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的死傷之慘重,遠超歐陽吉的想象。
“標配是運輸車每輛兩到三人、轎車四人,我們出發時一共五輛車十三人……壞了一輛運輸車一輛轎車,死了……這裡的屍體是五個人,和我一輛運輸車的搭檔失蹤了,還有個司機他……”
軍裝的男人面色憔悴,提著鐵棍的手抖得厲害,走到地上一排屍體的最後那個,挑開孤零零縮在地上的一團衣物一角。
歐陽吉猝不及防看到那堆器官混雜的肉塊,嚇得驚叫一聲,往後連蹦帶跳地踉蹌倒退,差點滑一跤。
那個男人把掀起的一角放下,當下也顫抖著嘴唇扔下了鐵棍,原地臉色很差地站了片刻,突然衝到水池邊大口大口地嘔吐。
走過停在雜貨店對門的車輛時,男人們又哭又喊的囈語夾在一陣陣撲鼻而來的惡臭裡,也讓她膽戰心驚不敢在外多停留。
在目睹車隊的慘況之後,她忽然覺得白玄夕只是暫時休克還能靠心肺複蘇簡單地救回來,只是哭只是耍性子,回到過路站也只是把自己關在儲藏室……反應真是很正常了。
這樣一對比,歐陽吉不由得在心裡暗歎自己實在是太幸運了,一邊在牆角鋪了條睡袋,靠牆坐著,退出彈匣數剩下的子.彈。剩余的彈藥不多,但運輸車上肯定裝配了糧食和武器,最理想的情況,或許還能問剛才那個也沒什麽大礙的軍人蹭車蹭物資。
修羅突然不見蹤跡,惡靈重新群集在過路站的結界外,不能保證危機徹底解除的現在,大家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既然要走,帶上她們一起趁車走也是順便的事。而確定了桐安公路斷了一截,她和白玄夕就算要去安城郊區也得調頭改變路線,運氣如果再好一點,說不定還能拜托他把他們送到安城郊區去。
是啊,剩下兩輛車也各自有損,還有現在都沒緩過神來的同伴,先就近去安城郊區的後勤站進行補給休整絕對是不錯的選擇。
歐陽吉信誓旦旦,正考慮怎麽去和那個軍人商量明天的行程——現在已經入夜了,又才下過大雨,長期失修的路況又差,凡是不急著冒死的人,沒有誰會選擇在天亮前就啟程遠行——這時腳步聲“噠、噠、噠”地響起,那個軍人正好走進了雜貨店裡。
而且穿過貨架,來到了儲藏室的門前。
歐陽吉一骨碌從地上起身:“先生,您還好嗎?”
那軍人反應有點遲鈍似的,盯著門站了一秒才扭頭看她:“哦,還好,我沒事,謝謝。”
剛才在室外光線太暗還看不大出來,現在映著燈光,他的臉枯黃得像片掉在泥濘裡的落葉,淡淡的南瓜味信息素若有若無。
他一隻手保持著按在後腰的姿勢,一隻手抓上了門把,在歐陽吉開口之前率先問:“你的同伴在這裡面?”
歐陽吉“啊”了一聲:“是的。”連忙走近,盯了盯他按在把手上的手又看向他的臉:“她也受了很重的內傷,需要休息。您有什麽事麽?”
軍人瞥了一眼她左手還拎著的槍,轉而望向她看上去也很平靜的臉,放下手:“沒什麽。我記得儲藏室有張板床。”
“但也就一張。”歐陽吉點點頭,指指塞在身邊貨架底下卷起的睡袋,“睡袋還有好幾個,店裡還挺寬敞的。”
對方盯了片刻貨架底下的睡袋,沉默。
其實基地外派的拾荒隊、運輸隊一般都會裝備幾個改製得多功能的睡袋,以防萬一。他的車上也不是沒有。
但是,“應該把唯一的床讓給傷得最重的傷員,你覺得呢?”他這樣說。
歐陽吉想了一下,點了點頭,露出友好而有點不好意思的微笑:“我也是這樣想,不過我的同伴傷得就很嚴重了,又是休克又是吐血,髒器受損。而且……她是個Omega,我們Alpha還是不要進去打擾了吧,您的腰上也受了點傷,對不對?”
