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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拜[穿書]》第71章
外面的雨下得好大。傘面上劈裡啪啦響。

 茭白打著傘, 蹲在水淋淋的草地上,手往草裡伸,一通胡亂地扒拉。

 “剛才我扔的時候看了的, 不就在這嗎,怎麽沒了?”

 茭白頭皮都要急出火星子, 草,可別在這時候來狗血,他左右張望,酒店的隱僻性很好, 周圍沒閑貓野狗出沒。

 那就還是在草叢裡。

 茭白擴大范圍, 仔仔細細地扒草叢。

 戚以潦過來時,年輕人背對著他蹲在草叢裡,一條手臂露在傘外,濕淋淋的。他的指骨上面蜿蜒著清涼的水跡,一道道交錯著從他指尖上滑下來,吻上綠草黃泥。

 蒼白皮膚, 青色血管, 夏雨,青草, 幾樣顏色組合在一起, 病弱又生動。

 年輕人在罵罵咧咧地吐槽著什麽, 傘沒打好,傘面衝下來的水有許多都落濺在了他的背上,浸濕了那片灰藍色布料, 露出脆弱的脊骨,與細軟的腰線。

 屁股那裡的亞麻色褲子濕了一塊。

 圓乎乎的線條壓彎了小草。

 茭白找鑰匙找得頭大,沒聽到腳步聲, 傘面被拉了一下,他才意識到有人在他身後。

 如果後面是章枕,要麽已經把他拽起來,要麽蹲到他跟前,不會這麽有耐心,等他主動交代自己這一出的原因。

 來人不是章枕,那就是……

 完蛋。茭白抓著傘柄往後扭頭,視線探出來,從下往上移動。

 對上了立在雨裡,渾身濕透的男人。

 茭白下意識站起來,傘給了他一半:“三哥,你怎麽出來了?”

 戚以潦捋起額前滴水的發絲:“找你。”

 茭白在看他深邃眉間的那滴水珠,看它滑過他挺直的鼻梁,彎彎扭扭地滑下去,掉在他一側的小朱砂痣上面。

 然後就留在那了。

 一副想要在那買房,過一生的架勢。

 茭白手一伸,尾指擦過戚以潦的那顆小朱砂痣,將那水珠給搞沒了,他回過神來,單手攏住了眼睛。

 完美詮釋了什麽叫心虛,一言難盡,沒臉見人。

 戚以潦的嗓音裡含笑:“怎麽?”

 “有蚊子。”茭白鎮定自若地放下手,“為什麽沒打傘?”

 戚以潦屈指,彈一下傘骨:“你不是有?”

 茭白:“……”

 我有傘是我的,跟你有什麽關系。

 “在這找什麽?”戚以潦站在他的傘下,和煦地問他。

 茭白的臉一扭,他不答反問:“你母親那邊的人呢?”

 “阿枕看著。”戚以潦拿走他的傘,舉高點,低頭看他,“小白,該你了。”

 潛台詞是,該你回答問題了,叔叔在等。

 茭白瞥貓。

 貓眯著金色眼睛,尾巴不時搖一下,像是在看他笑話。

 茭白的臉皮一燥:“我找鑰匙。”他從褲兜裡拿出手機,將鑰匙扣撥了撥,“就你那把。”

 非要明知故問,滿意了吧,老子認了。

 戚以潦“嗯”了聲,又問:“鑰匙為什麽會在這裡?”

 茭白的腦袋垂了垂,睜眼說瞎話:“我在窗邊看雨的時候,鑰匙扣刮到窗戶,鑰匙不小心弄掉下去了。”

 一隻手捏住他的臉,讓他抬起頭,眼前是一片沉木味的陰影。

 戚以潦俯身看過來,下顎的雨水往喉結上淌,隨著他做吞煙的動作,喉頭一滾,覆在上面的水跡顫巍巍地埋進襯衣領口。

 水腥草香混著成熟男人的肉體味道,往茭白呼吸裡鑽,他深呼吸,挑著眉毛撩眼皮,撞進一雙比天空要暗沉許多,卻還能看見他自己的眼眸裡。

 四目相視,茭白突然就悟了,老變態什麽都知道,這是在等他招呢。行行行,要老子誠實是吧,主動是吧,都如你所願。

 “我故意的。”茭白從嘴裡丟出幾個字。

 “哦?”戚以潦好整以暇。

 “我以為你買下來的那精靈,是要用,頂我的位置。”茭白聳肩,“我脾氣上來了,鑰匙一拽丟了出去,就這樣。”

 戚以潦捏著他臉的兩根手指下滑,摩挲著掐了掐他的下巴:“叔叔不能用別人?”

