊張。
這次關系到沈家那位,就發展成了這結果。
院長對著一片狼藉的辦公室無從下手,他正要叫人來幫他收拾,就見到辦公室還有個人,一直沒走。
院長活了一大把年紀,見過的人和事都多,對他來說,沈家那位是典型的大家族掌舵人風范,心狠手辣高傲冷血,他看得透。
可戚家的,他也見過幾回了,都是面帶微笑和和氣氣樣,就很怪異,難以揣摩那一面背後有什麽。
戚以潦遞過去帕子。
“謝謝。”院長伸手去接,別人對他客氣,他也客氣應付,“戚董,患者是沈董的……”
戚以潦答非所問:“怎麽提高他的生存意志?”
院長還沒作答,又聽他道:“提高了,就能醒?”
“生存意志這一塊,因人而異,有親人朋友的關懷鼓勵,愛人的不離不棄,也有自身的念力。”院長用帕子按著頭部的傷口,回答第二個問題,“只能說,生存意志提上去了,蘇醒的幾率會大一些。”
院長欲言又止:“戚董,我個人有個建議,不防將病患送去科研院。”
戚以潦的眉頭一動:“送去科研院?”他的神情有一瞬變得很詭異,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小白鼠嗎?”
“您誤會了。”院長忙澄清,“科研院那邊對疑難雜症的研究比我們院要成熟。”哪敢讓病房那位當小白鼠,沈家能放人才怪。
院長的腦中閃過那位老夫人的面容,他又有點遲疑,聽說那老夫人迷信得很,沒準會同意呢。
還是別想了,醫學上的每一個台階,都沒那麽簡單就能上去。
“疑難雜症?”
院長聽到戚家族長的聲音,他點點頭:“那位小患者的症狀實在是匪夷所思。”
戚以潦沉默半晌,笑了聲:“科研院就算了吧。”
院長不知怎麽,從那笑意裡感覺到了一絲陰鷙的不屑。他有心替科研院說兩句話,人已經走了。
戚以潦在走廊的窗邊打電話:“老沈,上次在瀾意齋,我提醒你帶那孩子去做檢查,你帶去做了嗎?”
沈寄在去集團的路上,他剛掛掉聯系國外專家的電話,心頭暴躁,口吻很差,帶著無差別攻擊的鋒利感:“他在你那待了半個月,回南城途中被劫走,昨天才剛回來,今天就躺醫院了,我有那時間帶他檢查?”
沈寄以為是做體檢,不耐煩道:“再說了,去西城之前,他在我兒子的陪同下去醫院複查過,雖然沒全身檢查,但也做了好幾項,要有問題,當時就能發現苗頭。”
“我指的不是體檢。”戚以潦面前的窗戶玻璃看起來一塵不染,他抬手抹了一下,沾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沈寄捋額前發絲的動作一頓。
戚以潦道:“老沈,‘締夜’那晚,那孩子在我房裡的床上表現出來的反常,我當時就給你發了監控,之後在老太太的壽宴上,我又一次提醒……”
老友一番話裡的幾個字顯得尤為刺耳,沈寄的面部沉下去,他直接出聲打斷,言語透著輕蔑:“敢情你說的髒是指那方面,阿潦,他是我的狗,我比誰都清楚,你戚家那套,在我這不受用。”
不知是看輕戚家那一套,還是不把別的放在眼裡。
戚以潦笑著歎息:“好吧,既然你意已決,那多說無益。”
最後一個音還沒落下,那頭就掛斷了。
戚以潦在窗前立了片刻,他摩挲幾下指尖的灰塵沙粒感,轉身去了病房。
茭白聽到好友上線提醒,他沒立馬看誰的頭像亮了起來,腦中閃過好幾個可能。
最大的可能是章枕,畢竟那位送他來醫院的路上,跟個要沒了孩子的老爹一樣,抱著他的手一直哆嗦,人都傻了。
其次是禮玨。
主角受嘛,容易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到不了的。
最後是沈寄,他剛來的時候,那身紓解完的痕跡太重,顯然昨晚不知在哪睡舒坦了,現在必定會雷霆大怒打一套渣賤文慣用的霸總拳法。
為什麽要讓我承受這些我不該承受的痛?全世界都有錯,就我沒錯。
茭白的背脊忽地一僵,來人竟然是……老變態。
靈魂狀態的各種感官特別敏感。他沒睜眼也沒扭頭往門口看,是通過濕冷的沉木香確定的。
茭白把眼皮一撐,下一刻就爬起來,瞪著戚以潦的頭像。
我草。
白貓這下真的要死了!
