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會在猛烈的情緒上來時保持詭異的冷靜。
醫生的口罩遮住了他不近人情的宣告,好在上天終於厚待沈知非一次,醫生說的是:“沒什麽大礙,只是失血過多,估計得多睡會兒。”
沈知非沒有松一口氣的表現,只是如常地笑了笑,朝醫生說:“謝謝醫生,辛苦了。”
然後她打電話通知了沈知洺這件事,叫他及時回來。
直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整個臨皖都睡下,沈知非坐在病床前,儀器發出滴滴的聲響。
沈知非漫無目的地翻動手機,睡意再一次離她而去。
多年來失眠時常造訪,沈知非其實早已習慣這樣的夜晚,往常她總是去找些書看,但是今天情況特殊,又來得比較急,她沒有能消磨時間的東西了。
手機被她調了震動,卻也在這不合時宜的時刻震動起來。
是章瑤。
沈知非心裡一緊,眼睫顫了顫,起身推門出去,小心掩上了病房門才接起電話。
章瑤聲音聽起來低低的,情緒不怎麽高的樣子:“怎麽還沒睡?”
“就睡了,你怎麽這麽晚還不睡哦?”沈知非清了清嗓子,好讓自己的語氣正常起來,“小心我下次見面罰你。”
“我也準備睡了。”章瑤停了下來。
沈知非聽到聽筒裡有輕輕的風聲傳來,她道:“你在外面嗎?”
章瑤說:“嗯,下樓給組裡人帶點宵夜,你回家了嗎?”
“回了,在家呢。”沈知非不加遲疑地接道,指腹摩挲著冰涼的窗框。
對面安靜了下來,過了好幾秒,就在沈知非疑惑地想要問她怎麽了的時候,章瑤終於開口:“沒什麽,早點回家。”
沈知非說:“好,我知道了。”
兩人沒再多說什麽,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兩句沒有營養的話題,章瑤率先掛斷了電話。
沈知非在病房門口徘徊了一會兒,決定回家一趟。
一來她得拿一點洗漱用品,二來還有換洗衣物之類的必需品。
只是她沒有想過,家門口會有人等待著她的歸來。
沈知非剛轉過巷子口,腳步便倏地頓住,扎根般停在原地,她放在口袋裡的手緊了又緊,卻錯也不錯眼地看著門廊下背對著自己的身影。
她怎麽來了?
沈知非來不及想太多,隻邁開了步子,急切地朝那人走去,或者說,小跑過去。
維持了一整晚的肩上與冷靜頃刻間土崩瓦解,她摟著章瑤的腰,把眼睛埋在她肩膀上,悶聲不吭地貼著。
章瑤先是被她嚇了一跳,轉而錯愕於這人突如其來的脆弱,再然後便柔和了神色,臉上的冰雪都消融,輕拍著她的後背以做安撫。
向來視自尊高過一切的心上人終於示弱一次,欣慰的心情壓過了質問的想法。
章瑤溫聲細語地貼著她耳朵講話:“我在這裡等你好久了,先進屋暖一暖,好麽?”
沈知非貼著她臉頰的臉好涼好涼,章瑤跟著心裡一疼。
與此同時,沈知非也抓住了她的手。
夜裡的風已經很涼了,章瑤又穿得不是很厚,此刻露在空氣中的手連帶著腕子都是冰涼的。
沈知非離開章瑤的肩膀,紅著眼低下頭,把她的手包進自己掌心,留一隻手來開門,“對……對不起……”
沈家的門有些小毛病,擰的時候得拽著才能打開,沈知非顯然不打算松手的樣子,章瑤便抬起空著的那隻手幫她拉著門。
兩人一起費了平時兩倍的時間才將門打開。
章瑤跟著她進去,不經意般問她:“對不起什麽?”
“我不太喜歡在別人面前…哭,太丟人了…”沈知非不太好意思地皺了眉頭,她是真的不太喜歡在人前掉眼淚,丟人而且無濟於事。
只是剛才,在這種無助的時刻看到自己最想見的人,就算是大羅神仙也忍不住吧。
章瑤捏著她的下巴,挑眉看著她,“我是別人嗎?”
“倒也不是。”沈知非立馬答道,並且順杆爬著哄她:“所以我這不是在你面前哭了,你看,眼睛還紅著呢。”
章瑤揉了揉她的眼角,“說說吧,發生什麽事了?”
提到這個,沈知非好不容易起來的一點情緒又落了下去,她低聲道:“沒什麽——”
“不準瞞我。”章瑤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嚴厲,但臉上的神采又分明是關懷備至的,這樣的她透著一股矛盾,但又不帶什麽鋒芒。
此刻她只是一個希望戀人能夠將自己當做依靠的普通女人罷了。
沈知非怔然,看著章瑤的眼睛,心跳怦怦地亂了起來,“我媽媽出了意外,我以為......”
她囁嚅著,章瑤聞言臉色一變,關心道:“阿姨怎麽樣了?”
“沒事了。”沈知非眨去眼裡的濕意,“當時我以為……”
即便是猜測,她也無法將那更加殘忍的話說出口,“我以為又要再來一次了,我不想拖累你。”
章瑤眼底漫上失望,“你究竟有沒有把我放進你的未來裡?”
