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以來,Omega的生存窘境顯而易見。在艱險的生存環境下,Alpha和Beta們撿起了昔日被文明社會用“政治不正確”敷衍粉飾的“弱肉強食”叢林法則,同時理所當然地宣稱,軟弱無力的O本來活該被淘汰,是因他們的仁慈下才保護了他們,所以O就天經地義的該作為緊急情況下侍奉A和B的奴仆。畢竟他們有幸能活的全憑其他性別者的意志,能活著就該滿足了。
歐陽吉雖從一開始就被基地拒之門外,也親眼目睹過不少流落在外抱團取暖的強盜組織搶奪O、圈養O的場景。
所以聽到阿布繪聲繪色地介紹起基地裡的性別制度時,在最初因話題轉移的意外之後,她很快就收起了驚詫的表情。
“我聽王先生說基地裡會配給阻斷劑?”
“如果是常在妓館附近走動的A當然需要阻斷劑。如果你問的是O,那要分情況:專門生孕後代的不能拿阻斷劑;專門服務的官妓不閹腺體就會配給充足的阻斷劑,有的美人信息素太香了,大家都覺得閹了可惜就不閹,不過多數都閹了——阻斷劑生產太多不是浪費資源嗎?因為另一部分負責養小孩的O情期前能領三支阻斷劑,不過人數也很少,主要養嬰幼兒,到學齡的孩子都交給Beta教育。現在末世也才兩年嘛,O本來人數就少,幼孩不多,保姆O也盡量少。”
歐陽吉心情複雜地琢磨了一下“浪費資源”這個詞:“每月三支阻斷劑……現在基地生產的阻斷劑質量是不是也不到以前正規醫藥的標準?”
阿布把地圖重新疊好,收進大衣裡,有些好笑地瞟了眼她陰沉的臉色:“小年輕,你好歹也是獨自在外頭活下來的Alpha,別這麽聖母心好吧?今非昔比,活命為大,假惺惺提‘O權保護’早就沒市場了,那些O在基地裡吃好睡好,都感激涕零著呢。是,我們基地裡活到現在的O除了完全結扎的幾個官妓都懷過孩子了,但我們面對的畢竟是整個人類的危機,人口數銳減了一大半,只要有一線延續的希望,繁衍大事就得重視!”
聽上去很像這麽回事,但歐陽吉沒忘記阿布車上就有幾支緊急阻斷劑。
真正最需要阻斷劑的Omega們無權隨便得到,阿布這樣外出作業的Alpha倒能備著一兩支,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什麽“浪費資源”。話說到這裡,倒也省去了她慢慢好奇安城的後勤基地藏著什麽吸引拾荒隊專程去玩樂的“好地方”。
她默默點頭回應,心裡對基地生活的想象卻更清晰而冷漠了幾分。
……也許還是要去新輝看看。
她記得新輝基地在末世之初就留了很多妖族。當初擁擠在湧向新輝基地大門的人潮裡,她不止一次聽到身邊的人類男女們高聲咒罵基地是“人類叛徒”、“跪舔異族的走狗”雲雲。
據說有的妖怪族群裡Omega的地位未必不高,妖怪文化也更多元和個性化,說不定新輝基地的氛圍比川西這樣內陸的基地要更自在包容些。還好白玄夕不打算去川西基地。
……要死,她怎麽又開始為那個人瞎操心了?
