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晚上,章 枕在蘭墨府正門前的花圃邊溜達。
深秋了,四周的草植黃了一?大半,剩下一?些都是四季青。章枕抬頭看清幽的月色, 時間過得太快,一?晃眼,他都三十了,積蓄有,房產有, 家人也有, 生活壓力無, 這已?經比同齡的很多人要幸運。
章枕拿出手機刷朋友圈, 有曬基金, 住房設計, 新?車體驗的, 也有朋友在曬自己定製西裝上的彩色手印,說是孩子送的禮物。上周他和?幾個朋友聚餐,被介紹了一?個女?孩, 十八九歲, 還沒他弟大,家世很好, 彈鋼琴的,辦過多場個人演奏會,崇拜他許久。
一?場飯局成了相?親。
章枕顧慮女?孩子的自尊,他沒有當場走人,愣是堅持到吃完飯,送她回?家,並講明自己的想?法, 拒絕和?她發展下去。
感情的事,章枕從來都沒認認真真考慮過,如果他以後能擁有它,那一?定是它來得悄無聲息,成功躲過了他的防備與猶豫。
接下來幾年,章枕的生活中心是一?邊治病,一?邊看著茭白完成學業,跟三哥好好的。
遠處傳來車子的引擎聲,章枕的思?緒被打斷,他收了手機,伸頭望去。
車穿過路燈和?山霧慢慢開近,停在花圃前。
後座的車門打開,茭白哈欠連天地下了車,泛著水汽的眼看向章枕:“哥,你怎麽在大門口??”
“等你們。”章枕攬住他,“玩的怎麽樣?”
茭白還沒說話,戚以潦就從車裡出來,按著疲乏的眉心問?:“阿枕,廚房有湯?”
“有。”章枕說。
蘭墨府是代代傳下來的規矩,設了三個廚房,三個餐廳,分主,客,和?下屬。
原來的傭人都跟柳姨有多年的交情,柳姨死後,他們就全被換了,現?在的那一?批已?經做了一?年多,沒出過錯。
尤其是他們熬的湯湯水水總有新?花樣,茭白喜歡喝。
章枕拉著茭白進大門,碎碎叨叨地問?這問?那,他無意間瞥到了什麽,腳步猛然頓住。
茭白眼神詢問?。
“白白,你先進去。”章枕短促地做了個深呼吸,將他往前推推,“去吧。”
“行。”茭白困頓地應聲。
戚以潦落後幾步,一?手拎著茭白的背包,一?手拿著手機接電話,用的是德語,發音標準,帶有成熟男人的磁性和?儒雅。
章枕在原地等三哥過來,他不太懂生意場上的事情,只聽戚淮說,戚氏要往德國那邊拓展。
至於國內的市場,戚氏不會再去搶奪,擴大地盤。
戚以潦掛斷電話,見?章枕杵著不動,他頷了頷首,喉間震出一?個模糊的音節:“嗯?”
“三哥,你對白白求婚了?”章枕憋著情緒。
戚以潦搖頭。
章枕的情緒憋不住地衝出來,表情是大逆不道的鄙夷和?氣惱:“忽悠我幹嘛,我都看到白白無名指上的戒指了!”
“我的意思?是,不止求婚,”戚以潦往前走,沿著他那小?對象的腳步,“還領了證。”
章枕當場懵住,聽力出岔子了?
什麽領證,領什麽證,誰跟誰?我是誰?
章枕昏頭昏腦地大步追上三哥,音量壓得又低又衝:“這麽大的事,我是他哥,都不和?我說?”
戚以潦腳步不停,目光也始終在前面晃悠的年輕人影身?上,他回?憶當時的情形,面龐上多了幾分柔意。
關於結婚,戚以潦有計劃,但沒這麽快,愛人還在讀書?,正是對生活和?學業充滿熱情的年紀,他可以等。
所以領證這件事,是茭白主動提出來的。
就在戚以潦送出戒指的下一?分鍾。
他的小?愛人摸他西褲口?袋,摸出另一?枚戒指,給他戴上,吻他掌心,笑眯眯地說——我們去國外扯證吧。
戚以潦的胸口?燙熱,嗓音沙啞:“臨時決定的。”
章枕正要說什麽,就聽三哥笑道,“阿枕,你缺席這個環節,的確是件遺憾的事,這樣,以後你弟弟每一?年的結婚紀念日?,都讓你主持。”
“……”
這其實也不必。他哪會主持。
章枕看到三哥捋額發,無名指上也有戒指,他擰擰眉心,正常的嫁娶流程是求婚,領證,婚戒,還有下一?步。
“那你們什麽時候辦婚禮?”章枕加快腳步,走到戚以潦前面,擋住他的視線,嚴肅道。
戚以潦越過章枕,不快不慢地吐出兩字:“不辦。”
“不辦?”章枕的眉心擰得更緊,他快步跟上,呼吸有點急促,“為什麽?這是多重要多神聖的一?個步驟啊。”
戚以潦步伐散漫地走著,燈影投下來,攏住他的高眉弓跟深眼窩,他沒言語,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沉默,身?上還隱隱散發出了一?股子疑似委委屈屈小?媳婦的氣息。
章枕看了眼神情不明的三哥,他立刻意識到,隻低調領證不辦婚禮是他弟的意思?,於是他默默改換立場:“其實那就一?儀式,不重要。”
戚以潦的面部頓時變得漆黑。
章枕嘀嘀咕咕:“你什麽都讓他自己做決定,他決定的事你不滿意,也只能受著。”
戚以潦揉著額頭走了。
廚房的扇形台面前,茭白趴在那喝湯,章枕從台子的出入口?繞進去,“白白,你和?三哥的婚禮真不辦了?”