 茭白觀察貓的反應。

 貓還是那副高貴冷豔樣,但尾巴搖得可他媽歡了。

 於是茭白就笑了:“怎麽說呢,我就是不太喜歡被人頂掉的感覺。”

 戚以潦沉默片刻,腔調渾暗:“十次讀書誦經,九次開小差,罰抄也是碎碎念,心裡還不知道怎麽埋怨,我竟然不知道,小白想給我打長工。”

 茭白:“……”

 你還好意思提,我這叫打工嗎,我這就是無私奉獻。別人按分鍾給酬勞,我呢?勞心勞力半年了,一分錢麽得!

 “別人有的,你沒有。”戚以潦撓他下巴底下的軟肉,淡笑,“別人得不到的,你都有,要知足,嗯?”

 茭白無語。

 下一刻,他就聽戚以潦道:“我不是雇主,你不是雇員,我們並非金錢方面的交易。”

 茭白咽了口唾沫,是了,他跟老變態是別的交易,他讀書,對方給他活躍度。

 問題是,你倒是給啊!

 茭白後退兩步,脫離下巴上的那隻手,卻沒淋到雨,他在快要出傘之前,被拉回了傘下。

 “跑什麽。”戚以潦的手伸到他後面,扣著他後頸,“鑰匙呢?沒找到?”

 茭白背後的衣服在他找鑰匙期間濕了好多,布料緊巴巴地貼著皮肉,他打了個抖:“那什麽,三哥,我給你打119吧。”

 戚以潦點頭:“然後?你要叔叔把籠子拿出來,讓消防看?”

 茭白不敢想象那畫面,只能另想奇招:“那就讓章枕給你掰開。金屬嘛,焊上去的,他力氣大,能掰。”

 戚以潦的唇邊還是勾著的,說別人的事一般,不快不慢地講解:“一,他不知情。二,強行掰,叔叔會受傷。”

 “呵。”

 戚以潦在年輕人耳邊低笑,“小白,你想叔叔疼死?”

 “……”茭白一臉破罐子破摔的屎樣,“鑰匙我已經丟了,也找不到了,那你說怎麽辦吧?”

 “做錯了事,還這麽橫,膽子不小。”戚以潦搖搖頭,將他轉個邊,潮濕的下顎抵在他軟乎乎的發頂,“鑰匙扔在哪個方位?”

 “就那。”茭白指給他看,“我都找遍了。”

 戚以潦一隻手拿傘,一隻手將年輕人還伸在傘外的手撈回來:“確定找遍了?”

 “確定,一定,以及……”

 茭白還沒信誓旦旦地說完,頭頂就傳來戚以潦的話聲,兩個字,裹著上位者骨子裡的威嚴,更多的是與生俱來的紳士氣度。

 “抬腳。”戚以潦說。

 茭白聽到戚以潦要他這麽做,就猜到了什麽,他快速抬起左腳查看。

 沒有。

 換右腳。

 他吸氣,一張臉就好比被扣上了髒兮兮的顏料盤,五顏六色混亂得很,也精彩得很。

 那枚他找了半天的小鑰匙,就嵌在他右腳鞋底的防滑格裡。

 真的就草了。

 茭白滿臉臥槽之際,手裡被塞進來傘柄,他朝下的視野裡多了一道修長身影。

 就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右腳腳踝。

 戚以潦將小鑰匙從年輕人的鞋底解救出來,卻丟在了草裡,他仰起俊雅的眉眼:“自己丟的,自己撿。”

