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瑤沒有想錯，沈知非拿出來了幾個簡單的信封，上面都沒有填寫地址，看起來並沒有打算寄出的樣子。

　沈知非按著從下到上的順序一字排開，一共八封信。

　“今年，今年的剛寫好。”沈知非有些局促地按在了最後一個信封上。

　章瑤疑惑地掃過那些信封，“寫給我的？信？”

　“不……是的，”沈知非點頭又搖頭，“是信，也是情書，答應過你的，我寫給你。”

　章瑤拿出第一封，小心地打開。

　“瑤：

　我剛剛開始練字，雖然還是很醜，但我有些心急，就提前寫吧。在此之後還會有幾封，但願有機會的話可以給你看看。

　提起筆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倘若哪一年我放下你，那就此停筆。

　今年變化很大很大，我失去了父親，離開了母親，弄丟了你。

　好像不知來自何方的一陣烈火，肆無忌憚地在我的領域裡燃燒，把我擁有的都燒成灰燼，連帶著摧毀了我。

　仰頭看到的只有黑暗，天總是不亮，總是不亮。

　我好像看不到明天了。”

　……

　章瑤的指腹擦過紙張角落裡的褶皺，想象著沈知非擦去上面的水漬的模樣，眼裡很快蓄起了淚水。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沈知非，說：“你的字，進步真大……”

　第一封情書一定是在剛開始練字就寫了，醜得章瑤一瞬間夢回高中。

　沈知非：“……”

　這時候為什麽要在意那些煞風景的小問題？

　“你繼續看嘛~”

　沈知非不擅長說，隻好寫下來，但此刻想著自己那些矯情又酸溜溜的話語都會被章瑤讀了去，她當下羞得從脖子紅到頭頂。

　章瑤拍了拍她的腦袋，又寵溺地揉揉。

　第二封情書，看得出字體已經小有進步了，娟秀整齊。

　“我十九歲了，終於長到了分開時你的年紀。原來十九歲是這樣的，原來很多事情是不由自主的。

　方涵真的八卦，我也第一次這麽感激她的八卦，——她偶爾會在網上跟我分享你的動態。

　我找了個兼職，晚上去KTV唱歌，但是總會有男人盯著我看，我很不喜歡那種感覺，但是也要習慣。

　不過老板是個不錯的人，一個大我幾歲的姐姐，她看得出那些男人不懷好意，給我分配了一套小熊服，穿上雖然跟酒吧整個氛圍比起來有些不倫不類的，但是那種冒犯的眼神少了不少。

　我不太懂樂理，但我唱的每一個旋律，都在講喜歡你。”

　第三封。

　“我帶著弟弟離開了臨皖，因為害怕，害怕看到一切熟悉的人事物，所以請允許我再一次選擇鴕鳥那樣的逃避。

　我喜歡站在很高的樓層，於星空下遠眺，三十三度西南方的方位，你在那裡。

　不過前段時間方涵跟我講你在準備出國了，以後西南方也看不到你了。

　她說你的錄取通知已經發放到位，朋友圈一水兒的英文她懶得看，直接就把你的動態截圖給我看了。

　英國是個不錯的地方，雖然我也沒去過吧，但你選的地方，一定是個好地方。

　昨天剛跑完阿洺的入學手續，忽然就想起來了，我自己都沒給自己辦過入學，假如我去上了大學的話，沒準還能做你三年學妹呢。

　我也收到過錄取通知書，其實只差一點點，我就能見到你了。

　在那之後，我改掉了看西南方的習慣，但又養成了新的習慣。

　——每看到一處的世界地圖便要駐足，視線掠過的地圖上的英格蘭，幻想自己與你擦肩。”

　章瑤一封又一封地看過去，眼底的溫熱湧上，幾次三番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再也無法不動聲色。

　她好像終於撕開了時空的裂縫，看到了那個一點一點把自己拔著長起來的沈知非。

　然而只是看到了而已，她缺席的那八年，再也無法補齊，她們終此一生，都彼此虧欠八年光陰。

　“不知不覺已經寫到八封了，我也有點意外。說起來我覺得自己是個冷血的人，畢竟當年能說分開就分開的人是我，說自己能有多深情都是在騙鬼的。

　記得一開始打算忘了你就停筆的，可惜章小姐魅力太大且影響深遠，一不小心就寫了八封，並且確乎還有繼續寫上幾十封的趨勢。

　當然，前七封我都是抱著渴望與你重修舊好的念頭寫過來的，這第八封不一樣。

　這封寫完，就會給你看了，連帶著之前的八年，分毫不留地全部交給你。

　倘若你現在在讀這封信，那麽你已經得到了完整的沈知非，也許她仍然不那麽完美，但她一定非常愛你。

　記得第一年送你的泰迪熊嗎？

　我現在有八隻泰迪熊，但沒有一只是溫熱柔軟的。晚上睡覺還會搶我的床位，沒有那個姓章名瑤的姑娘抱起來舒服，所以它們被我丟進櫃子裡了。

　說了那麽多有的沒的，其實就是，我有點想你了，但是你在忙著趕稿，就不打擾你了，先寫下來，以後的你會看到的。

　順帶一提，看完記得心生愧疚，然後一定補償我。

　Last but not least，即使是第八年了，我也依舊非常思念你，非常。”