那根細鐵絲已經深深嵌進了它的脖頸裡面,勒斷了它的皮肉骨頭。
它的脖子往一邊歪,隻掛著一點皮肉。
茭白愣愣看著,怎麽回事?
白貓除了腦袋上的毛還有點白,其他全是紅的,血在往下滴。
茭白好像聽見了滴滴答答的聲音,他兩手捂住耳朵:“早前我說你嗷嗚就救你,那是騙你的,你嗷嗚不嗷嗚,我都救不了你。”
說著他就蜷縮回地上,十幾秒後,他卻又起來,往床邊晃。
瀾意齋那時候,是茭白第一次發現白貓離他近了一寸,他以為它往前走,是它膩了,不想在原地待下去。
當時他還在想,它脖子上的細鐵絲還在呢,哪怕是稍微動一下,都會痛得要命,幹嘛不好好待著,非要亂動。
現在……
茭白再去看仿佛死透了的白貓,它不是膩了。
是太痛苦,想放棄,往前走一步是它做出的,自我了斷的舉動。
而蘭墨府墳場前的那聲嘶喊求救,是深藏在它內心深處,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掙扎。
還是想活。
就和我一樣。茭白盯著戚以潦頭像上那小板塊。囚住白貓的,是不是那裡面的豎長形東西?
會是什麽呢?
茭白的好奇心被徹底勾了起來,可他目前的處境比較麻煩,還不能讓他全身心投入地應對戚以潦。
“誒,老變態,你的貓死了。”
茭白坐在床上,手往後撐,半仰著身體看戚以潦,對方沒有任何異樣。
演技的最高境界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茭白覺得比起有病的老男人,還是貓好拿捏。
“白貓,我怎麽才能救你?”茭白試圖跟白貓重新建立交流。
白貓那雙金色眼睛緊緊閉著,尾巴也無力地垂下來,沒一點回應。
它主子倒是說話了。
說的是——你這孩子受苦自己悶著,你不說,誰心疼你?
茭白先是怔了一下,之後就像聽到了多好笑的東西一樣,重重地嘁了一聲表達他的不認同。
會哭的孩子是有糖吃。
可那得有發糖的人,不是嗎。
茭白坐著,仰起臉的臉上全是鄙夷。
戚以潦站立,低頭看過去。
像是真的和他目光觸碰到了一般,偏白的兩片唇張合:“也不知道你單詞記了多少,本想過來抽查一番。”
“現在好了,你睡了。”戚以潦笑得無奈又寬容,眼底卻是截然相反的黑暗與陰霾。
“……”茭白聞到了白貓身上的腐爛味道,他揉了揉鼻子,看看戚以潦的活躍度,沒停,也沒掉回去。
而是漲到了17.7。
“小貓,你撐著點,等我去搞你主子的時候,說不定能誤打誤撞地救活你。”
茭白不是很走心,可也不是完全無心。
每個好友的頭像都是內心世界的擬人擬物化。從白貓的情況來看,它這樣子,代表戚以潦的希望沒了。
所以說,戚以潦為什麽會失去希望?
茭白“刷”地站起來,難道是因為他成了植物人的原因?
不是沒可能。
茭白回想白貓一路以來的變化,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最讓他記憶深刻的是蘭墨府那一晚,戚以潦要他幫個忙,他拒絕了,白貓就吐血給他看。
等他把忙幫了,它就打鼾。
多好懂。
他就是它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除了他,沒人能給它解細鐵絲,讓它擺脫囚住它的東西。
盡管對它而言,他也只是有可能做到,幾率不大。
茭白撇了撇嘴,他是被蘭墨府的陰森給整怕了,現在才搞清楚這裡面的名堂。
看來想要送戚以潦進組,只能……
少吃辣少熬夜保護好嗓子,多背單詞跟經文。
茭白臭著臉吐槽了幾句,冷不丁地發覺自己跟戚以潦面對面,僅半寸之隔。
一個陽間一個陰間,隻感受到虛無。
因此茭白也不需要後退躲避拉開距離,他可以這麽近地盯視戚以潦,還不怕尷尬。
茭白盯了許久,始終都在看戚以潦鼻梁左側的那顆小朱砂痣。
都成鬥雞眼了。
茭白蒙住眼睛,轉轉眼珠緩解一下,他猝然察覺到了一道視線,就落在他臉上。
戚以潦看得見我???