正思量著,阿布一邊拿起擱在腳邊的一罐啤酒,一邊拍去鋁皮罐上的灰塵,語氣不無抱怨地說道:“A和B累死累活勞動得食,騷O只要躺在床上就能吃飽喝足,硬要說還是咱們虧了。以前我就笑說那群騷貨還有啥好不滿的,仗著‘O權保護’的政治正確天天在那兒作。”
“這不作出了一堆笑話嗎?什麽舉報投訴影視劇性別歧視啦、在網路上瘋狗一樣到處罵的啦,也就他們在家帶孩子不用工作,一天天閑得慌。”指尖勾住拉環,“嘭”的輕響之後,酒香伴著鹽鹹味的信息素在空氣裡蕩漾開,阿布像想到了什麽頂好笑的笑話,一拍大腿激動起來,“哦對,最好笑的還是那個——不是有段時間公知在拿‘妖怪文化很自由’說話嗎,那群蠢O就跟著拿妖怪Omega地位高來譴責政府要提高O權,很快就被網友羅列實例狠狠打臉,笑死我了。”
歐陽吉隻覺得他聒噪,不是很想理他了,奈何這話還是讓她有點詫異:“我也在報紙上看到過關於妖族文化多元自由的說法啊?聽說還有過鬧得很厲害的反政府武裝領袖是Omega呢。”
傳說有的妖怪種族裡,Omega雖然體弱,靈力天賦卻很強大,所以崇拜O乃至由O作為頭領的族群也不是沒有。
阿布笑得連連拍腿:“可能就是你說的那個?快十年前了吧,當初我看的新聞,說是有個由Omega領導的,發展到令異族各國都忌憚的反種族歧視平權組織,本來媒體都危言聳聽說他們要自己建國了,結果……哈哈哈,誰知道他們首領是情期打了假的阻斷劑還怎麽,信息素泄露後被十幾個高層手下囚禁輪.奸,然後北方雪國的軍隊趁機把他們都抓了,組織也散了,哈哈哈哈……這個算是一代著名的異族時事笑話了吧,現在小年輕都不知道了?以前我們還老拿這個笑異族智商低,是真的‘衣冠禽獸’呢。”
確實是過於戲劇性了……歐陽吉也沒想到自己在雜志上隨便翻到過的舊聞,其完整版原來如此虎頭蛇尾。
看來那些對妖族正面宣傳的材料也不能盲信。她不禁莫名煩躁地想,那怕是也不能對新輝基地抱有太高期待了。
橄欖香伴隨著無端燥熱上竄,她忽然短促而斬釘截鐵地開口:“但即使明天世界就要終結,我也不認為性別歧視或種族歧視,所有歧視,可以存在得理所當然,受害者就是受害者。”
阿布摸著胡茬斂起笑容。
歐陽吉沉默了片刻,又抬抬嘴角搖搖頭:“倒不如說就是因為已經到末世了,還要靠歧視彼此穩固這麽一點可憐的自尊心才更悲哀吧。”
男人慢慢放下罐裝啤酒,嗤之以鼻:“天真。我還以為能活到現在的應該是很強的Alpha,竟然這麽聖母心,別是被那隻狐狸精洗腦了?”
“恐怕您和王先生的關系並不好吧?”
阿布扭頭盯著她:“你什麽意思?”
話不投機半句多。歐陽吉撐著腿起身,無意奉陪,報以貌似得體禮貌而不無冷意的微笑:“抱歉讓您失望了,和白小姐沒關系,我這個人不僅聖母心還寧願成為神話裡的聖母呢,假如真能生個神子就拯救世界。反正我有幸獨活到現在,今後也會繼續想辦法活下去,不勞您操心了。”
“你什麽意思,挑釁老子?”阿布眉頭一皺,抓起啤酒罐往地上一摔,半罐淺黃的酒液汩汩鋪開。
歐陽吉余光掃了一眼,暗暗冷笑著將男人嘴裡語氣嫌棄的“浪費資源”默默重複一遍,卻驚覺周身已滿是月桂盛放的飄香。
阿布也是剛起身,扭頭就見披著一頭奇異白發的纖瘦女人從沒了門的雜貨店裡走出來。
明明還拖著爪指幾乎觸地的駭人黑爪,她的步子卻輕得聽不見,宛如一隻蒼白的幽靈,如果不是Omega信息素在彌漫,恐怕站在兩人身後很久都不會被發覺。
白玄夕用繃帶斜纏在腦門上,遮住了睜不開卻時不時滲血發癢的左眼。她很自然而然地先望向就杵在門口、身軀偉岸的阿布,灰暗的右眼像含著一汪死水,目光平靜到不近人情。
“請問,您還有阻斷劑麽?”
“都連續用兩支了怎麽還要……”因心情暴躁的緣故,阿布的語氣一開始不怎麽好,卻很老實地連退兩步,伸手探進衣兜裡摸了一陣,可惜空手而出,聳肩緩聲道,“嘖,沒了,真沒了。”
白玄夕的嗓音聽著好了些,好歹能順暢地發出聲音。歐陽吉側目掃了一眼,那隻黑爪子正如死物一樣耷拉著懸在地面上,體積明顯比原來稍大,所幸表面平整沒冒出眼睛。
看不出情緒起伏的右眼視線偏移,越過阿布的肘側投到歐陽吉身上流連片刻,又很快收回上抬,配合著淡漠的話語扔在Alpha男人臉上:“謝謝。那我們就在這裡分別吧,介於我實在沒找到有效的阻斷劑,為免給您和您的同伴帶來麻煩,之後我會自己去我要去的地方。”
阿布吃了一驚:“不坐車嗎,聽小王說你不是要去安城?還有七八十公裡呢!出了這結界,外邊一路上可都是惡靈啊!”