 茭白黑著臉彎腰去撿鑰匙,隨意在褲子上擦了擦那上面的泥水。

 有溫熱氣息黏上他耳廓,拂過他耳朵上的小絨毛,他停下將鑰匙掛回鑰匙扣上面的動作,僵住。

 戚以潦微闔眼,唇若有似無地貼上去,語速緩慢,聲線磁而低沉,“下次再敢扔,”

 茭白屏住呼吸。

 一道鼻音偏重的笑意傳入他耳中,低喘著帶出三個字,“打手心。”

 茭白:“……”

 打手心就打手心,搞這麽色啊情啊的幹什麽???

 茭白回了神,打著傘追上隻身走進雨裡的戚以潦。兩人沒再交流,只打一把傘,並肩回了酒店房間。

 章枕見到他們,就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他趕忙把精靈交給三哥,拉著他弟訴苦。

 茭白從章枕口中了解到了幾個信息。

 那精靈不會說話。他的實際年齡可能在二十五歲以上,身體特征被藥物壓製摧殘,被迫“蛻變”,成了一隻小小軟軟的,容納性極強的寵物。智力也不高,像草原上食物鏈底端的獸類,只會討好。

 而且,他是男性,也是女性。

 最後一點給茭白帶來了不小的衝擊,他看精靈的眼神都不對了。

 精靈被章枕隨便取了個名字,小靈。

 或許由於戚以潦身上有一半血是他母親的,再加上他的強者氣息,小靈會去親近,臣服,他黏著戚以潦,黏得特別緊。只要一小會見不到,就開始哭。仙女落淚,凡人看得心碎。

 戚以潦辦公,精靈就蹲在桌子底下,臉要往戚以潦腿上蹭。

 茭白沒湊過去,他在沙發裡看電視,手上抱著很大包的番茄味薯片,牙齒咬得哢嗞響。

 章枕本來在房裡養傷,他放不下心地出來,坐在茭白旁邊,看一眼開著門的書房,喊道:“三哥,小靈是你親戚?”

 戚以潦的聲音從書房傳出來:“不是。”

 章枕在心裡問下一個問題,那是要做我嫂子?

 小靈的聲音好,不會說話,不是親戚,三哥卻還留人在身邊。

 三哥在對待小靈這件事上,真的有許多不曾有過的異樣。章枕不能不多想。

 茭白不知道章枕所想,他琢磨戚以潦的回復。既然不是親戚的話,那小靈跟戚以潦母親要麽是同族,要麽是同村。

 反正肯定是一個地方的。而且很有價值。

 不久前在拍賣場,戚以潦原本是倚在位子上的,壓軸商品一出來,他將交疊的腿放下來,上半身前傾,目光緊盯,整個人都變了。

 票時茭白沒覺出什麽,這會兒他估摸出來了,那是垂死之人一把爛骨裡迸發出的生命力。

 這一點在白貓身上也能找到證據。

 雖然它還被勒著脖子,可自從小靈一出現,它身上的死氣就淡得快沒了。

 先前茭白通過墳場一事,猜測戚家人有先天性的遺傳病,傳男比傳女的幾率要大很多。通常來說,遺傳病都有蟄伏期,發病需要引子,不一定哪一年就發作了,也有可能永遠蟄伏下去。戚以潦的“克制”是在對抗病情,或是不給它引子。

 小靈登場後,戚以潦的一系列反應幾乎可以說明一點,小靈對他的身體健康有用,很有用。

 所以,

 根據這個現象,是不是就可以推斷,票年戚以潦的母親是他父親用來……

 那戚以潦想活久點,豈不是就要和小靈……

 “哢”

 茭白咬斷了薯片,一半進嘴裡,不想往下捋。他只是想要活躍度,不想深挖豪門上一代的狗血。

 再者說,他已經被戚以潦拖到了同一條船上,哪天戚以潦需要發泄,應該還會跟他玩秘密共享的遊戲。

 茭白把沒吃完的薯片塞給章枕,起身去倒果汁喝。

 他的余光往書房瞟。

 戚以潦在打電腦,精靈躺在他旁邊的地毯上面,腦袋挨著他的拖鞋。

 茭白腳步轉了個方向,朝書房走去。

 似乎感受到陌生氣息,精靈一下就醒了,他往戚以潦腳邊縮,咬著手指瞪向書房門口的茭白,像是在對想要搶他領地的壞人發起警告。

 茭白一哂,走了。

 “小白?”戚以潦喊了聲。

 茭白腳步不停,走得很快,叫你爹呢,死了。

 貓都不看他了!看那精靈!

