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殺聲震天,羽林軍這邊傷亡慘重,而元霜所率部隊卻幾乎分毫未損。
過於順利,讓元霜心頭浮起了一絲疑惑——秦瑾靨好歹也是將門出身,她手下的羽林軍,便如此不堪一擊麽?
不過很快,這個疑問就得到了解答。
秦瑾靨身穿黑衣,站在內一層的宮牆上,神情淡漠。
只見她抬手一揮,無數隻帶著火光的箭矢便朝著元霜部隊的方向射來,一些人避之不及,摔落下馬,一時間火光衝天,燒成了一片。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元霜絲毫不慌,示意將士們變換成防守的隊型,很快,秦瑾靨的箭隻就傷不到他們了。
元霜的目光只不過稍微錯開一瞬,城牆上便不見了秦瑾靨的身影,沒過一會兒,便有人手執一柄□□,率一隊精銳,策馬而來。
黑衣之下,攻勢極猛,十步一殺。所過之處,為羽林軍衝出了一條路。
元霜立即挽弓,這火光剛好為她的視線提供了有利的條件,她輕易地便瞄準了秦瑾靨,只是在發覺對方動作之時,右手不由得一抖。
秦瑾靨竟然將□□往身前一指,所對的方向,正是元霜身旁的舒弦墨!
這讓元霜目光一冷,極快地放出一箭,卻被她及時躲開。
與此同時,秦瑾靨竟然將手中□□直接拋擲了出來,正中舒弦墨座下的馬。
馬兒隨即受驚,險些將舒弦墨甩下去,還好元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舒弦墨的腰,稍一用力,便將她帶到了自己的馬上。
舒弦墨下意識抱住了元霜的腰,只見她微微回眸,用的是平素慣常玩世不恭的語氣,眼中卻是無邊的寒意,嘴角勾起一抹痞氣的笑:
“坐好了。”
“……嗯。”
元霜的坐騎向前疾馳,不過幾秒的功夫,便將秦瑾靨周遭的陣型衝散,右手接過舒弦墨遞來的□□,直指秦瑾靨面門!
兵戎相見,碰撞出火花,只聽秦瑾靨漠然道:“是你,拓拔霜。”
被叫到這個名字,元霜的神情更加冰冷:“少說廢話。”
“我當是誰呢。”秦瑾靨擋下元霜的攻勢,“你拓拔氏,只不過是秦家的其中一個手下敗將而已,鮮卑小兒,也敢在此撒野?”
“口氣倒是不小。”元霜並沒有被她激怒,“只有弱者會在輸之前放狠話。”
秦瑾靨的父親當年曾是當朝大將軍,出兵討伐鮮卑拓拔一族,讓其元氣大傷,不複從前。
有不少拓拔氏子民由此遷至中原,改姓元。元霜的原名,正是拓拔霜。
秦瑾靨微笑道:“你父親被我父親斬於馬下的時候,想必也是這樣一副倔脾氣。”
不知從哪裡湧出來越來越多的羽林軍,將元霜團團圍攻在中間,讓她一時無法顧及秦瑾靨。
秦瑾靨在此時縱馬撤退!
元霜亦是很快後退,而後回首一箭,破空而來。
戰場喧囂,聽不到箭矢刺入皮肉的聲音,讓她無法確認是否射中。
只是那身著黑衣的背影,似乎稍作不穩了一下。
之後便毫無異樣。
天機閣內,蒙繞魚仍是在地上不住打滾,南黎解釋道:“他逃走之前,其他族人給他下了蠱,只要一聽別人念他的名字,便會頭疼不已,全身不適。”
“外面的嘈雜聲愈來愈大了。”君照影感覺到了不對,“元霜應當已經趕到了。”
“元統領?”花緋月有些不明白,“她不是被將軍派去戰鮮卑軍了麽?”
南黎道:“姑娘有所不知,元統領是鮮卑人,何談去戰鮮卑軍?將軍給她下達這個命令,自然是假意讓元統領‘離開’,好引出內奸。”
“內奸……齊嫣語?”
君照影淡然搖頭:“空瑾,出來吧。”
只聽房頂上有細碎的響動傳來,很快有人揭開瓦片跳了下來,正是影衛副統領,慕空瑾。
只是,她神情不似往常,面對君照影等人的時候,眼中滿是戒備和警惕。
花緋月一驚,難道這內奸,竟然說的是慕統領?怎麽會這樣?
幾人幾乎天天同桌吃飯,花緋月根本沒想到,和諧的表面之下其實暗藏洶湧。
君照影輕聲說:“我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慕空瑾僵硬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因為她根本回答不出來。
君照影從未對不起任何一個人。
“離間元霜和弦墨,又想方設法讓流螢中蠱,甚至還栽贓到齊嫣語身上。”君照影語氣平靜,“都是你做的。”
慕空瑾沒有否認。
天機閣外已經被包圍起來,忽而一個並不算清脆的腳步聲傳來,一襲黑衣,款款而至。
“今日好生熱鬧,既然將軍和愛妃都在此,怎麽能少得了朕呢?”