歐陽吉也很意外地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說什麽好。
白玄夕輕輕搖頭:“沒關系,我不怕惡靈。”頓了一下,又用目光指向他身後的小Alpha:“她不和我一路,記得帶她去基地。”
“啊?哦……”阿布扭頭看看歐陽吉,心裡想著“這樣最好”。
“等等,請不要自說自話為別人安排行程好嗎,白小姐?”歐陽吉隻感到被算計了一樣,氣笑了,上前走過來急道,“不是才說好你保護我去新輝基地的嗎,你都是想到什麽說什麽的嗎?”
也不管阿布一臉詫異地來回望著她倆,白玄夕偏偏腦袋,目光平和地迎上她的視線:“但你現在沒有了影法武器,我也不打算搭便車,這樣你還願意跟我去新輝?”
歐陽吉呆了呆,腦海裡是剛過目的那張地圖,夾著香煙的粗糙手指點著的當前位置到那座濱海城市的紅圈,還要橫跨大半個省……
“你不如跟著他們去川西,有車和結界符在,至少安全點也時間短;同伴多,小王能用焰型靈波,路上還有個照應。”
阿布也對她抬抬下巴:“她怎麽說也流著妖怪的血,還有那種邪門的東西在,你什麽都沒有,別想不開啊小姑娘;跟我們去川西,保證吃好喝好休息好,現在勞動崗位也都定了,你去了活也不會很重的。”
月桂的芬芳混雜了有點腥鹹的鹽味,撲在鼻子裡,令歐陽吉從生理上都感到煩躁難耐:“我也去新輝。”
阿布完全無法理解,甚至覺得有點可笑:“你瘋了?哈,就因為這家夥是個Omega,怎麽,你想上她?醒醒啊年輕人,她不要命了想走著去新輝,大概五百多公裡啊!你也不要命嗎?”
也許是A和A信息素的相斥性作祟,也許是看著白玄夕近乎冷漠的表情讓人十分不爽,歐陽吉心火暴燃:“我沒瘋!我就是真想上她,想到失了智也不會不要命!……誰說去新輝就要和她一路了?不是說安城郊區有個後勤基地嗎,到了那邊我會等能去新輝的車,自己去。”
歐陽吉後半截說的聲音越來越小,不自覺紅著耳朵低下了頭。沒辦法,總有些沒過腦子衝動出口的渾話,會在脫嘴的下一秒就釀成令人臉紅不已的悔意。
尤其是還以為真的打算置身事外,令人惱煩的對象,忽然揚起了意味難以捉摸、卻……很明豔的笑容。
白玄夕壓下微揚的嘴角,繞過還愣愣的阿布,來到為自己沒過腦子的渾話尷尬癌發作的小Alpha身邊。後者趕緊後退半步,想要捂臉的手卻被溫熱而修長的手指捏住。
“對對不起,我……我我真沒那個意思,都是隨口一說的,你千萬別誤會……”
歐陽吉心虛得不敢看她,漲著通紅的臉用力搖頭又用勁抽手,抽了兩次都沒有收回手來,不想第三次時白玄夕本來鉗子似的指尖忽而一松,歐陽吉因慣性,動作很大地揮手往後踉蹌了兩步,因驚異而本能地望向本想避開的臉。
白玄夕勾著唇角,之前還淡漠得好像目空一切的右眼這會兒也含著溫馴的笑意,點頭低聲:“好,你沒那個意思,我知道了。”
她很瘦,下半張臉的弧度略顯尖峭,下頜曲線收勢又自然滑潤,臉型就給人利落精致之感,更別說兩瓣粉唇薄而飽滿,細看嘴角下有枚微如點的美人痣……這實在是張很適合微笑的臉。
看得歐陽吉一噎,連忙望向別處。
狐狸精大概是人類最熟悉的一類妖精,古老的民間傳說裡,狐妖都是些俊男美女,深諳魅惑之術,常有些躲藏在人間的狐妖伺機勾引良民,為禍或竊食,被人識破就變狐狸溜走,狡猾至極。
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這些民間傳說以訛傳訛的說辭同時糅合了幾種妖怪。精通幻術吸取人類血液和靈力的,另有一族“惑魅妖”;狐妖僅僅是最平常的一類長著狐狸尾巴或狐狸耳朵的小妖,靈力也毫無出眾之處;而能在近人形和獸形間切換化形、人形模樣又極漂亮的,隻可能是原型就似野獸的大妖怪,比如白狐族。
感受著手心灼熱的溫度,歐陽吉恍恍惚惚地想,不知白狐族和人類的混血,本體會不會也是一隻白毛狐狸呢?