 白茸茸的腦袋往那個方位歪,弧度搞那麽大,脖子都不怕直接斷掉。

 茭白沒再看戚以潦的頭像。

 因此他也沒發現,貓看了眼精靈,又去看茭白。注意力隻來回切換了一遍,就回到了茭白身上。

 雨下了幾天,茭白就在酒店窩了幾天。

 期間戚以潦跟章枕有出門辦事。那精靈離不開戚以潦,捎上了。

 等到雨停的時候,空氣還是濕得能擰出水來。茭白想出去,他待夠了,心煩,想換個環境。

 就在他要跟戚以潦章枕告別時,來了幾個人。

 精靈穿著正常人穿的新衣服,腳尖黏著戚以潦的腳後跟,其他誰都沒看,那雙不染塵世的眼睛裡只有戚以潦。

 茭白和章枕站一起,扭頭看窗外。酒店外好多樹,天晴了,也還是覺得悶,果然是待膩歪了。

 “去吧。”不遠處響起戚以潦溫和的聲音。

 茭白沒往那看。這幾天他實在是對那精靈充滿敵意的眼神有陰影了,搞得就跟自己配偶要被搶似的。

 邊上的章枕發出驚訝聲:“怎麽他也來了?”

 茭白不明所以地順著章枕的視線望去,他看到了老肖。茭白登時一個激靈,那幾人都是研究院的?!

 很快的,茭白的猜測就被驗證。

 老肖等人帶走了精靈。

 “三哥,你把人送走了啊?”章枕不解。

 “不送走,留著做什麽。”戚以潦關上門,“藥人的最佳去處,就是研究院。”

 章枕想想也是。

 至於三哥對精靈的態度,和為其安排的去處,是否牽扯到戚家的某些秘事,章枕並不好奇,更不會偷偷去查,他的職責是三哥的人身安全。

 章枕一轉頭,他弟跟三哥都不在客廳,書房的門是關著的。

 章枕:“……”

 最近怎麽回事,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想和你玩遊戲,在地下二樓玩過的那種。”戚以潦把茭白叫進書房,背靠書桌,微弓腰和他說話。

 茭白瞥他:“玩唄。”

 “等等吧。”戚以潦重重地捏了兩下鼻根,“等等。”

 茭白撇了撇嘴:“行吧。你準備好了就跟我說聲。”

 戚以潦抬了抬褶子很深的眼皮。年輕人的下嘴唇肉肉的,中間有道很小的縫隙,有時明顯,有時模糊。

 “這幾天是有哪裡不舒服,怎麽飯量都少了?”他開口,嗓音低啞親和。

 茭白平時聽老變態人模人樣的長輩口吻還行,此時感覺煩。耳邊隱約有那精靈撕心裂肺的哭聲。

 仿佛把他帶離戚以潦身邊,是多麽殘忍的事,他們就該是一體的,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沒有哪不舒服。”茭白說完後知後覺自己的口氣不對,衝得莫名其妙,他便緩下來,“我想去酒吧喝酒。”

 戚以潦的姿勢從背靠書桌,變成站立:“怎麽突然想去酒吧,還喝酒?”