秦瑾靨面上沒什麽表情,只是嘴唇莫名有幾分蒼白。
君盈袖暗自攥緊了拳。
只聽君照影道:“君上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秦瑾靨笑著反問,“想看出好戲罷了。”
她身後的羽林軍挾持著一人,昏迷不醒,正是慕空瑾的妹妹,慕凡!
“慕副統領,你答應我的事,可別忘了。”
慕空瑾站在兩方中間,進退兩難,深吸了口氣,顫抖著向君照影的方向舉起了劍。
“對不起,對不起……”她眼中含淚,極為不忍,“君上給慕凡下了蠱,我別無選擇。”
劍光一閃,卻驟然轉了個彎,朝向的是秦瑾靨!
怎料秦瑾靨像是早有防備,輕松擋下,冷笑道:“看來你是不想要你妹妹的命了。”
慕空瑾聞言動作一滯,便被秦瑾靨抓住了破綻,一掌拍在她腹部。慕空瑾整個人直接飛了出去,跌在角落裡,嘴角流血,意識模糊。
羽林軍扼住慕凡喉嚨的手轉瞬收緊,眼看就要下死手!
卻不知從何處鑽出了一條小蛇,對著羽林軍的手便咬了下去。竹葉青蛇毒性不算強,那羽林軍只是手腕麻痹了一下,便將它揮開。
只見君盈袖不知何時將方才從天牢中撿來的長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放她們走。”她一字一句地說。
君盈袖動作突然,沒和任何人商量便這樣做了,就連南黎也怔了一下。
秦瑾靨絲毫不為所動,只是饒有興趣道:“你在威脅我?”
君盈袖咬唇不語,下意識吞了口口水。
“你覺得有用麽?”秦瑾靨說,語速略快了些,“你死了,正好成全我。這天命之女的氣運,便一下子全到了我的身上。”
只是背在背後的手,卻悄悄給羽林軍打了個手勢,他便漸漸放開了慕凡。
君盈袖聲音漸微:“原來,你真的只在乎天命之女。”
花緋月看在眼裡,卻分明覺得,秦瑾靨在撒謊。她明明很在乎君盈袖,卻故意說這話,好讓君盈袖放下刀。
“天命之女對你來說,便那麽重要麽?”君照影抬眸,“你已經是萬人之上了,卻還因為多年前的一簽卦文,心生貪婪?”
“大將軍說得清高,難道你不想嗎?”秦瑾靨反問,“天命之女,執掌天下,卻出在你和盈妃中,難道你從沒希望過,那個人會是你?”
越來越多的羽林軍湧入了天機閣內,甚至透過窗戶都能看到在外待命的弓箭手,她們已然插翅難飛。
“告訴朕剩余卦文的內容,考慮考慮,留你們一命。”
就在此時,外面馬蹄聲一陣接著一陣,還有熟悉的嘶鳴聲,君照影凝神細聽,便知道是元霜來了。
擒賊先擒王,元霜攻進來還需要時間,決不能坐以待斃。
“走!”君照影將花緋月往南黎的方向一推,自己卻飛身上前。
猝不及防間,秦瑾靨便和君照影過上了招,旁邊的君盈袖也立即上前。
兩人合力,本該佔上風,只是羽林軍人數太多,寡不敵眾。
南黎也會些輕功,反應很快,立即帶著花緋月翻出了窗。
“將軍怎麽辦?”
“……”南黎不知該如何作答,君照影一人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若說她能以一敵百,誰都不信,“先走。”
“我不走。”
一隻箭矢朝她們射來,就釘在花緋月腳邊,讓她嚇了一跳,卻仍然堅定地對南黎說:“你走,我留在這裡。”
“你留下來有什麽用!”南黎皺眉,拉著她又躲過了一支箭,“你又不會武功,豈不是找死!”
花緋月輕聲道:“她即便會武,留下來也是找死,我願意和她一起死。”
腦中忽然閃過許許多多和君照影相處的記憶。
那個總是溫柔看著她,不論經歷怎樣的背叛都淡然處之,似乎看透了一切的人,正是她余生想要相伴的人。
南黎看著花緋月眼中忽然閃過的情緒,她想,這些世俗間的情情愛愛,或許真能造就不一般的奇跡。
裡面,蒙繞魚被羽林軍扶著,勉力撐著身子站了起來,陰狠道:“被那小丫頭暗算了,看我不剝了她的皮!”
他一醒來,無數毒蟲也聽他號令,朝著君氏二女而去,兩人處境更加艱難。
可與此同時,有更多顏色鮮豔的毒蟲從反方向湧來,一口就將蒙繞魚的蟲兒們吞了下去,越吃越凶猛,有的甚至隻輕輕咬了一下羽林軍的胳膊,就教他們動彈不得,失去了戰鬥力。
蒙繞魚驟然睜眼:“南黎!出來!”
