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女的離開,其實跟月奴脫不開關系。
那日月奴照例跪在街邊討飯吃,卻忽然被個男人拉住了胳膊,用淫邪的目光打量著她:“小妹妹長得不錯,願不願意去哥哥家當個小丫鬟?”
那男人穿著簡陋,家裡也不像是能請得起丫鬟的,顯然只是想來誘拐小姑娘。月奴驚恐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卻無法以一己之力撼動成年男人的手勁,隻得大聲呼救。
而今朝內戰事四起,人人自危,尤其像建康這種沿海地區,更是較為魚龍混雜,自然也沒人願意管這種閑事。眼見月奴就要被男人拽走,一隻不算大的手掌拉住了男人的手腕。
“放開她。”
是奚女。
她狠狠地將男人的髒手從月奴身上扯開,那男人痛呼一聲,卻發現只是個小女孩,歹心更生。
“小姑娘勁挺大啊。”男人獰笑著,“不如,你們兩個都一塊跟哥哥回家好了!”
卻見奚女身手矯健,抬腳便踹向了他的命根子,男人猝不及防,慘呼聲著實嚇了月奴一跳。
奚女又將他碰過月奴那隻手的手腕朝反方向狠狠掰了過來,月奴立即瞧見男人的手掌無力地垂下,八成是被奚女弄脫臼了。
盡管如此,奚女還未罷休,左手出拳,選的位置極為巧妙,看樣子力道也十足。
男人的右眼頓時腫了起來,連叫都叫不出來了,尚且完好的左眼看奚女的眼神滿是驚恐,知道自己這是遇到硬茬子,喘著粗氣逃跑了。
月奴感激地抓著奚女的手,卻聽奚女低聲道:“此地不宜久留。”
她隻以為奚女是怕那男人過來尋仇,忙點了點頭。
奚女卻是知道,如今自己作為敗將之女,已被全朝懸賞尋人,外貌特征又如此明顯,只怕不久就會有官兵聽到風聲,前來抓人。
即使她們很是謹慎,翌日,奚女還是被帶走了。
來的是官兵,幾十個圍在廟門口,把從沒見過如此大陣仗的月奴嚇得夠嗆,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本不明緣由,卻見他們拿著通緝的畫像,上面正是奚女的容貌。
奚女輕聲道:“放開我,我自己走。”
鉗製住她胳膊的官兵也不便為難一個孩子,隻得松開來,任憑她一個人走在前面。
明明落魄至此,奚女的眼睛卻仍然發著光,閃爍著不凡的神采,筆直的脊背也不曾彎曲。
孤女早熟,聯系前因後果一想,月奴也知道奚女是因為她才拋頭露面,招惹禍患。
角落裡的她希望奚女能回頭看她一眼,奚女卻沒有絲毫猶豫,伴隨著官兵的押送,離開了這個陰暗潮濕的破廟。
她還以為那就是永別。
思緒重回眼前,君照影的容顏近在咫尺。
花緋月記憶中的那張臉漸漸和眼前人重疊,同樣英挺的眉骨和有些泛藍的雙眸,右眼為重瞳,帶著些別樣的妖異。
正是奚女無疑。
人說目有重瞳是帝王之相,可史書上卻從未記載過目有重瞳的女人。君照影這樣獨特的特征,在旁人眼裡未免奇怪。
花緋月卻並未覺得有什麽。
莫說君照影,如今在位的秦瑾靨也並非男人,況且在她眼裡,君照影確實有一股君臨天下的風范,縱然是比之秦瑾靨,也絲毫不差……
花緋月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下,君照影卻在她愣神之時松開了她,再回過神來,便已不見其蹤影。
這便是到了將軍府,整體不算太大,但從外面一眼望去,倒是格外氣派森嚴。
一個大概七八歲的清秀小童為她打開了大門,朝花緋月施了一禮,清朗道:“姑娘這邊請。”
花緋月朝他笑了笑,便跟著他朝裡面走。
入門是個大大的院子,有草木花香,亦有流水小橋,頗為雅致,倒是和將軍府給人的感覺不一樣。按理說,將軍府應當是嚴肅莊重的,但大抵因為君照影並不是男人,也沒那麽死板,倒是把府內布置得很有情趣。