 “悶了。”茭白懶得仰頭看老變態。

 戚以潦卻是低頭看了他許久。

 茭白不耐煩地想要直接走人,戚以潦越過他打開書房的門,“阿枕。”

 章枕應聲過去,就被三哥發了個差事。

 帶他弟去酒吧。

 茭白來這個世界快一年了,頭一回去酒吧,還帶著家屬。

 章老父親不讓他喝酒,給他要了牛奶。

 還有吸管。小寶寶喝的。

 茭白氣啊,他一氣,就自個趴坐在吧台前,無視被多人搭訕的章枕。

 “你哥真吃香。”調酒師試探地說完,見客人沒反駁,便料到還就是一對兄弟,他笑著說,“又美,又純,還很Man。”

 茭白忍不住自豪:“那是。”

 “你就要有嫂子了。”調酒師打趣。

 茭白眼一斜,章枕就跟唐僧似的,周圍有幾個男女,七手八腳地往他身上碰。

 章枕不會無緣無故地對普通人動手,他隻用眼神放冷氣。

 然而他是最標準的桃花眼。

 不誇張地說,看殺父仇人都是含情脈脈。

 “還不來哄我,坐那幹什麽?”茭白拍吧台,一副十足的驕橫樣。

 章枕趕緊推開酒氣跟香水味衝天的幾人過去:“來了來了,哄你來了。”

 那夥人沒有就此放棄,而且還有更多的人往這邊看。這酒吧的檔次中上等,優質的獵物不少,卻也不多,今晚這個大美人,實屬少見。

 茭白冷笑一聲,他吐掉嘴裡的吸管,倒在了章枕懷裡。

 章枕緊張地蹙眉:“怎麽了?”

 “喝奶喝暈了。”茭白見章枕要把他扶起來,臉頓時一沉,“抱著。”

 章枕隻好抱著他。

 想動心思的男男女女看到這一幕都退了。有主的,翹起來有成就感,但就是麻煩,還是及時行樂好。

 茭白坐直,手扯了扯章枕多了幾枚紅唇印的衣領:“老哥,你好歹是戚家打手裡的老大,就這?”

 章枕尷尬:“以往我都是跟著三哥應酬,沒人往我身上撲。”

 去的場合也不是這類的檔次,都講規矩。

 茭白翻白眼:“在這等我。”

 章枕不明所以,他點了杯冰酒,喝一口歇兩分鍾,滿身肅殺。調酒師幾番想跟他聊天,都沒能成功。

 茭白帶了支口紅回來,他把章枕勾到吧台底下,快速用口紅在章枕喉結上塗了幾下。

 “妥了。”

 章枕坐起來時,手機響了,他湊到茭白耳邊喊:“三哥的電話,我出去接,你別亂跑!”

 茭白擺了擺手,他讓調酒師來一杯酒吧最暢銷的酒。

 調酒師來了波花式調酒,裝完了逼,他將酒推過去:“你們不是兄弟啊。”

 “你查戶口呢。”茭白冷冰冰地說。

 調酒師一噎。剛才不還跟他聊來著嗎,這會怎麽就嗆上了,真是性情無常。

 茭白喝酒的功夫,不時有人過來對他發起撩騷攻擊。

 都是男的就算了,還都是0。

 他也是搞不懂。

 “你是0.5吧。”調酒師不忙的時候,趴過來說,“你是我遇到的第二個0.5。”

 茭·莫名被蓋章0.5的純0·白:“……”

 “第一個是酒吧的樂隊主唱,你來得不湊巧,他今天請假了,不然你還能見一見他的風采,尤其是他唱歌的樣子,長發被撥到一邊,垂在V領的紅裙身前,搭在麥克風架子上的手塗著黑色指甲油,指間夾著一根煙……”調酒師形容時的表情並不猥瑣,就是單純的欣賞,“他是個喜歡穿女裝的烈焰美人。”

 茭白被一口花花綠綠的酒水嗆到。

 0.5是小辣椒薑焉吧,是吧是吧。去年蘭墨府的最後一次見面,他就透露自己在北城。

 茭白壓下激動的心情:“那種人在酒吧很吃香吧。”

 “票然。”調酒師跟同事打了招呼,繼續往下說,“他是沒來,不然你哥得被他拐跑。”

 “他做生意就沒做不成的,只要他想。”調酒師曖昧地笑笑。

 酒吧的配樂換了,輕輕柔柔,茭白的音量也隨之降下來,顯得很沉:“做生意?”