“就算隻到安城,一路上也都是惡靈,你不怕嗎?”
歐陽吉一下子從走神中醒過來,目光依舊遊離不敢多看她一眼,像生怕眼珠子黏在她臉上回不來似的:“不是說你會保護我嗎?本來說去新輝,現在縮短到安城,難度都降低了,你應該不會食言吧?”
白玄夕不知道小姑娘都想了些什麽,隻覺得她靦腆害羞和輕易就能被逗得慌亂臉紅的模樣很是可愛,不過現下可不是肆意開玩笑逗弄她的時候。前者回頭,看向阿布時嘴角的微笑卻多了絲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就是這樣先生,她好像也不打算搭你們的車。”
趕緊分道揚鑣的潛台詞呼之欲出。阿布皺起的眉頭高聳,他一瞬有種錯覺,白玄夕像極了一隻磨著爪子的猛獸,懶洋洋地趴在可憐無辜的羔羊身邊,不高調也絕不低調地宣告獵物的主權,並隨時準備驅逐擅闖領地的敵人。
而且,她那含笑卻冷漠到冰點的眼神,分明威脅著下一秒就能掀起血雨腥風。
阿布咽咽口水,他認得那種眼神,一下子就想起了黃決和大哥,今天剛死也差點要了他的命的前同伴;亡命之徒,凜冽而純粹的殺意,就像利劍和風暴。恐怕她殺過人,而且殺得還不少。
“好吧,好吧。”阿布本來還想再勸勸歐陽吉,雖然只剩他和王剛陽兩個的團隊沒必要再去安城,但也可以送她去後勤基地,順便歇歇腳多備些防禦性質的符咒,但現在白玄夕的反應荒誕得讓他想笑,“小姑娘,你想不開找死是你的事。”
區區一隻Omega,竟讓他像見了大哥那樣的Alpha忌憚畏懼,甚至妥協屈服。
他打從心裡喜歡的,或者說欣賞、向往的是強大的,“名實相副”的Alpha。作為骨子裡充斥著男性Alpha的傲慢,又因幾次和O糟糕的情史而有些自卑的人,阿布追隨大哥是追隨著他渾然天成的那股領導力,一介人類卻能把黃決那種亡命之徒的妖精降得貼貼服服。
而對歐陽吉示好親切,則是對“在滿是惡靈的叢林中也能獨自生存兩年”的“強者”的敬服。
只是,這孩子和他想象中那種和他一樣深諳“弱肉強食”之道、踩著弱者屍骨一路走來的頂級Alpha根本天差地別。即使她的信息素有著比多數A要來得霸道的頂級資質。
阿布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歐陽吉,滿臉密密麻麻地寫著“可惜”:“我去拿介紹信,不過沒蓋基地官方的章,不保證新輝一定收你們。”
他轉身就走,和自己想象裡截然不同的A和O,簡直就是對怪胎組合。他理解不了也不敢理解。
歐陽吉也不是很理解他的暗示。想當初惡靈潮初至,是因大批難民湧向基地,遠超新輝體量而審核嚴格;現在都這年頭了,按阿布之前的說法,各個基地也開始向外搜救幸存者,人道主義一定程度的恢復,那還有必要在一個入關程序上那麽死板嗎?
她還望著阿布大步流星離開的背影發呆,月桂的清香一下子如潮水般圍攏上來,濕熱而曖昧的呼吸噴灑在頸窩裡,心上像被小動物的爪子偷偷撓了一把,瞬間又癢又酥麻。
“你這是幹什麽……哎、哎?”
歐陽吉下意識想轉身推開對方,背稍一往後就與綿軟的身軀碰了個滿懷,背脊不禁僵得筆直筆直,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奈何白玄夕變本加厲地收進了攬在她小腹的左手臂,貼在她背後的身子也像煎餅包香腸似的裹了上來,仿佛恨不得把她揉進身體裡。
白玄夕很熟練一樣把下巴擱在她的肩頭,輕笑著蹭她的脖子、臉頰:“你不是說想上我麽?現在礙事的人走了,邪惡的巫師可以做滿足你願望的交易了,小美人魚。”
歐陽吉一通掙扎,連手都紅了,整個人都像隻煮熟的蝦,也不知是Alpha力氣到底是大,還是白玄夕刻意放手,她這次轉眼就把飛蛾撲火的Omega推開:“你胡說八道什麽啊!都說了那是嘴瓢,不是真的,我才沒那個意思!”
但嘴上義正言辭,心裡卻虛得一個勁亂蹦,畢竟橄欖香和腺體可恥的脹痛,無論哪一邊的生理信號好像都宣誓著相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