茭白咬著湯裡的菌菇,婚禮不婚禮的,他無所謂,可老變態想?要。
一?旦他點頭說辦,那不得了,絕對會大辦特辦。
就那種,告訴全世界。
土裡土氣,豪裡豪氣,年長?十幾歲的配偶兼長?輩心態。
“等他不像現?在這麽忙,有時間休養身?體了再說。我這話你別告訴他。”茭白喝口?熱湯,精氣神起來了,不困了,嘴皮子都利索了很多。
章枕瞥他弟:“原來你不同意辦婚禮,是心疼三哥。”
“不然呢。”茭白嘖嘖。
章枕想?了想?三哥的情緒變化:“他好像沒懂你的心思?。”
“你當他傻啊,他是既想?被我心疼,又想?把婚禮辦大,對我撒嬌,對你賣慘,”茭白一?言難盡,“精著呢。”
章枕想?象不出三哥撒嬌,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艱難地控制表情管理:“不如把婚禮辦的簡單點?”
“簡單不了,只有兩種可能,先不辦,大辦。”茭白歎口?氣。
章枕:“……”你們夫妻兩的事,我不管了。
他去鍋裡盛了一?杓湯出來,“白白,我就一?句話,等補辦婚禮的時候,我要當見?證人。”
“知道了知道了。”茭白放下空碗,抽紙巾擦嘴,“哥,這兩天沒什麽事吧。”
“沒。”章枕吹著湯,又改口?,“對了,今天上午薑焉來過蘭墨府,他捎了幾本經書?,還有幾株花草。書?在一?樓的書?架面,花草在前院的小?屋裡放著。”
茭白見?章枕欲言又止,他問?道:“還有別的?”
章枕語出驚人:“薑焉剃了個光頭。”
茭白:“……”
這事放到風風火火熱情奔放的小?辣椒身?上,他竟然不是很意外。
茭白把髒紙巾丟進垃圾簍,當他死了又活著回?來,做回?茭白,他就發了朋友圈,薑焉是第一?個給他打電話的,爆哭。
完了就以每月八千八的數額把這一?年的補上,繼續按月還錢。
“白白,你那朋友不會是出家了吧?”章枕生出了點兒八卦的意味。
茭白的手機響了,五樓那位叫他上去,他回?了個“吸貓”的表情,繼續和?章枕閑聊:“薑焉今天來蘭墨府穿的什麽衣服?”
“老樣子,”章枕說,“一?身?紅裙。”
茭白斜眼:“你見?過穿紅裙子的和?尚?”
章枕啞然。
“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活法。”茭白拍一?下章枕的肩膀,視線落在自己的無名指上,那枚戒指在他眼瞳裡閃耀。
章枕也看過去,弟弟終究還是成了嫂子,稱呼上怎麽搞?要不要改?他糾結的時候,耳邊響起他弟的聲音,“還按照原來的吧,各叫各的。”
“只能這樣了。”章枕見?他弟又瞄手機,他看不下去地擺擺手,“你趕緊上去吧。”
茭白走幾步回?頭,觀察他腰腿靈活度的章枕沒來得及掩蓋眼神,被他逮了個正著,十分尷尬。
“白白,那個,”章枕半天憋出幾個字,“你們出去玩的這兩天,三哥節製嗎?”