順著小橋走過去,便能直入正廳。
有兩位侍女正在門口站立,遠遠瞧見花緋月來了,相對視一眼,朝花緋月施了一個很敷衍的禮。
花緋月自然看出了這一點,唇角的笑容有些微微凝固,倒也沒說什麽。畢竟自己也不是什麽身份尊貴之人,某種意義上來說,和這些下人們也沒什麽區別,也不好直接指責別人無禮。
她不露聲色打量了一眼。
其中一位侍女穿著得很好,有著白嫩的娃娃臉,臉上透著和身份不符的驕傲,顯然是在府內地位不低。身穿一件玫粉暈錦紗紋雙裙,眉心點了個花鈿,若不是頭髮用專屬丫鬟的雙掛方式梳編了起來,乍一眼看去,說是大小姐的打扮也不為過了。
那侍女似笑非笑地對花緋月道:“這位就是花姑娘吧。奴婢們奉將軍之命在此等待,帶姑娘去安頓住處。”
花緋月得體地笑了笑,說出來的話卻並沒有很照顧侍女情面:“帶路吧。”
那侍女眼神一變,顯然是沒想到花緋月會以主子的口吻講話,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花緋月不緊不慢地跟上了。
將軍府不算很大,所以也沒走多久,但侍女帶她去的地方也較為偏僻,至少離正廳不近。
那侍女停在了一間廂房前,不鹹不淡道:“到了。”
花緋月笑道:“姑娘何不幫我開門?我剛在聖前獻舞,著實疲乏得很,一點力氣也沒有。”
其實花緋月也並不是像看上去那麽柔弱的,從小父母雙亡使她有比別人更強烈的自尊心,也不太能允許像這種狗眼看人低的下人為難自己。
誰都不比誰高貴。
侍女被她這話氣得柳眉倒豎,冷笑了一聲:“不就是一個舞女,真把自己當主子了?我告訴你,別妄想攀上枝頭做鳳凰。這府裡,除了將軍,只會有清夫人一個女主人!”
說罷便怒氣衝衝地走了,留下花緋月在原地恍然。
清夫人?看來自己一來就惹到誰了。
花緋月推門進房,一邊想一邊打量著房間。畢竟她是將軍親自帶回來的人,顯然這侍女也不敢太過分,所以這房間的條件還不錯,布置得也好,還算合她心意。
方才那侍女說的清夫人,花緋月倒是從未有所耳聞,不過一想也能明白,隨即臉頰微微赧然,難道君照影也像秦瑾靨一樣,有磨鏡之癖?
那清夫人就算和君照影那種關系,也應該是個偏房,因為花緋月從未聽說過將軍娶妻的傳聞。
這侍女,想必就是清夫人派來敲打她的。
大戶人家的侍妾都對這種事情緊張得很,一聽自家夫君帶人回來,便會覺得威脅到了自己的地位,免不了要做些措施。
花緋月尷尬地搖了搖頭,其實她對將軍並沒有那種非分之想,若說有些什麽,大抵只有幼時情誼了吧。
沒過多久,便有醫師來為花緋月診治被劃傷的臉,君照影也一同來了。
看著將軍正直的臉,花緋月為自己心裡揣測她的種種有些羞愧,並不敢正視她。
那醫師年過花甲,看著十分有經驗的模樣,為花緋月洗去臉上的顏值,又清理傷口後,抹上了一層厚厚的藥膏:“姑娘每日塗一些,過些時日便能好。至於留疤……那需得看個人體質了,老朽也無能為力。”
花緋月謝過了他,君照影也微微點了點頭,吩咐手下人將醫師送出去。
“多謝將軍了。”花緋月是真心實意感謝君照影的,從以前到現在,君照影幫了她兩次。若沒有她,只怕自己兩次都會喪命。
見她此舉,君照影卻有些微微不悅,雖然在臉上沒表現,但花緋月卻看出來了,小心道:“將軍……”
“不必言謝。”君照影道,“也不必叫將軍。”
花緋月“啊”了一聲,臉上訕訕的,“可、可奚女是蔑稱,我怎能還這樣叫將軍呢?”
君照影沒有說話,不悅之情透過眼底直達全臉,氣氛瞬間凝結了片刻,她轉身拂袖而去。
花緋月霎時嚇了一跳,以為自己惹將軍生氣了,正手足無措,卻聽得前面傳來悶悶的一聲。
“一同用膳。”
作者有話要說:
君照影:生悶氣.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