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研究員從外面衝進來。
茭白被擠開, 眼前一片刺目的慘白。
那片白又像是化作命運之手,朝他的頭頂狠狠一拍,他眼前發黑, 鼻腔裡全是血腥氣。
告白了,心跳沒了?
為什麽……
章枕在茭白耳邊說話, 他聽不清,腦中不自覺地出現戚以潦的活躍度漲跌曲線圖。
那曲線圖的分割線是:去年他遭沈寄囚禁,被甩下樓,驚險萬分之後醒過來。
在那之前, 戚以潦的活躍度漲得非常慢, 偶爾在他鬱悶抱怨的時候,會蹦幾個小數點。而且還會跌,突然暴跌的那種。
在那次之後,戚以潦的活躍度就漲起來了,從沒跌過,一直在漲, 不需要他抱怨, 就不斷往上漲。
戚以潦是個信鬼神之說,信邪物附身的人, 不能用平常的思維去應付。茭白很早就懷疑, 戚以潦是不是察覺出他的接近是在圖什麽, 一旦得到了就會拍拍屁股走人。
所以戚以潦會控制自己的情感,放風箏一般,拉扯著他。
現在呢?
那停止的心跳和衝過50的活躍度, 仿佛是戚以潦的一聲歎息,他說,叔叔強撐了太久, 太累了,一直在等你的回應,如今總算是聽見了。
現在叔叔可以瞑目了。
叔叔愛你。
風箏線已斷,飛吧。
茭白喉嚨裡的呼吸像破漏的鼓風機,不該說的,真不該說。
生命漫長又短暫,人要有執念。
好的,壞的,正面的,負面的,必須有一樣。
就像他,他就有。
“戚以潦,我不喜歡你,假的,我騙你的!老子根本就不喜歡你!”
茭白聽見自己的聲音,他睜開章枕的攙扶,踉蹌著往一群白大褂們裡衝,還沒衝過去就往前摔。
章枕從後面抱住茭白,粗喘著低吼什麽,他的耳邊嗡嗡響,眼前閃過自己這一路受過的大大小小罪,那些畫面又跟流沙似的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戚以潦,戚以潦,戚以潦……
全都是戚以潦。
瞑目什麽瞑目,憑什麽瞑目,老子都上鉤了,不是應該把老子拎上岸,洗洗吃了?
他媽的鉤子放了那麽久,也給了幾年的耐心等老子吃鉤,那就撐下去啊,現在放棄算什麽?
再堅持堅持吧,戚以潦,求你了。
都會好起來的。
等我完成任務,修複好這具身體,我的余生全給你,說話算話。
貓安靜地垂著頭,被細鐵絲勒斷的脖子隻掛著一條皮肉,腦袋在晃,就要掉了。
茭白被章枕抱起來往外走,他不知哪來的勁,一下掙脫出來,憑著一股常人難以理解,也無法達到的意志衝進白大褂裡面,手混亂地扇在戚以潦滾燙的,如同電路燒毀的面頰上面。
“你給老子撐住,撐下去!”
“你死了我怎麽辦,我也活不成了!”
茭白瘋了般往戚以潦唇上撞,牙齒磕上他的牙齒,眼淚砸在他的鼻梁上,掉進他的頸側。
“我不想死,我也累啊,我都撐下來了,你放棄什麽,你別想睡下去,我走了這麽久,你不知道我堅持下來有多難……我自己討了個條件想要解脫,我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我都想好了怎麽踢開石頭去找你,不管多難我都能做到,未來我也有在想。”
“活著多好啊,活著有無限希望,求你別死……”
“你再撐一撐,求你了,”
“求你了,”
茭白被拉開,他滿臉潮濕,視野模糊地自言自語:“求你了,活下去,別死,你給我活下去,我們一起活下去,”
“戚以潦——”茭白扯開乾痛的嗓子,聲嘶力竭地大吼。
病床前有聲音傳出,激動大喊。
“心跳恢復了!”
同一時間,戚以潦頭像上的白花停止勾線,它沒有成型,僅僅隻缺一個細小的花瓣。
茭白暈迷著被章枕抱出科研院,帶回蘭墨府。
這段時間茭白還在康復期,只能漫步走,根本跑不了,可他買冰棍的時候竟然跑起來了,他的意念撐住了他病殘的身體。
那是茭白的極限。
戚以潦的心跳起來了之後,茭白活過來,他才感受到自己兩條腿有多痛。
茭白在床上躺了幾天才能下地,他坐在地下二樓的大書桌前,白板被推開三分之二,露著深淺不一的字跡。
數著數著,茭白就沒了耐心,他趴在桌前,手裡的匕首劃在空位置,一橫一豎……
劃上去的“克制”二字,跟旁邊戚以潦刻得一模一樣。
茭白把匕首丟開,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他從口袋裡撈出手機,捏著鑰匙扣上的小鑰匙。
那晚他混亂中碰到了戚以潦,沒發現金屬護欄。
戚以潦把籠子打開,取下來了。
拿掉了就好,不然茭白沒法想象,研究員們發現戚家家主掛著金屬籠……
茭白的眉心突然一跳,他在手機上找到一個新存的號碼打過去,含蓄地問:“周律師,我是茭白,我想問你,科研院那邊絕對安全嗎?我三哥有沒有跟你說這方面的事?”