茭白做了幾次心理安慰調整好情緒,他把蒙著眼睛的手慢慢拿開,對上戚以潦的灰色眼眸。
那雙眼是停留在他的方位,卻沉積著審視和不確定。
茭白長舒一口氣,他想多了,這位看不見他。只是過於敏感而已。
“小孩。”戚以潦的身體彎下來,壓著茭白的靈魂,穿過去,靠近他那具身體,“想打倒資本主義,就別睡太久。”
茭白哼了聲,老子又不是想做時代的偉人,打倒什麽資本主義翻身農奴把歌唱。他不過是想賺到一條命。
見戚以潦還有話要說,茭白忍不住嫌棄:“你的教育課上完了沒,快走快走,煩的。”
“好吧。”戚以潦的眼尾含笑,“不打擾你睡覺了,下次有時間再來看你。”
這樣說,戚以潦卻沒動身離開。
他發現了什麽,忽然撥開年輕人的衣領。
茭白攔是攔不住的,他眼睜睜看著戚以潦伸出兩指,沿著他領子的邊沿探進去,勾出一條項鏈。
“軍方最精良的一版。”戚以潦的眼中沒有驚訝,只有裹著趣味的笑意,“你這命不是挺好的嗎,小孩。”
“結識到了南城以外的朋友,就不必把自己困在這裡,飛吧。”戚以潦摩挲了會項鏈,將其放回去,理了理他的領口,親和地說,“早點醒,別貪睡。”
茭白的視線在一身血汙的白貓屍體,和氣質卓越,步伐穩重而優雅的戚以潦背影上面跑了個來回。這兩者的生與死之差,讓他頭皮有點發麻,驚悚值爆表。
戚以潦走後不久,鬱響就來了醫院。
茭白以為鬱響會是嚎啕大哭,發瘋尖叫著衝進病房,眼前的他卻不哭不鬧,萎靡不振。
就是眼睛腫得都睜不開了。
章枕是和鬱響一道來的,他的狀態也不怎麽好,眼眶很紅,嗓子都是澀的。
“我們也不是醫生,幫不到什麽忙,就多說點話鼓勵鼓勵他吧。”章枕把花籃放桌上。
“瓜瓜的境遇那麽慘,哪些話能鼓勵到他呢?” 鬱響歪頭思考,“還不如少說多做,直接提著沈先生的狗頭過來。”
茭白:“……”
他看向沉穩的章枕,指望對方嚴肅地教訓幾句,誰知只聽到一句:“那你砍完,頭也飛了。”
茭白抽著嘴角看章枕跟鬱響,你們兩人沒事吧?
尤其是你,章枕,你不是不調侃的嗎?
“鼓勵還是要鼓勵的,”鬱響背過身,咬著手無聲地哭了好一會,他再轉過去時,臉上的淚都擦沒了。
自以為自己控制得挺好,沒有讓睡著的瓜瓜煩到。
卻不知對方就在他面前,看得一清二楚。
“瓜瓜,我昨晚要跟你去老宅,都怪章枕。”鬱響走到床邊,“我還在等你醒了,跟你告狀呢,你不知道,他敲我敲得多用力,我腦後現在都還是腫的,再大力點,我就死了。”
章枕的臉黑成鍋底:“我不是那種利用武力亂來的人。”
“我在跟瓜瓜說話,等我說完了,你再說!”鬱響尖著聲音吼了句,他不敢對昏迷的瓜瓜鬧,就把火氣撒到了昨晚對他下手的章枕身上。要不是對方,他昨晚就是和瓜瓜一起睡的,說不定……
說不定瓜瓜就不會出事。
鬱響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他覺得自己愧對他哥的囑托。
這才剛來南城,瓜瓜就進醫院了,嚴重到昏迷不醒,還查不出原因。
“瓜瓜,你快點醒過來吧,”鬱響真不知道怎麽鼓勵,只要他幻想自己站在瓜瓜的角度就很窒息,如果不能脫困,不如死了。
可這話鬱響不能說,他一著急就胡言亂語:“你不想看見我找到狗子嗎?我今晚就找,牽來給你看好不好?”
