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場的墓碑有一部分藏在暗中,?一部分被火光照亮,像是分成了陰陽兩界。
那條界限的中間,茭白被戚以潦禁在臂彎裡,?鎖骨的小窩裡是他脖頸上淌下來的血跡,和戚以潦的眼淚。
兩種液體合二為一,?它們纏繞著往茭白的衣領裡埋,又被柔軟的唇舌吻走,?掠盡。
屏障卡燒得卷起,燒成灰燼,化成了無數光點,?漸漸消散。
茭白的眼前虛晃,?他環住戚以潦肩背的雙手往下滑,?當場暈了過去。
那晚的後續是,蘭墨府的監控全部關閉,?墳場起大火,燒毀了一具棺材。
除了吃完藥沉睡的章枕,?蘭墨府的所有保鏢通通領命外出,前往西城的幾個鄉鎮。
他們出發前從戚爺口中得知,白少沒死。
後院棺材裡的不是他,是假冒的。
醫科大的學生陳望透露,?他暑假在鄉下見過白少。
跟一具腐爛的屍骨和一塊冰冷的墓碑相比,狸貓換太子這出戲都溫馨上了,保鏢們臉泛紅光地坐上了車,他們一天后被召集回來,見到了被戚爺親自尋回的白少。
坐在戚爺與枕哥中間,?活著的,真實的,?笑起來露出小虎牙的白少。
蘭墨府的冽冬,結束了。
圈內人雖然知道戚董喪偶,頭髮白了很多,還在訪談節目上曝光自身,做出各種不符合以前作風的事情,但他這一年一直都在派人尋找打聽什麽,明擺著就是還有其他內情。
所以當他們收到戚家一派喜樂的消息時,第一反應是,那個年輕人果然沒死。
對什麽都不知情的圈外人來說,戚家想讓他們看到什麽,他們就看什麽,看個熱鬧。
至於親手處理過弟弟屍體的章枕,他接受起來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容易。
導致那個現象的原因有兩點,一,長期服藥讓他情緒越激動,腦子就越遲鈍;二,他弟剛死的時候,三哥就說人沒死,並且始終堅持搜找不曾放棄這一點,在他的世界觀裡埋下了因子,沒讓他過於困惑。
他弟是真的活著,回來了,不是假象,這就夠了。
而當初對屍體進行過檢驗的醫療團隊,所有精英都領的戚氏的薪水,他們得知去年的死者活了之後,立即展開內部自查。
團隊想查出誰是內鬼,被哪一方勢力收買了要對屍檢報告造假,結果什麽都沒查出來,只能等戚家問罪,他們等了一天又一天,慢慢就把憂患拋在了腦後。畢竟他們非常忙,沒多少時間擔驚受怕。
九月底,臨床的大三學生“陳望”身亡,屍體被發現在江邊,死因是心源性猝死。
一周以後,同系的大一學生茭白回到學校,迎接他的將是被一場場考試填滿的大學時光。
總的來說,茭白終於結束了所有和任務相關的生活,開始了屬於他的人生。
“茭白!投啊!”
籃球場,臨床和護理兩個系的籃球隊在打比賽。
茭白簡單地運球,他站定抬頭,眯起滴汗的眼睛,下蹲,起跳,雙手抱球,右手抵著球面,往上方拔投出去。
那球在眾人的注目下劃過虛空,帶著一道漂亮的弧度飛向球筐,
“哐”
籃球砸在球筐邊緣,被彈開老遠。
沒投進去。
茭白裝逼失敗,中場休息的時候,他坐在凳子上大喘氣,脖子跟臉上都汗涔涔的充血,瘦而不脆弱的背脊隨著喘息的頻率不斷起伏,球衣下是年輕而充滿活力的身體。
旁邊的同學在對觀眾席上的女朋友比心心,狗糧亂飛。
茭白兩手壓著腿部的薄薄一層肌肉,眼睛看著青春氣息沸騰的籃球場,思緒卻飄了出去。
前天晚上,戚以潦給他洗事後澡,他捋著戚以潦染黑的短發,忽然就試探著說出了自己的秘密,所有都說了。
如果這世上有個人能聽他講這些,那只會是覺醒了自我,且和世界意識鬥爭過的戚以潦,章枕以內的別人都不行,根本沒法解釋不說,還會引發難以想象的售後。
秘密是座看不見的山,時時刻刻壓在他的靈魂上面,他需要戚以潦幫他分走一半。
戚以潦呢,
那老變態若無其事地把他清理乾淨,檢查有沒有受傷,確定沒受傷之後,
就著水把他釘在了玻璃門上。
媽得,他還不能發火,不能吐槽,只能被反剪雙手,咬住後頸滿浴室走,因為一把年紀受苦受難的老男人,能乾是福,副啊草,大福!