周律師在陪剛滿兩歲的兒子玩,他的聲音夾在兒歌的背景音裡,業內的權威意味淡去,多了煙火氣。
“董事長出事那時候,戚院長不知道我會現身,沒人通報她。”周律師是這麽說的。
言下之意是,科研院真正做主的並非戚院長,而是戚以潦。
茭白舒口氣:“好的,我知道了,周律師你忙。”
掛了電話,茭白放空片刻,查看他的好友列表,前年是0/8,今年是0/3。
三個還沒進組的好友是,戚以潦,沈而銨,鬱嶺。前兩位活躍度都是50以上,不用管,自動漲到100進組,就後者還沒到50,卡著。
茭白掃四個分組。
→這一世的緣【知己】 0/1
→此生永不負【摯親摯友】 0/1
→生生世世的守護 0/0
→一生難忘【最熟悉的陌生人】 0/3
茭白似乎能看出剩下三人分別會進哪個組了,全進去以後,他就解脫了。
“小助手,等我完成了任務,我的帳號會怎麽處置?”
【注銷。】
“注銷啊,挺好,徹底拜拜。”茭白把玩小鑰匙,“打開戚以潦的世界屋,我想進去逛逛。”
這幾天他總是時不時地逛一次,想看看有沒有什麽更新。
【無更新。】
“我就想逛!”茭白心情不好。
小助手沒回應。戚以潦的世界屋在虛空中展現。
世界屋背景是一隻毛色雪白,眼瞳純金的貓,高冷得一批,顏值極高,它不是圖案,是活物。
茭白進來十次,有八次都看到貓在打滾,它滾過來,滾過去,露出軟乎乎的肚皮和粉嫩嫩的爪子。
有時候它會抱著尾巴蜷成一團,金色眼睛閉成一條彎彎的縫隙,睡得很香。
音效就是“喵嗚”。
茭白眼巴巴地瞅了半天,等風平浪靜了,他一定要養一隻大白貓,天天rua。
“哎。”
茭白想到那隻血貓,他歎口氣,掃起戚以潦得世界,裡面只有四個內容為“正在載入”的板塊,幼年珍藏,兒時記憶,青年成就,中年敗筆。最後一個板塊沒有。
戚以潦死在中年階段。
而這個漫畫世界的中年是:40周歲-59周歲。
戚以潦今年三十四,一周目的時候,他的壽命剩余時長還有六到二十五年。
到了二周目,戚以潦擔心茭白的安危,他在體檢途中冒險抵抗藥物強行醒來,提前醒來,導致他的身體嚴重損壞,這一年就快不行了。
戚以潦沒有什麽話想對下輩子的自己說,假如人生可以重來,他要怎樣,不能怎樣等等,這些他通通沒有提。他的整個世界屋只有一行字:如果人生能夠重來。
茭白默念完那句話:“關了吧。”
世界屋關閉。
茭白搓搓臉,下次他還是要進去逛一逛,萬一哪個板塊更新了沒提示呢。他相信“正在載入”的狀態,總有一天會變成“載入完畢”。
只要戚以潦挺過來。
帳號退出的前一刻,茭白冷不防地瞥見了異樣:“等一下!”
他凝神看戚以潦的頭像,瞳孔緊縮。
原本頭像被一條線隔開,一分為二,面積大的部分是血貓,勒著它脖子的細鐵絲沒有露出來,項圈一樣圈著它。
現在,貓後頸的細鐵絲竟然露出一小截,它在朝分割線方向延伸,速度極度緩慢,卻沒停止。
茭白屏住呼吸,眼珠追隨著那根細鐵絲,他看著它不斷拉長,越來越長,
然後,
穿過了頭像上的分割線!
細鐵絲還在動,它要去向茭白看不清的小板塊。
茭白打了一個冷戰,他意識到細鐵絲不是在遊走,而是一直都有,它一直橫拉在一大一小兩個板塊之間。只不過以前被覆蓋了,此時正在顯現。
細鐵絲進了那小板塊,它在靠近那個豎著,長形東西,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那東西也在茭白的視野裡放大,輪廓逐漸變得清明,他看清楚了,那是——漫畫書。
世界靜止。
茭白呆滯地動了下眼瞼,他像是剛學會說話一樣,一字一頓,吃力艱澀地念出黑色書名:“斷、翅。”
漫畫書還不是一冊,是三冊,整部漫疊放在一起,豎著放的。
細鐵絲的一頭勒在血貓脖子上,一頭扎進書裡。
像是被書中的什麽人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