同時暗暗散發了一點信息素施壓。
軍人松了松扶著腰處的手,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接著轉身欲走,摸摸鼻子小聲咂舌:“女O……真是矯情。”
但畢竟白玄夕自愈傷口的能力非常人能及,只是右眼變金讓歐陽吉拿不準她的情況是好是壞。記得兩人回過路站的途中遇到這軍人上了車後,白玄夕就不知是耗盡靈力還是內傷未愈半夢半醒地睡過去了,在被歐陽吉扶下車清理身體時仿佛做了很糟糕的噩夢,之後就一聲不吭地躲進了儲藏室,把自己鎖在裡面。歐陽吉本想送點吃的給她,但敲門喊人也沒動靜,聯系先前索性就當她又睡著了,不去管她,幫那軍人搬運輸車上的物資去了。
至於車隊的其他人情況到底如何,她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有一個還在昏迷,躺在轎車的後座上,外傷她幫著包扎了;有一個渾渾噩噩發起瘋來,時而怪叫時而夢囈,據軍人所說先前開槍打死了同車的另一個軍人,因而被他奪了槍、拿繩子綁在運輸車裡;此外好像還有一個受了重傷的……這樣,歐陽吉又有點幫人強詞奪理佔了便宜的慚愧。
但慚愧歸慚愧,她打擾白玄夕這一選項她也鐵了心不會去選。
硬要說沒私心是不可能的,白玄夕是她目前最能信任的人,一路撐著幫她開道砍惡靈,沒她自己就算不死在修羅手裡也要被惡靈吃掉。更何況,把可能已經在屋裡睡著了的傷患趕出去、換個“傷得更重”的傷患進來,且不論一夜睡不睡床對愈傷的利處就有多大,她不覺得這種仿佛幼稚園小朋友玩梨和蘋果比大小的比較就是人道的。
只是又有求於那個軍人。歐陽吉跟上去:“但如果委屈其他傷員睡車上也不太好,要不我幫您把他們抬到店裡,可能多墊幾層紙和睡袋躺著也比縮在車上舒坦點吧?”
那軍人聽到了,停下腳步,反應還是慢半拍似的,呆了兩秒才回頭望了一眼,低頭似乎也在思量,隨後點頭:“也好。”
歐陽吉笑了一下,算是回應,順手把槍重新挎到腰間,從兜裡摸出手燈跟他走向雜貨店外。
沒走兩步,軍人不回頭地低聲問道:“你沒有中幻術嗎?”
歐陽吉一直在醞釀怎麽跟對方搭話,他先起話頭倒是幫了忙了:“我也中了幻象,非常惡心,真的是太危險了;只是相比之下我的運氣稍微好一點吧,修羅可能一次設的幻象太多了,到我這裡的幻象就比較脆弱,很快修羅也不見了,所以我暫時好像沒什麽大礙。”
“運氣好?”
她確實覺得自己只是運氣好而已,也不可能跟對方直白地說,是他們沒有弄懂修羅異能的原理,其實也沒有那麽可怕,但這種馬後炮一樣的話除了刺激人以外沒有任何實用,她還是輕飄飄地把話帶了過去:“嗯,只是運氣好一點,不然也沒道理不受傷吧?畢竟那個修羅很厲害啊。”並且話音微顫,好像還心有余悸的樣子。
“確實沒道理。”軍人走在前面,聲音沉悶。
歐陽吉略略一愣,不說話了。
地上還很潮濕,夜風凜冽,雖然換過衣服,儲藏室裡提供的外衣不多也都不厚,只要風一刮,走著走著一身雞皮疙瘩就冒起來了。偏偏運輸車已經移到充電樁那邊停著,離雜貨店還有一些距離。歐陽吉一邊裹緊外套一邊打著寒顫,想起煎熬的年初大雪天,不由堅定了在今年冬天來臨前盡快投奔基地去混的念頭。
但一想到至今沒能進去過的陌生基地,結合之前阿布三言兩語提過的川西基地的情況,又讓她不免擔憂。