　章瑤看著最後一句話哭笑不得，心一下子軟得不行。

　沈知非英語不好，高中時也不喜歡背什麽作文模板，各種連詞介詞轉折詞永遠記不住。

　她的英語作文最後一段開頭一定是“Last but not least，”——最後但同樣重要的是，她說她整篇作文的精華都在這後面了，老師沒有耐心看到這裡是他們的損失。章瑤說她胡說八道，哪有人這麽寫作文的，也不看看文章結構，上來就是一句這個，能得高分才怪了。

　沒想到的是，沈知非這麽個小習慣竟然沿用至今。

　章瑤點點紙上的字跡，“還沒到最後呢。”

　沈知非不解，帶著鼻音“嗯？”了一下。

　章瑤愛慘了她這樣可愛的表情，沒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說道：“你欠我那麽多，要補償還有很多年，遠遠不到最後。”

　沈知非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張開了雙臂：“你要抱抱我。”

　她以前常常想，要是章瑤能在那時抱抱她，她的那些苦難就不算什麽了。

　好在她的運氣還不算壞得徹底，老天終究還是將章瑤換了回來。

　章瑤環住沈知非的腰，補全了這個遲到了許多年的擁抱。

　沈知非習慣先洗澡，而章瑤就理所應當地在後面，沈知非隻好在浴室外面乖乖留守。

　兩個人並肩躺在被窩裡的時候已經天色已經開始微微泛白，章瑤看著沈知非，她眼底的青灰有點明顯了，“睡得著嗎？”

　沈知非呼吸輕了點，表達出了她的驚疑，她是神仙嗎？為什麽能看出自己睡不著覺？

　“你晚上一直很清醒，和以前不一樣。”章瑤打了半個哈欠，圖個優雅又憋回去了另外半個，“你以前過了零點一定會困的。”

　沈知非就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是嘛......”

　“但是你要陪我休息一下。”章瑤指了指自己眼睛，“我已經兩天沒合眼了，現在有點累。”

　章瑤習慣性地把某些感受描述得很輕巧，比如兩天沒睡這種事情要是放在平時的沈知非身上，她肯定連嚎的力氣都沒有，直接一頭栽到床上，並且誰叫她她罵誰的那種。

　章瑤其實剛結束了忙碌，應該好好休息的。但是卻因為對沈知非的擔心，生生又犧牲了一晚的睡眠，此刻眼皮下面像是灌了沙子，磨得她眼睛酸痛。

　沈知非的心疼立馬就竄了上來，她揪起章瑤那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快睡吧，晚安。”

　章瑤是真的累壞了，沒用幾分鍾呼吸就綿長了起來。沈知非盯著她的睡顏看，睡意也在不知不覺間侵襲，造訪周公去了。

　第二天沈知非就要回醫院，章瑤送她去的，到醫院的時候，沈知洺已經在病房裡了，許舒嵐還睡著，臉色比昨晚好了不少。

　章瑤只在病房門口站著，沈知非看了看媽媽，然後出門去，走到章瑤面前：“等她身體好一些，我帶你見她好不好？”

　目前讓許舒嵐現在就接受她們倆顯然不太現實，讓頭部受傷的老媽一醒來見女朋友？沈知非不是缺心眼就是缺腦子。

　但是沈知非就是想要把能給的都給章瑤，只是委屈她要再等等。

　章瑤當然知道輕重，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先不要想那麽多，你好好照顧阿姨。”

　她是真的不著急，該釋懷的早就釋懷了。

　送走了章瑤，沈知非回到病房，小聲地解釋了母親受傷的經過，沈知洺臉色不大好地看著吊瓶。

　“媽情緒不對，會不會有事？”他很多年沒見媽媽了，卻沒想到一見到就是在病房裡。

　沈知非寬慰道：“不會的，她只是一時疏忽沒注意到車。”

　“但願吧。”

　沈知洺也不願意往壞了想，可是同樣的事情他又不是沒遇到過。

　幾年前，他眼睜睜看著姐姐攀過欄杆，對著滔滔江水發怔。

　那時候，他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被凍結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泰迪熊：所以愛會消失對不對？

　沈知非：沒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