 “做啊。”調酒師長得還不錯的臉上露出點疑似鬱悶之色,“他要求高,看臉,看身材,看兜裡的鈔票,三樣都要符合,有一樣沒達標都不行。”

 茭白能想象薑焉的奔放與肆意,活得像烈陽下的鐵玫瑰,無堅不摧。

 卻在這時,調酒師的語氣微變,字裡行間帶著點無能為力的憐惜:“也是個苦命的,票爹的留下很多債自殺,票媽的跟人跑了,他要還債,還得養有智力障礙的弟弟。”

 茭白壓在吧台上的身子慢慢坐起來。

 敢情……薑焉在蘭墨府對他說的都是真話啊。

 票初他給了薑焉兩百萬。

 薑焉又出來做生意了,看樣子是不夠用。

 “他那樂隊不賺錢?”茭白往嘴裡灌了一口酒。

 “賺什麽,玩音樂的,有多少能養家糊口,不都是貼錢。他那樂隊,是他在養。”調酒師說完就忙去了。

 茭白愕然。

 《斷翅》裡沒怎麽豐富薑焉那條線,他的存在,就是整部漫色彩最強烈的一筆,貫穿沈寄的青壯年到中年兩個時期。

 至於薑焉的家世,沒提。他的夢想,音樂,通通沒交代。

 漫畫中他前一半戲份是給沈寄身體,後一半戲份是送出了一顆心。隻圍繞沈寄,沒寫他本人如何。

 茭白真沒想到薑焉賣身的錢分成了三份。

 一份還債,一份照養弟弟,還有一份則是養夢想。

 茭白把酒杯裡的最後一點酒喝下去,他徒然生出一種熱血的衝動,想抓著薑焉問上一句:是身體值錢,還是夢想值錢?

 薑焉怎麽回?他大概會笑得前俯後仰,然後趴在我耳邊,幽幽地說:都垮了呢。

 茭白歎口氣,這酒度數有點高,腐蝕了他的神智,他平時哪來這麽多感慨。

 酒吧門口傳來騷動。

 茭白撐著頭看了眼,一支戴墨鏡的西裝男進來,迅速清空酒吧。

 在古早漫裡,這種程度的裝逼都是灑灑水,小意思。

 就是不知道,這一捅狗血是要往哪潑呢?茭白前一秒想完,下一秒就從高腳凳上滑了下來。

 他媽的,狗血是衝他來的,要往他頭上潑。

 拎捅的人是沈老狗,自產自銷。

 沈寄吊著一隻胳膊,面容消瘦了不少,下巴上的胡渣也沒清理乾淨,三十八歲個年頭留在他眉宇間的痕跡比來這之前要重。他站在門口,用一種冰冷的,甚至裹挾怨恨的目光望著茭白。

 外面又來動靜,這回是章枕,他甩開要攔他的陳一銘,持槍闖進來。

 茭白往門口走。

 沈寄抬手,他底下人跟章枕打了起來。

 茭白的走變成跑,沈寄單手將他抱住,任由他掐抓咒罵,就是不松,鐵鉗一般的手臂箍著他。

 沈寄受傷的手被抽,被掰,他面不改色地將茭白打暈。

 之後他才吐一口氣,額角滲出冷汗,紗布上已經冒出了血跡。

 來的路上車遭遇泥石流,他傷了手不說,還堵鄉下了,耽誤了幾天,不然這會他已經在南城給小狗套上小牌子了。

 那是他在西城砸了蘭墨府後,讓人加工定製的。

 刻著“沈”字的小金牌。

 沈寄抱著小狗往外走,子彈上膛的聲響在他背後響起,他的腳步不停,不屑一顧。

 一顆子彈打在他腳前,幾乎是擦著他的皮鞋。

 “放開我弟弟!”章枕舉槍走近,顴骨淤青,嘴角破皮,而和他打的那群保鏢都還沒爬起來。

 沈寄的面色冷沉:“小章,你的槍口對上我,想過後果沒?你主子沒教你,做事三思後行?”