雖然聽說好好接受工作安排的Alpha待遇都還不錯,但白玄夕怎麽辦?曾經文明社會Omega就已飽受歧視,末世以來,Omega的命運更是悲慘,所謂“弱肉強食”的天下大亂,更讓力量強健的Alpha和Beta堂而皇之地將Omega奴役圈養。
……不。她差點都忘了,按之前兩人約定的,到了安城郊區以後,白玄夕想幹什麽就和自己沒關系了,也許她還要進安城中心找一間“地下室”,找那個叫做白玄莫的羊妖老爺爺,說不定最後都不一定會去新輝基地。
她又想起末世以來自己遇到過的人們,他們大多數死了,其中有的也保護過她,有的死則只是因為自己不夠謹慎或運氣太差;還有的到了某個時候就離開分別,有的帶著傷不見了蹤影,後來如何,也不得而知。她也早已習慣了只能共患難不能同享福的偶然相遇與離別。
遠遠的,充電樁上的信號燈一明一滅。
“你的Omega是個妖怪。”那軍人先停在車尾,忽然回頭,“我看到她有金色的眼睛。”
歐陽吉下意識地想說白玄夕不是她的Omega,一張嘴冷風灌進來,她忽然反應過來,當下還是讓別人繼續誤會更保險些:“她確實不是普通人類。”
同時多了層警惕,不知對方說起這個是做什麽。如果在過去,人類和妖怪民間有些互相歧視的情況也是常有的,末世以後兩族基本達成了和解組織聯盟軍抵抗“破壞神”,至少在那些基地,種族歧視應該不大厲害,王剛陽和黃決就是例子,歐陽吉推想哪怕不是完全同工同酬,也至少待遇差距不會很大。畢竟人類沒有影法武器時,還得依靠妖怪強大的靈力才能傷及惡靈。
但在尚還有秩序的基地裡種族主義者未必會撕破臉皮,在外面混亂的世界就不一定了,更何況白玄夕還是Omega,她們又還沒有加入哪個基地,即使這個人要除掉她們拋屍荒野也是神不知鬼不覺。
思及此,歐陽吉暗暗攥緊了槍把。
“你知道金眼睛意味著什麽嗎?”軍人口中內容卻和她預想的截然不同。
當然人類是沒有金黃的瞳色的,妖怪的眼睛顏色似乎更多更豔,歐陽吉還以為妖怪有金色的眼睛也不奇怪。
而且好像她也不是第一次看見金眼睛,覺得相當自然……
“呃……”歐陽吉怔了怔,她原先對異族沒多少興趣,多數了解也都只是從影視劇和小說傳奇道聽途說來的常識皮毛,有的深入人心的冷知識還被證明是以訛傳訛,“不太清楚。”
印象裡,三流修煉冒險小說裡很厲害的主角或大反派倒是常常被設定成金瞳,但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軍人轉過身來,燈光斜照在她的身上:“你知道龍族的傳說嗎?古妖族神話,上古龍族是雙子創世神的偉大造物,妖怪的先祖或多或少繼承了上古龍族的血,因此才靈力高強。按妖怪來歷的‘龍族起源說’,大妖怪是龍族的二代血裔,越是本體怪異高大,他所具有的龍族血脈就越純;普通妖精是某些大妖怪與人類的後代,所以他們是龍族的三代血裔,靈力天賦遜於大妖怪,身形又近於人類。
“但是有一種例外,按繼承順序和力量應屬大妖怪,而且是大妖怪中的頂層;其身形又與人類近似,兼有靈活強韌的身體、強大的靈力和高度的智慧,甚至完美繼承了龍瞳,是最接近龍族的直系血裔。但因為太罕見,那個族群在妖界也是傳說中的存在,被稱為‘龍怪’。”
歐陽吉忽然覺得有點扯淡:“你想說我的……同伴,是這種人類和龍族混血的後代?”
這也太奇幻了吧?雖然白玄夕身上的謎團確實很多,但有什麽高純度龍血什麽的……太小說套路了吧?!還偏偏讓她給遇上了,難道她也是什麽小說裡的高級路人?