外面的弓箭手被元霜他們解決了,花緋月和南黎暫時性命無虞,兩人跑到了天機閣的後方。
南黎雙腿盤坐在地,雙眼緊閉,口中默念著什麽,忽然吐出一口鮮血來。
這是她用來保命的蠱,雖然攻擊力很強,卻會對縱蠱人造成極大傷害,傷敵一千,自損兩千。
不到萬不得已,她是決計不會用的。
花緋月從地上撿了把長刀,警惕地巡視著周圍,確保南黎不會被打擾。
同時心中掛念著那人的安危。
不戰則已,一戰定生死,這是君照影一向信奉的東西。
有了南黎的蠱蟲相助,兩人輕松不少,可這蠱蟲和羽林軍兩方都沒討到好,轉眼間各自死了多半,沒剩下幾個。
君照影方才被圍攻負了傷,一不留神,胳膊上便又被秦瑾靨劃出一道血痕。
秦瑾靨也沒好到哪去,對君盈袖隻守不攻,很快就被逼到了角落,竟然還笑得出來:“我倒是不知道,你的功夫這麽好。”
君盈袖冷然:“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可我知道,你想殺我。”秦瑾靨歎息般的聲音。
君盈袖想到她的所作所為,心中絞痛,顫聲道:“我們之間,什麽時候非要你死我活了。”
兩人離得極近,秦瑾靨的手忽然撫上君盈袖的臉龐,再熟悉不過的手指輕輕掃過頰側。
“這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話音未落,秦瑾靨忽然順著牆根倒了下去,君盈袖這才看到她的背後赫然有個傷口,流血不止。
秦瑾靨似乎想說什麽,但再沒有力氣說出來。
君盈袖不由自主抱著她的身體,一條生命就這樣在她懷中一點一點地逝去,她很想緊緊抓住,卻如同握住了一把流沙,不論怎樣做,都會從她指尖漏走。
一滴淚水淌在了秦瑾靨臉上,轉瞬消失不見。
秦瑾靨一倒下,剩下的羽林軍群龍無首,元霜等人終於尋著突破口,一鼓作氣,很快就能衝進來。
君照影被蒙繞魚的蠍子夾了一下,毒性蔓延得很快,令她眼前昏昏沉沉的,全然沒看清蒙繞魚操起旁邊的木案,朝她攻來,於是結結實實挨了這一下,頭疼欲裂。
蒙繞魚正想再來一次,將君照影打暈,一陣疼痛卻從腹部傳來。他不敢置信地往下看去,一根簪子已然穿透了他的身體。
他身後是雙手發抖的花緋月。她從沒做過這樣的事情,乍然見血,心中慌極了。
那發簪是君照影送她的那根,本來丟失不見了,花緋月卻在剛才親眼見到一條屬於南黎的小蛇變成了這簪子的模樣。
想來,君照影是想讓她用這東西防身的。
簪既是蛇,自然有毒,蒙繞魚瞪著大眼睛倒下了,花緋月再也無暇顧及其他,直奔君照影而去。
君照影的情況並不太好,全身是傷,眼睛緊閉,看上去很快就要陷入昏迷之中。
“君照影,君照影!”花緋月瘋狂地搖晃著她的身體,“你醒醒,你醒醒!”
可不論重複多少遍,君照影還是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你別死,你別死……”
大顆大顆的眼淚滴在了君照影的眼皮上,鼻尖上,還有嘴唇上,花緋月哭得六神無主:“你醒醒好不好?”
也不知是什麽起了作用,迷茫中,她的手被輕輕握住。
“我沒死。”君照影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目光柔和。
“我還沒和你成親呢,怎麽舍得死。”
同時,南黎居高臨下地看著還在臨死掙扎的蒙繞魚,問他:“你想知道卦文的後半部分嗎?”
蒙繞魚說不出話,只是眼中的執念泄露了他對於此事的渴望。
“好,那我告訴你。”
她蹲下來,在蒙繞魚耳邊說了幾個字,只見他眼睛瞪得更大,似是完全不相信這個結果。
“不信?”南黎說,“可這就是真相。”
蒙繞魚死不瞑目的模樣很是難看,念在同族一場,她使喚著蟲兒們將他的身體搬到了一旁,也不至於在正中間擺著。
至於那邊幾人……
她看著又哭又笑的花緋月和虛弱不堪的君照影,心想,蒙繞魚還是算漏了一件事。
用蠱縱然可操縱他人神智,亦可取人性命,可還有一樣事物,便是蠱也無法奈何的,即便毒性再深,碰上這東西,也無計可施。
矢志不渝的情人淚。
元霜所率部眾已然佔領整個皇宮,局勢終於明朗。
南黎想,對了,還有件事等著自己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