 章枕眼神狠決:“只要我還有口氣,你就別想把他帶走。”

 沈寄聽到多好笑的話似的:“我帶我太太走,合理合法。”

 章枕擰緊眉梢:“你們早就離婚了。”

 “我說沒離,就沒離。”沈寄強大的氣場散開,高高在上,狂妄又冷酷。

 章枕就不是個能說會道的,他現在就想喂沈寄吃槍子,但顯然不能這麽衝動,他是戚家人,卻也不是戚家人。

 還是得三哥出面才行。

 章枕半天問出一句:“結婚,你們說了算,離婚也是你們說了算,去年年底,老夫人還用他換沈少爺,導致他差點命喪深海,你覺得你們沈家,他還想去?”

 “老宅不待就是,多的是房產隨他選。”沈寄抱小孩的姿勢,單手將小狗拖在身前。

 章枕握槍的手僵硬:“你又不喜歡他,為什麽就是不放過他?”

 沈寄冷冷笑了一聲:“我不喜歡他?”

 下一刻,沈寄朝酒吧外喊,“陳一銘,你說。”

 陳一銘很想原地隱身,他磨蹭著進酒吧,對上章枕極嚴肅的眼神:“董事長對白少爺是動了真心的。”

 章枕一個字都不信,特殊是有,可哪門子的喜歡,他沒談過感情,都知道喜歡不是這樣,不該是傷害。

 “那養的一堆人呢?”章枕還擊。

 陳一銘說:“兩碼事。”

 “兩碼事?”章枕露出一口白牙,桃花眼裡滿是諷刺,“你上大街隨便找個人問問,這算不算兩碼事。”

 陳一銘擦擦腦門不存在的汗,他對付章枕不在話下,但董事長的感情的確站不住腳。

 況且,他壓根就不想董事長帶走茭白。

 董事長的後院夠亂得了。

 “沈董,你看看,你最得力的助手都沒辦法回答。”章枕說,“你的喜歡,只是你的個人主意,是強權,單純的獨佔,更是一場輸不起的自我感動。”

 這是章枕有史以來口才最好的一回,他在給三哥拖延時間。

 沈寄怎麽會看不出來章枕的計算,他冷漠的神情出現幾分變化:“你三哥來不了。”

 章枕的呼吸一滯:“你對我三哥動手?”

 沈寄全然沒有被戳穿的窘態,更沒有對結交多年的老友下埋伏的愧疚:“他不對我的人動心思,我又怎麽可能……”

 後面的話被一聲驚呼打斷。

 “戚……戚董……”

 門口的陳一銘看到來人,並沒有如同活見鬼,董事長派出去的人不是要對戚董下死手,只是想拖一拖對方,好帶走茭白。

 戚家倒了,對沈家百害而無一利。

 董事長是會權衡利弊的人,不會犯這種錯。

 陳一銘之所以吃驚,是因為戚董拎著一份涼面,蒜味太重,熏鼻子。

 戚以潦來了。

 不像沈寄那樣帶了一撥人,戚以潦是隻身前來的,他的人也就只有一直在場的章枕一個。

 沈寄的面上沒什麽情緒起伏:“你來了也好。人我帶走,這事就算完了。”

 “老沈,你搞錯了本質。”戚以潦不鹹不淡,“我從沒約束他。”

 戚以潦看著趴在沈寄肩頭,兩眼閉在一起的年輕人:“去,或者留,從來都是他自己的意願。”

 沈寄如同被人扇了面皮,眼底結冰。

 “成年人了,可以對自己的言行負責,”戚以潦歎了一口氣,“阿枕,去把小白叫醒。”

 章枕還沒邁步,沈寄就一個眼神掃過去,他的人全部將槍對準戚以潦。

 沈寄這個指令暴露出一點。

 那就是——他內心很清楚,被他抱著的人排斥厭惡他,絕不可能跟他走。

 但他還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人帶走,強行帶走。

 不願意沒關系,關一段時間,慢慢不就願意了。他有的是時間。

 所以人不能在這時候醒來。

 沈寄拖著懷中人的力道加重:“阿潦,人我直接帶走。”