不過要說奇幻,從“破壞神”放惡靈意圖滅世起她就該懷疑自己是穿越到哪本小說裡了。
但軍人並沒有笑,也沒有做出更多的表情,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死人一樣難看的臉色,直勾勾地盯著她:“我聽說的‘龍怪’特征是黑發金瞳,那金色的眼睛就是龍瞳。”
而白玄夕卻是白發。那簡單唄,龍怪再和什麽白狐之類的白毛妖怪雜交不就能滿足這個條件了麽?歐陽吉簡單粗暴地想著,覺得太荒誕了還有點好笑。
“但史書上記錄了一種貌似龍怪卻不是龍怪的存在,它曾化形為嬌媚美婦現世,有白發,也有龍瞳。”那軍人卻是再平靜不過地繼續道,“湊巧的是,它在我國中原到東部沿海地區出現過,特別在某些近山的地區,留下了一些民間傳說——你是在哪裡遇到你的Omega的?”
歐陽吉眼皮一跳,心裡有種微妙的預感,沉默片刻,轉而問他:“你說的是某一個妖怪?”
“兩百年前,最後一個中原王朝岌岌可危,渾身燃著不滅烈焰的龐大怪物‘九尾火狐’突然降臨,烈火燒紅了半壁江山,人們相信那是神對腐朽的舊王朝不滿而下達的災禍。”那軍人自顧自繼續說,“但半年間帝王換了又換也沒能讓那怪物消失,直到另一個怪物的到來。”
說到九尾火狐歐陽吉就知道了,那個火焰化身的怪物太出名,妖族人類的史書上都曾記錄過它的身影,但也只是在兩百年前某段時間短暫現世,焚毀諸多城市給各地帶來深重災難後,很快就再無蹤跡。因此近代許多專家學者提出那可能是那時各族剛剛開始打開通路來往,因社會劇變、天災頻繁而廣泛流行的一種“神罰”陰謀論。
九尾火狐太神秘也太恐怖,常常作為反派在小說裡出現,很有名。不過歐陽吉聽到的最主流版本是它來去無蹤,像個幽靈,並不知道它的消失還有什麽隱情。
“我老家傳說它是‘不死不滅的青銅龍’,陷身火海也不會受傷死亡,又說是它殺死了九尾火狐,有的地方現在還將它作為異族神明祭祀。但我們那裡的老人說,它絕非什麽善良無害的神明,它也曾燒山屠城,也許只是和九尾火狐利益衝突才將之殺死,本身都是一樣的怪物。”
歐陽吉的心臟猛地一跳:“祭祀……是用鐵器做祭品嗎?”
那軍人平靜看著她:“你也知道這個傳說。”
是“妖君大人”。她想起來,曾經去母親那邊的親戚家暫住時曾聽過這個傳說,那個鄉下村子裡的居民會在墳頭擺上鐵盤子,獻給“吃金屬的妖君大人”。
“妖君大人高興了會為我們的親人祛災保平安,但生氣了會把山都燒起來!”哥哥也講過這樣的話。
可是……
“我小時候是聽說過類似的傳說,但這怎麽了呢?就算這個傳說是真的,您想告訴我什麽?”這可比龍人混血還誇張了,歐陽吉哪怕想把它當一件正事去嚴肅地聽,也不免憋得想笑。
他想說什麽,白玄夕可能是一個壞脾氣的妖神嗎?或者,一個怪物化形偽裝的災禍?
天哪!在這已經有個“破壞神”屠戮生民的末世,再多個災禍少個災禍又有什麽區別呢?
“幫我拿著燈,照這邊,對;多謝。”但軍人將自己的手燈塞給歐陽吉,轉身去攀那運輸車車廂的鐵門,一邊摸著鑰匙去開鎖,一邊放大了聲音,“那個傳說告訴我們,如果有誰能殺死一個‘神’的話,那就是另一個‘神’了,你不覺得嗎?”
歐陽吉眼看著籠著男人後背的光圈,想起白玄夕好像是去刺殺“破壞神”失敗了的刺客。
“我覺得您非要生拉硬扯傳說和現實可有點荒唐吧?光是傳說的真實度就很難保證。”她舉著手上的燈,低頭把另隻手上自己的燈筒收起來。
“你說的沒錯。”軍人一邊哢噠哢噠地開鎖,一邊沉下聲音,“而且我自己也很討厭這樣的‘救世主’傳說。如果非要等待著另一個怪物降臨,靠怪物之間的內鬥,我們凡人才可能勉強獲救,我們前線至今為止的聯軍到底都在犧牲什麽?”