茭白心說,傻孩子,每一個狗子都是狗主人用身體和心頭肉養出來的。
往往到那時,滄海桑田人事全非,狗主人就剩小半條命。
而狗子呢,大部分都會繼續以狗主人的身心為食,生龍活虎且心安理得。
只有極少數會撕扯自己身上的肉果腹。
“瓜瓜,醫院被沈家人把守了,我不能隨便來看你,這次是有章枕,我才能進來。“鬱響趴在床上人身旁,用身體擋著章枕的視線,手下做著動作,“我暫時把項鏈收走,替你保管,等你醒了再給你。”
鬱響在他耳邊說,“不然我怕沈家拿走。”
茭白點頭,確實,拿走吧。
那麽貴重又特殊的東西,要是落在沈寄手上,還不知道又他媽的吃多少屎醋,再踹鬱響幾腳。
更嚴重的是,沈寄查到鬱嶺頭上。
那牽扯的就多了。
“才不給他們!”鬱響牙齒打顫地嘟囔,“討厭鬼,都去死!”
章枕感受到鬱響的純粹惡意和殺氣,他蹙了下眉心,想說什麽又頓住,自己也不是對方家人,說多了算什麽。
鬱響想蹭茭白的臉頰,後面的衣服突然被抓住,他被那股力道扯到了一邊。
“到我了。”章枕在鬱響跳腳前說。
鬱響沒爭執,他知道瓜瓜需要鼓勵,自己沒有,就換人。
總有人會說。
然而章枕不是那個人,他能打一天的拳,卻不能熬一碗心靈的雞湯。
“茭白,人活一世,都不容易。”章枕憋半天憋出一句,“你才十九,人生還長。”
章枕的思緒不怎麽聚攏,有點散了,不知要往哪飄,他還在說:“活著,就有希望,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一切,所有,都是你死時的那樣,不會再有第二種可能。”
“想開點,看淡點。”章枕搓搓手背的指骨,那上面的淤血是他擊打樹乾導致的,他用力按兩下,歎口氣,音量很輕地說,“活下去吧,今後有困難跟我說,能幫的,我盡量。”
這是章枕對過命兄弟才有的承諾。
他給了這個接觸不算多,卻讓他記憶松動的青年。
茭白聽不清章枕的聲音,只看見他頭像上的那些色塊都暗淡了下去。
就像是被人用漂白粉漂掉了一層顏色。
又老又舊。
章枕纖長的睫毛蓋住桃花形眼睛,不著四六地說了一句:“我打算繼續查一件事,換個角度查,我既希望是我猜的那樣,又不希望是我猜的那樣,很矛盾。”
這次湊近的茭白一字不漏地聽著了,他瞥瞥章枕眼裡的糾結苦惱,老神在在地嘀咕:“那就先查唄。”
“沒準查完了,發現想法不是自己原先的二選一,是第三種。”
“我決定了,我今天就查!”章枕的眼神堅定,他看一眼病態濃重的青年,“茭白,你要見你得養父母嗎?”
茭白的臉色一變,千萬別!
“你神經病吧。”鬱響炸起來,“瓜瓜哪有家人,那都是水蛭,吸他血的,他們要是來了,那副嘴臉也是表現出來的,為了弄到更多的錢,恨不得把瓜瓜往沈家塞!”
章枕很抱歉地摸了摸鼻尖:“是我考慮不周。”
茭白不覺得章枕這麽胡來,他懷疑章枕是想以毒攻毒?
那就不必了。他怕自己被惡心死。
茭白最惡心的場面還是發生了,就在中午。
沈寄的人把禮玨從三中帶過來,禮玨還不是自己來的,他帶了一個消息。
這位天真的,坑死人不償命的主角受,抽泣著說他已經給老嬸打電話了,他們下午的車過來。
老嬸就是茭白原身的養母,吸血大王。
茭白要嘔血了。
這他媽的是什麽人間疾苦?
“小秋哥哥,你到底攤上什麽事了啊?”禮玨哭著說,“昨晚快零點的時候,你給我打電話還好好的,怎麽今天就……”
“沈先生要我陪陪你,我也想陪你,我都跟學校請假了,可他不準我陪床。”禮玨的語氣裡有一絲小小的怨氣,還有迷茫。
“為什麽走廊上都是沈家的保鏢?小秋哥哥,你跟沈先生是什麽關系啊?戀人嗎?”