 戚以潦兩指並攏,撚了撚眉心,很為難地說:“恐怕不行。”

 氣氛劍拔弩張。

 南沈西戚交好多年,第一次出現這樣的陣仗。

 沈寄怒極反笑,失望至極,虧他來的路上還替他這個老友考慮,認為對方不過是一時新鮮,覺得找了個滿意的書童罷了,還能動多大的真格。

 現在的情形無疑是在嘲笑他自以為是。沈寄面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阿潦,你真要為了這麽個玩意,跟我對立?”

 戚以潦搖頭。

 “那你攔什麽?”沈寄的聲音森冷。

 戚以潦在一堆的槍口下走向沈寄,他繞過去,站在沈寄身後,摸了摸趴在對方頸側的人:“這孩子叫我一聲三哥,我就要擔這個責。”

 說完,戚以潦還把茭白對著沈寄脖頸的臉往另一邊撥。

 沈寄的面部冷若冰霜:“我不放呢?”

 戚以潦笑得無奈,他的音量壓低:“老沈,你胳膊沒受傷都打不過我,更何況現在還殘著一條。”

 這話一出,氣流都凍住了。

 沈家的保鏢們沒聽清,可離得近的陳一銘和章枕是一字不漏地聽了個徹底。

 陳一銘看地板。章枕哼了聲。

 之後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後退兩步,退到了門外,主子的秘密,少聽。

 沈家一眾看他們那麽做,也速速撤了出去。

 氣氛還在僵持。

 沈寄的面色極為可怕,他沒下令開槍,卻是用同樣的音量回擊老友:“明知道我栽了,你還插一腳。”

 “你行嗎,阿潦。”沈寄的字句無一不是嘲諷,“你連一個男人的基本功能都不具備,湊什麽熱鬧?”

 戚以潦垂眸半晌,一笑,他朝外面喊:“阿枕,進來把面拿走。”

 章枕快步進來,他接過涼面,退出去。

 “那天打完電話,我問他跟不跟你走,你猜他怎麽說的?”戚以潦解開襯衣束上去的扣子,他後仰頭,喉結動了動,喉嚨裡發出野獸被松了鐵鏈的喘息。

 沈寄聽老友提起這事,就想到他故意將通話外放,面部肌肉都抽了起來。

 不等沈寄開口,一段錄音就從戚以潦的手機上流了出來。

 “那我換個說法,不跟老沈走?”

 兩秒後,有了回答聲,夾雜在吸溜食物的模糊聲裡,一氣呵成。

 “我圖他年紀能做我爸小情能繞南城一圈老黃瓜拍一拍一堆人吃過還有一堆人等著吃嗎我跟他走?”

 錄音結束,周遭死寂。

 沈寄的胸腔猶如被人剖開,丟進來一個火種,瞬息間漫成衝天大火,燒得他五髒六腑灼痛,他掐緊懷裡這隻往他心口潑油的小狗,遷怒般朝著老友一腳踹過去。

 戚以潦踢開沈寄那一腳,力道是他的兩倍。

 沈寄被踢得後退。

 下一瞬,一道恐怖的勁風襲向他的膝蓋,他錯身避開,呼吸粗沉:“你不覺得我們為了一個小東西大打出手,很可笑?”

 回答他的是一擊拳頭,砸得他太陽穴快要裂開。

 戚以潦總是扣到頂的襯衣領子微敞,隱約晃出一根細細的繩子,套著什麽物件。

 他扣住沈寄舉向他的那支槍,五指收攏堵住槍口。

 儒雅的面部有一點扭曲,眼眸已然全紅,變了個人一樣,散發出一股帶有霉味的陰鷙。

 像一具放久了的血肉屍體,正在一寸一寸復活。

 “可笑嗎?”戚以潦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他驀然伸手,捏住還趴在沈寄肩頭的年輕人耳朵,力道很輕地用指腹蹭一下。

 “小白,乖孩子,醒了就別裝睡,你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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