“而且它們存在就會帶來災厄。既然不能保證它們內鬥起來贏的那個準會乖乖消失,那最保險的辦法就是讓這些該死的惡魔和救世主都去死。”
“砰!砰!”
火光一閃,門打開的瞬間,軍人拔出探手拔出腰後的手.槍往裡扣了發扳機,隨即立刻側身朝歐陽吉又開一槍!
因為他還扒在車上,一槍沒有打中要害,打在了見他突然回頭就下意識跳後的歐陽吉右腿上,女A痛叫一聲,腿腳一軟險些摔倒,燈掉在地上,光線混亂。軍人從車上跳下來,同時照著歐陽吉的臉扣動扳機,但恰好被往地上滑了半步的女人躲過了這致命一擊,而又是一聲槍響,軍人應聲而倒。
歐陽吉這槍眼疾手快,抬手就往他胸口打,但光線昏暗看不得十分清楚,也沒有打到心臟。軍人抄起掉落眼前的槍再次抬手,但歐陽吉瘋了似的一頓掃射,從手到身體到臉都沒放過,血泊很快就鋪開在地上。
與此同時鬼哭狼嚎的怪叫鋪面而來,歐陽吉抬手又是一槍,但只打中了手臂,渾身惡臭的瘋子慘叫著撲上來,男Alpha一米八幾的個頭,一下子將她撲倒在地。
瘋子身上纏著鐵鏈,粗重而生硬地硌著她,像個真正的野獸一樣對她又打又咬,粘稠的口水流了她一脖子。
“啊、啊——!痛死了!滾開,滾開!”
歐陽吉梗著火辣辣發疼的脖子大吼,瞪著他渾濁發黑的眼睛,那似乎是被惡靈侵染的修羅特征,顫抖著手將騎槍抵在他的腦門上。
“砰!砰!砰!……”
大腦一片空白,也沒數到底打了多少槍,直到開了空槍才知彈藥耗盡。
槍啪嗒滑落,左手掐著的後頸已是一片冰涼。
我殺人了,我殺人了……終於還是殺人了……像個老手一樣沒有猶豫地……
迄今為止想她遇到強盜團夥、惡靈、異能修羅的死劫不少,保護她、替她殺了敵人而死的人也不少,單靠著別人的好心和自己的強運,一雙沒殺過人的手乾乾淨淨直到現在,終於不可避免地染血了。
但我沒錯,我不開槍就得乾等著被殺死。
就算是在和平年代法制社會,只要花錢請好一些的律師,這也會被判正當防衛的吧。
想起當年哥哥保護她挨了討債的一頓打,對方幾個人不見得掛了多少彩,反倒是他被關進去好幾年,還賣了他們的房子抵罰款,討債的啥事沒有呢。請得起好的律師,這些都不是事。
……可這怎麽能不是事呢?明顯企圖殺她的軍人姑且不論,對付瘋子也許有更好的辦法,如果她當時還有理智的話;再怎麽樣也是人命啊!
歐陽吉大喘著氣,一把將瘋子的死屍推開,大腿上嵌著殘彈,脖子上血流了一片,鑽心的疼疼到了心底。
“嘶、啊嘶!……啊,好疼、嘶,嘶……”
她打著顫摸出燈筒,往周圍照照,軍人死不瞑目,雙眼仍是微微向上,直瞪瞪地朝著她。渙散的瞳孔當然看不見她,卻好像無所畏懼地凝視向什麽更高遠的東西,帶著惆悵與憤恨。
連忙把光線上移,勉強撐著身子壓著左腿坐起來,敞開的車廂裡還擺著一些日用物資,她一眼就看見了靠門口的角落裡有個醫藥箱,立刻就把燈筒橫放嘴中咬著,艱難地拖著腿爬過去。
仿佛是熬過了半個世紀的時間,她終於挨著運輸車夠到了醫藥箱,一把將它從車上打翻下來,便再也沒力氣似的滑坐在運輸車底,顫抖著手拿出鑷子取彈片。
“啊、啊啊——!”
取出彈片,包扎止血……痛不欲生,滿頭大汗……兩眼一黑。
包扎到一半,歐陽吉疼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