沈知非眸色深深,堅定地說:“當然有,你從來都在我的未來裡佔主要地位。”
“那你還......”章瑤正要開口說話,沈知非比她急切地先說了:“但是我知道,這次如果再把你推開,我們這輩子就完了是不是?”
章瑤點頭,沒有猶豫。
她的性子不比沈知非柔軟,甚至比沈知非更加在意自尊這件事,可是為了沈知非,她不止一次地把自尊拋諸腦後,隻想要一個沈知非。
如果她傾力相求的只會一次又一次推開她,那麽她的堅持毫無意義,不如就此算了。
沈知非笑了笑,慶幸自己及時拉住了差點脫韁的思維,微微揚起下巴,像個討賞的小孩子,“所以我沒有說呀,我只是想著,等我情緒再好一點了,再聯系你。”
“還算你識相。”章瑤壓了壓上揚的嘴角,故作不滿地掃她一眼:“你那是什麽表情?”
“你不誇誇我嗎?”沈知非老臉一厚,拉著她的手就是一頓擺。
章瑤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人給個糖就上天的樣子,一陣無言。
“誇你幹什麽?我不說你就夠好了啊你不要得寸進尺。”
沈知非跌進沙發裡,仰起頭說:“為什麽啊?”
她不是表現挺好麽?
“我是你的誰?”章瑤很耐心,單手一捋衣擺,坐在她旁邊。
沈知非不明所以,但老實答道:“女朋友。”
章瑤點點頭,“那為什麽不能讓我看到你的壞情緒?”
“我要的是一個可以哭可以笑的沈知非,而不是時時刻刻都完美冷靜的機器人。”章瑤抬起手,揉了揉沈知非頰邊的鬢發,“你明白不明白?”
“明白了......”沈知非失神地看著章瑤近在咫尺的臉,甚至可以聞到對方袖口的淡香,她喃喃道:“以後不會了。”
很遲鈍地,沈知非終於從這一晚品味出了一些什麽,她捏了捏章瑤的手心,湊過去輕輕吻她,然後額頭抵著她的額,語帶笑意:“你今晚為什麽過來?”
“你說呢?”章瑤並不直面回答,而是垂下了眼簾,唇上沈知非留下的溫度還沒有消散。
章瑤說:“你的語氣不自然,我聽得出來。”
沈知非笑彎了眼睛,“這麽了解我嗎?”
章瑤抿了抿唇,不語,抵著沈知非的後頸便貼了上去,企圖通過這種方式讓那雙喋喋不休的嘴巴停下來。
但是有些話該說還得說。
一吻過後,章瑤搭著沈知非的肩膀微微喘氣,然後她在沈知非的注視下,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盒子。
“這些年裡,你的聲音我在夢裡聽過無數次,不會聽錯。”章瑤耳根紅了透徹,但她打開了那個盒子,是一對戒指。
樣式簡單大方,宛如纏繞不清的兩條絲帶,中間裹了顆不大不小的鑽,看起來很精致。
章瑤繼續道:“來的時候我就想,如果你再不要我,這對戒指我就賣了,如果你沒有,那我就把它送給你。”
“算作我對你的求婚。”
她們手上的素戒算是沈知非送的,而章瑤手裡這一對,是她親手設計的,像是糾纏不休的她們倆。
沈知非愣愣地看著章瑤手裡的戒指,而後傻乎乎地笑了出來,眼角都沁出了點淚水,“送我的啊?”聲音裡藏著顯而易見的顫抖。
章瑤頷首,“別無分號。”
說完,章瑤取下了沈知非手上原本帶著的素戒,然後拿起盒子裡其中一個戒指,套進了沈知非的無名指上,大小正合適。
“你什麽時候設計的啊?”沈知非端著右手,金貴得連放在腿上都不舍得。
“沒多久,就前段時間。”章瑤把盒子遞過去。
沈知非意會,拿過來取了另一隻,依法炮製地給章瑤戴上,她打量著章瑤修長的手指,問:“有名字嗎?”
“執念。”章瑤道。
她不想給戒指取什麽複雜的英文名,中文名裡符合她當時設計戒指心理的也就只有“執念”二字了。
沈知非是她的執念,是她這輩子認定了的人,數年的難以放下也讓她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沈知非幾乎對這對戒指愛不釋手,從剛才到現在的幾分鍾裡,眼睛就沒離開過那對小東西。
而被冷落的某人則沉了臉色,“戒指好看嗎?”
“好看!”沈知非點頭如搗蒜地奉上肯定回答,紅潤的唇一直保持著上揚的弧度。
“比我還好看?”
“那沒有。”沈知非終於抬起頭,灼灼地盯著自家女朋友:“我女朋友天下第一好看!”
“油嘴滑舌。”章瑤嗤笑一聲,不以為然地刮了刮她的鼻梁。
她覺得,自己可沒有沈知非好看,各種層面上來說。
但是這個人總是沒有身為美人的自覺,一個兩個的桃花招來了自個兒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遲鈍得讓人心急。
大約是忽然想起來什麽,沈知非站起來說:“你等我一下,有東西給你看。”
章瑤看著她疾步進了臥室,沒多久捧了個小盒子出來,她記得那個盒子,裡面裝的似乎是幾封信。
沈知非說等以後給她看的,這個以後,看起來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