茭白抹了把臉上的汗,把氣惱的表情掩在潮熱的手心裡。
觀眾席傳來很大的騷動,茭白往後扭頭,看見了臨床的幾個學長,全是帥哥,其中有兩個是陳望的室友。
茭白還是“陳望”的時候,那兩人在乾架,現在似乎,好像,已經一起幹了。
――活著就有無限可能,活著才有無限可能。
茭白抓起球衣擦擦脖子,他站起來活動酸漲的手腳,去年他帶著陳望的屏障卡“死而複生”,沒見到陳望的屍體,以為是被小助手用什麽法子處理了,沒想到小助手還留著,更是派上了用場。
“小助手?”
“兒子,在不在?”
“嘖,這回我們才是徹底斷聯了是嗎,我也沒什麽禁製了吧。”
“也是,任務完了,死遁也結束了,接下來,”
茭白在心裡笑,“我要自己往前走了。”
“對了,你們公司的那什麽菊花靈,記得兌現!”
戚氏一樓有個專門給員工放置包裹的倉庫,負責交接的是一個中年人和一個年輕小夥。
每天五六點,物流公司的快遞員會把大大小小的包裹送過來,一一在本子上登記單號,對應的員工來取了包裹,就會在後面寫下自己的名字。
這天一切如常,沒什麽不同。
中年人把地上的包裹挨個放到貨架上面,紙袋跟紙袋一起,中小的紙箱在一個區域,大件擺牆邊。
他將一個中等紙箱搬起來,塞進架子的第二層,拍拍手去搬其他包裹。
下一秒,中年人突然回頭,盯住那個中等紙箱,他的腦中閃過什麽,眼皮跳了跳,快步過去將紙箱拿出來。
平時他放包裹的時候,會習慣性地看一眼收件人。剛才他真的沒看錯,這紙箱上寫的是……
“叔,你在這看著點,我去上個廁所。”小夥把寫滿的本子翻頁,壓著筆等下一個快遞員過來,他拿出手機點開遊戲,想在廁所耍兩把換換腦子。
中年人抱著紙箱的手在顫:“等等,先別去,小劉,你快,快過來!”
“怎麽了叔,你那紙箱裡裝的是危險……”小夥瞧見了什麽,話聲戛然而止,一泡尿也給嚇憋回去了。
紙箱的收件人是――戚以潦
那三個字是打印的,很規整,一筆不錯,一字不差,中年人跟小夥都傻了眼。
“董事長網購?”
“可能嗎?”
“那就是同名吧。”
“集團有跟董事長同名的?”
“……”
兩人對視一眼,趕緊帶著紙箱去找前台。
茭白放學來戚氏,他一進大樓,前台的五個姑娘齊刷刷地看過來,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熱情。
年輕人沒架子,只要他沒糟心事,來的時候就笑呵呵的,眼睛彎起來,虎牙亮尖,又野又可愛,現在他進門就掛著笑臉,心情就很好。
其中一個前台出聲:“白少,包裹已經被戚秘書拿上去了。”
茭白眨眼:“什麽包裹?”
姑娘笑得含蓄:“您給董事長買的東西啊。”
茭白一頭問號,他最近都沒網購的欲望,更談不上給戚以潦買……
草,該不會是那個吧?這麽快就到了?
這不是問題,問題是,小助手說以快遞的方式寄到他住處???
幾個前台目送年輕人朝董事長的專用電梯方向跑,她們交換眼神,偷偷捂嘴笑。
找到了心上人,董事長活過來了,他如今的狀態跟上個月之前一天一地,瘦削下去的面頰線條都恢復起來了。
今年聖誕節,集團還要團建,歐洲遊。
大家都沒什麽好說的,就希望董事長每天上班都是一副饜足樣,別餓著。
茭白以投籃的速度衝出電梯,衝進戚以潦的辦公室,一眼掃到茶幾邊地上的紙箱,他快步過去,蹲下來一看。
收件人:西城戚氏集團,戚以潦。
另一邊的寄件人那裡沒寫信息,只有一朵大花。
菊花。
“……我草。”茭白一屁股坐下來,他把肩頭的背包撥下來,兩手抱住紙箱顛了顛,挺沉的,“坑,往戚以潦這寄幹嘛,寄給我啊,真的是,”
茭白剛把紙箱打開,還沒來得及長見識,背後就傳來腳步聲,夾雜一道略啞的聲音,“你給我買了什麽?”
“不是,沒有。”茭白迅速把紙箱合上,“我自己買的,寫地址的時候腦子裡都是你,就寫你這兒了。”
說完他都想給自己豎大拇指,瞧瞧這隨機應變的能力,聽聽這膩歪的說法。
戚以潦坐到茶幾前的沙發裡,筆挺的褲腿下是程亮的皮鞋,“是嗎?”