茭白頂著衣物下的密集紅痕說:“節製。”
去年他“死了”,剛剛解放的老變態又戴上了金屬籠,掛著他的鑰匙扣。
今年的同一?個季節,他回?來了,老變態起初還很收斂,抱著他睡覺期間不乾別的事,頂多就是親親他的臉頰,嘴都不碰。
過了幾天,茭白半夢半醒之際,手裡被塞了把小?鑰匙,老變態大晚上的不睡,跪在床上讓他開鎖。
當晚他差點被送進床頭櫃裡。
如今地下二樓書?桌上的字跡還在增多,但都是老變態從後面抓著他的手刻。
“克制”
抵一?下。
“克制”
抵一?下。
……
克制個屁啊克制!
茭白希望戚以潦能縮短辦他的時間,減少頻率。
戚以潦不答應,因為他答應了也做不到,索性不給承諾。畢竟他這個年紀,要做愛人的表率與引導,不能食言而肥。
兩人為此發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爭吵。
那次的結果是,茭白搬去了自己在一?樓的房間,戚以潦要出差。
然後呢,
然後大早上的,保鏢們看見?他們戚爺從白少房間出來,帶著白少去出差。
茭白太忙了,英語這塊他費的心思?不多,都是戚以潦給他找醫學上的英文書?籍,教他詞綴,記不住就上戒尺,抽他屁股。
要是戒尺還不行,那就戚以潦親自上。
茭白時常在朋友圈打卡學習計劃,章枕,薑焉等人都問?過他後不後悔學醫,他說不。
因為這他媽才?大一?,上學期!要是大一?就後悔,那剩下的好幾年怎麽過?
茭白每天的日?常就是預習課本,死記硬背一?番,啃一?啃權威性的圖譜,一?到實驗課他就不吃東西,因為吃了犯懶,影響注意力。他會打起十二分精神看大體老師記結構,回?來還照鏡子看自己,就連戚以燎的洗澡的時候,他都站旁邊。
戚以潦一?個澡洗多久,取決於茭白多長?時間能找到想?找的部位,記下來。
茭白記住了就把高高舉著手的戚以潦丟在浴室,自個急匆匆地跑出去,拿了筆在紙上畫圖。
浴室裡再次響起水聲,冷水。
蘭墨府輕輕松松地迎來了這一?年的尾巴。
兩位主子已?經結婚,保鏢們的話題圍繞著“白少今天考試”“不是才?考完嗎”“又一?門”之類,他們總覺得白少不是在考試,就是去考試的路上。
他們擔心他禿,一?見?到他就注意他的發際線變化。廚師們也為此費心費力,研究了各種藥膳。
茭白目前的發量還算撐得住,往後不好說。
五樓的辦公室裡,戚以潦在書?桌一?端處理忙公務,茭白在另一?端看視頻課ppt,偶爾摸到果盤裡的叉子,叉一?塊水果吃掉,叉到什麽就吃什麽,不挑。
戚以潦忙完公務了,茭白還在看視頻。
偌大的書?房,隻待著兩個人,卻不冷清。戚以潦合上筆電,捏了捏酸痛的肩周,他邁步走過去,彎腰去嗅年輕人的發絲:“年底的慈善晚宴,你陪叔叔去?”
茭白一?心兩用,看著視頻回?憶白天背的東西,唇齒間冒出碎碎念,夾雜著一?股香甜。
臉被捏住,茭白轉過頭,口?齒不清:“幹嘛?”
戚以潦的指腹按在他唇瓣上,緩慢摩挲:“叔叔在和?你講話。”
茭白用眼神示意戚以潦重複一?遍。
戚以潦沒重複,他只是撫摸年輕人白皙光滑的脖頸,指尖粘著年輕蓬勃的生命熱度,歎息一?聲:“小?白,你有沒有覺得,你的世界越來越大,叔叔的世界越來越小?。”
茭白想?也不想?道:“我的世界不就是你的?”
戚以潦一?愣。
“是嗎?”
他直起身?,似乎想?繃住面部,卻又難以克制地把腰背彎得更厲害,目光灼熱地凝視椅子上的人,半晌輕笑:“你這麽認為啊。”
茭白在心裡搖頭,事業上再成功的企業家也是血肉之軀,只有一?顆心臟。年紀大了,多少都會患得患失。
自己選的老男人,還能怎麽辦。
茭白把沒看完的視頻關了,穿著襪子的腳踩在地毯上面,他仰起臉,笑得自信又明揚:“嗯,我就是那麽想?的。”
下一?句是,“放心吧,等你老了,我養你。”
戚以潦:“……”
“是不是很感動?”茭白湊過去,被一?隻手掌擋開,他抓住那隻手咬一?口?。
“是啊,叔叔感動的都哭了。”戚以潦在他耳邊呵氣,“你摸摸。”
茭白翻了個白眼:“不摸。”
“乖,摸一?摸叔叔。”戚以潦無奈地皺著眉,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