禮玨自問自答:“不太像。”
“我來的時候還刷到沈先生的新聞,說他有幾處豪宅都養著人,如果他在和你處對象,那不應該打發走所有人,好好對你嗎?”
茭白沒怎麽聽禮玨的純真語錄,他發現自己和對方的活躍度破零了,一路上漲,過10,20,停在27的位置。
這是禮玨對他的好奇。
源自於他和沈家的牽扯,沈寄對他的態度。
活躍度不全是直接和他接觸來的,就好比岑景末那部分一樣。
茭白再看禮玨的頭像,結婚證上還是他和沈而銨的合照。
禮炮時不時地爆一下。
沈而銨都生死不明,禮玨內心的初戀種子和對婚姻的向往之花依舊生機勃勃。
禮玨碎碎叨叨地和茭白講了一會話。
病房的門徒然從外面推開,處理完公務過來的沈寄出現在門口:“出去。”
禮玨趕忙止住哭聲,瑟縮地往外走,他咬住下唇,攥著手斷斷續續地說:“沈,沈先生,我哥哥就……就拜托您……”
他沒說完,肩膀就被暴力一推,緊接著,門在他身後關上。他踉蹌著扶牆站穩,滿臉呆傻。
禮玨擦了擦眼睛,恍惚著拿手機聯系老嬸他們。
等小秋哥哥的家人到了,看到他那樣,不知道得多傷心。
病房的空氣裡有花香。
早上章枕送的。
沈寄的無名火燒到了他的理智和疲憊,他把鮮豔的花枝全抓出來,隨意丟垃圾簍裡,再叫陳一銘另買一捧,不是送來醫院,而是送到熙園。
聽了個過程的茭白沒表情,他要被搬到熙園了。那個小情們都住不進去,他就該感恩戴德的地方。
他也是搞不懂,人跟人非得放一塊兒比嗎?那些小情們眼巴巴地望著,他不巴望就是欲擒故縱,作,得了便宜還賣乖。
“國外的專家團隊明天就能到。”
沈寄的聲音讓茭白思緒回籠,他眼一瞥就看見了皮卡丘。
它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脫了那件外套,搭在手上。
公孔雀求偶一般的各種賣弄已經不做了,活躍度卻沒降,快到90了。
茭白還搞不清皮卡丘的變化代表什麽,就聽見了電子音提醒,沈寄的活躍度滿百。
他猛地睜大眼睛。
列表上排在第二的沈寄消失不見。
而分組裡的最後一個,
→一生難忘組 0/0 變成了1/1。
同時那個分組名稱旁邊,還顯現出一個小小的黑色備注:最熟悉的陌生人。
茭白:“……”
這備注什麽意思?最熟悉的陌生人通常不是前任的別名嗎?為什麽會按在沈寄頭上?
茭白有種很惡心的預兆。
就在這時,沈寄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紅色的,小的,本子。
你媽的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本子吧?
茭白再去瞪分組備注,他的頭頂心都要燒起來了。原來是這麽回事,去他媽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還一生難忘,瘋了吧他。
“看到了嗎?”沈寄翻開本子,將內頁面向昏迷的人,“小沈太太。”
茭白乾嘔。
他還昏迷著,就成了有夫之夫了,狗血世界登記都不需要活人到場的是吧?!
沈寄把小本子轉過來,不知怎麽,神色驟然一沉。
茭白走近點瞟了眼,表情頓時變得五彩紛呈。
夫妻雙方是沈寄和……王初秋。
這還不是最搞笑的,最搞笑的是,沈寄也是才發現。
這就是說,小本子不是他去拿的,是老太太給他的,他拿到手都沒翻開看就揣過來了。
茭白笑累了,他窩一邊,懨懨地耷拉著眼皮。
八分之一完成了,並沒有自以為的高興,還有七分工作要做。
待會身體被搬走,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跟著,他寧願還留在這間病房裡。等到二十四小時的最後一秒再回身體裡。
“媽,本子上的登記人名字為什麽是王初秋,不是茭白?”沈寄站在病床前撥打老宅的電話,開口就是不滿的質問。
那頭的老太太不知給了什麽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