茭白還坐著,紙箱在他腿間夾著,他雙手還搭在上面,難掩心虛:“我騙你幹嘛。”
戚以潦前傾上半身,茭白爬起來趴到茶幾上面,湊過去把他束嚴整的領帶松扯開來,“快遞的事就別管了,明天周六,我們出去玩啊。”
“爬山?”戚以潦逗貓似的,不輕不重地撓了撓年輕人的下巴。
茭白的嘴角抽搐,這迷之中年風讓他無話可說。
一股很好聞的清淡熏香味撲來,茭白抬頭就被咬了下嘴唇,他仰著後頸和戚以潦接吻。
然後,
腿間的紙箱被撈走了。
唇潮紅,眼尾泛濕,手已經放在自己運動褲腰上的茭白:“……”
這日子看來是別想過了。
茭白竄起來撲向戚以潦,紙箱沒搶回來,還被掐住腰跪趴在他皮鞋上面,腦袋磕在他掌心裡。
本就已經拆開的紙箱大張口。
戚以潦往裡看,全是藥膏,整整齊齊擺滿,他摳出一支打量,藥膏的瓶身設計還算別致,布滿了一朵朵多色的小菊花。
“菊……”
“不用念出來,懂就行。”茭白飛快阻止戚以潦往下說,“現在被你看到了,我也就不瞞你了,這是我給我自己買的,”雖然你每次都很照顧我,可這也改變不了你很驢的事實。
戚以潦把茭白抱起來,放到腿上,他把藥膏打開,嗅到了一縷香氣:“市面上有這藥膏?”
“不是這世界的。”茭白點到為止。
戚以潦沉默了。
茭白以為戚以潦會胡思亂想,怕他還和小助手來往,哪天再沾上狗血,他正要安慰,耳邊就響起了一聲笑。
“不是這世界的嗎,”
戚以潦擠出一坨藥膏,拇指摩挲腿上人的腰窩,“轉過去坐,我們試試效果。”
茭白:“……”
“你上一天班不累?”茭白聽出他嗓音裡的沙礫感。
“累啊。”戚以潦在他脖頸裡歎息一聲,慢條斯理地吻他,“所以你聽話,乖乖讓叔叔放進去。”
茭白跟戚以潦說好了,八點前結束,結果呢,離開的時候都十點多了,準確來說是十點四十六!開車的是戚大,不是章枕,他怕自己沒忍住,上去給三哥一拳。
茭白坐在後座喝蜂蜜水,他不止能坐,還是自己上的車,腿不疼腰不酸。小助手推薦的不愧是特製品,藥效絕對牛批。
用一點就能讓他變成一壺水,自動加熱。戚以潦從今往後有溫泉泡了。
要說藥膏的副作用,茭白目前沒覺察出來,按理說這麽好的東西,肯定有弊處。
估計一開始有副作用,依賴性啊發癢啊什麽的,用的人多,投訴的也多,經過多次調製後就完善了。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茭白把蜂蜜水喝完,扭頭看窗外,這不是回蘭墨府的路,他把空瓶子丟進垃圾簍裡,拍拍一旁看文件的戚以潦:“我們去哪兒?”
“帶你去玩。”戚以潦處理公務。
“你多大年紀了啊,忙活了好幾個小時,現在還不休息,這麽拚幹什麽,周末我們也可以哪都不去就待在家裡,又不是非要出去玩。”茭白拿走他手上的文件,板起臉道,“別看了,歇著。”
“叔叔才三十六。”戚以潦無奈。
茭白斜眼:“你三十三那年,我說你才三十三,你說你老了。”
“此一時彼一時。”戚以潦揉了揉發漲的額角,英俊的眉間浮出一絲笑意,“叔叔是要注意身體,陪你久一些。”
茭白欲要說話,戚以潦道:“小白,念幾句經文吧,很久沒聽你念了。”
“我隨便念啊。”茭白翻了翻記憶。
戚以潦撚他耳垂:“嗯。”
車後座響起誦經聲。
戚以潦脫了深灰色的西裝外套,解開黑色襯衣上面的扣子,他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幾個瞬息後,戚以潦摸到身邊人的手臂,一路往下摸,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柔韌的骨節,挑了一根指節細細摩挲。
誦經聲停了。
茭白被摩挲的無名指一蜷。
那一瞬間,戚以潦執起他的手,在他的無名指上留下一圈齒印。
茭白暗自呼氣,剛剛他還以為……
無名指的指尖忽然一涼,有硬物被套上來,慢慢抵進去,
和那處齒印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