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葦莊戴眼鏡， 她穿著雪白的絲綢圓領無袖襯衫，冷白的肌膚在燈影回下如攏柔光，金絲眼鏡之下那對眼睛仍如湖泊靜謐， 唇角天然地微翹， 唇色粉淡，全身上下彌漫著“快來招惹我”的知性禁欲感。

　小園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看她的時間太久了，屏住呼吸挪開了視線， 開始找話題， “你其實

　不用送我的， 你不是不舒服麽？”

　葦莊低聲說：“你不想和我呆在一塊？”

　“啊？不是！”小園忙否認，其實她還挺喜歡她這麽做的。

　所以她送自己回家是為了和自己呆得久一點？

　小園還在適應如此情緒外露和“精準”表達的葦莊， 可她很喜歡她這一面。看來前兩次吵架是有用的， 還有今晚葦莊說出來的都很讓她吃驚， 她需要好好消化。

　葦莊說她分不清楚自己說愛她，是幾分出自真心， 還是純粹為了演戲體驗。

　她現下想起來了，在灣島那晚， 朱萼華也問她， 是真的愛，還是她讓自己愛上了。

　當時朱萼華的問題簡直是當頭一棒，她和葦莊簽約的兩個原因之一確實是想找人談戀愛， 體驗戀愛的感覺。

　她選了葦莊， 也是為了擺脫葦家寶，所以簽了半年約， 可如果沒真的被她吸引， 就不會再與她續兩年的約。

　朱萼華的問題是當頭一棒， 也是她內心篤定了自己的情感， 所以更加不值一提，後來接踵而來的變故根本沒給她時間思考。

　小園側目望了望女人。

　知道了葦莊內心想法和她解約的原因後，她既有恍然大悟的釋然又覺得很委屈。

　她問她幾分真心幾分為了體驗。

　她如何替自己辯解？如何量化自己的感情？做個表格嗎？

　車窗外飛虹璀璨，葦莊開得不算慢，可很穩，車裡淡香似有所無，雨後的柑橘香，一個她們獨有的環境。

　比起相隔電話線，比起頂樓走廊，比起空曠的33樓的客廳，此刻她們更近，一伸手就很碰到對方。

　車廂裡只有她們的呼吸，幽靜而輕微。

　這種安靜令人沉溺，心悸，也令情感很難藏匿。

　“你真的認為我和你在一起是為了演戲的體驗麽？”小園悄聲地問。

　葦莊眸間泛起了波瀾，手指捏緊方向盤，她喉嚨動了動，一時沒有說出話來，只是車子忽然顛了一下。

　女人定定神，穩住了車身。

　小園呼出口氣，也知道此刻不能再多說了，不過還是輕聲說，“我只是想說，如果我真的為了演戲和你在一起，那我入戲也太久了，足足兩年多呢……”

　葦莊眸光顫了顫，有些怔然的模樣。

　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們都很安靜。

　小園一直盯著窗外看，可葦莊期間回頭看了她幾次。

　“累了就可以先眯一會兒，估計還有半小時才到。”葦莊說。

　她對自己住處的路線還挺熟悉的，小園扭頭看她，這次兩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

　小園盯著她透明的鏡片看，忽而問她，“你去年去灣島前是不是去我家找過我？”

　葦莊捏了捏方向盤，目光仍然在前方，沒有否認，“……嗯。”

　小園目光一軟，其實在自己沒有注意到的地方，葦莊也做了不少，以這人的性格，說不定做得更多，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她們其實是互相吸引，交流的並不多，性格各異，又缺乏了解的機會，所以有了情感上的誤差。現在該說的她們也都盡力盡量地說完了，彼此都知道原因了，其實也可以沒有遺憾地“好聚好散”了吧？

　一定要“好聚好散”？

　她們還能再繼續麽？

　自己還能做什麽去證明呢？就怕用力去證明，反而顯得太假，連自己都不能接受。

　小園目露茫然。

　她的情緒驟然低落了下來，余下的路程就沒再說話了，很快就到了小園的小區。

　女人默著聲將車馳入了地下室，入口處保安亭的年輕保安走了出來。

　小園略略坐直，她這個小區雖不及君悅苑的安保那麽極端嚴格，不過也是頗為可靠的。

　葦莊將車窗降下，保安略低頭一瞧，看到小園就笑了，“向小姐，是你啊？

　小園微微笑，朝他揮揮手。

　年輕的保安的視線很自然地帶到了葦莊，語氣熱切，“哦，和你姐姐去玩啦。”

　車裡緩緩地開了進去，小園抿了抿笑意，側目看葦莊，“也難怪他還記得你。”

　這女人確實有令人過目不忘的魅力。

　葦莊目光微閃，側眼意味不明地盯了她一眼，她將車子開到了她那棟的樓下，屬於小區裡的E區，便停住了。

　兩人沉默地坐了一會兒，這E區只有蒼白的幾盞燈源，斑駁地擊碎了車庫的黑。

　小園分神地想，好像這小區的物業費不低吧，E區也不及時去修那些有故障的燈。

　沒別的車輛進來，極其安靜，一開口就好似會驚動了什麽。

　有什麽一直在把小園的心往上頂，頂到了嘴邊，即將變成實質的話語，又落了下來，反反覆複 。

　她深深地籲出一口氣，“那我先上去了。”她沒看葦莊的表情，也沒聽到她的回應，隻好推開車門下去了。

　葦莊停的位置離電梯門不遠，走一小段路就可以到了，小園慢慢踩著步子，走到了一角光亮，仰頭，有隻不知名的小飛蛾，熱情地繞著冷冰冰的白燈管。

　驀地，耳邊聽見一聲車門帶上的聲響，接著是葦莊叫她，“小園……”

　她立刻回頭。

　葦莊站在那裡，雙目深深地望著她，周遭靜謐，她是唯一的動與光。

　“guo……”過來兩個字剛剛到了唇邊，就被女人咽了下去，小園的記憶回籠，想起自己曾經凶巴巴的那句“我最後一次聽你的‘過來’，沒有下一次了！”

　她撓撓臉，忍著笑意，朝女人走，而葦莊也翹了翹唇，同時舉步向她走了過來。

　兩人很快地就來到了彼此的跟前，面對面站著。

　“怎……”小園剛想問，女人的手攬了過來，將自己帶入了她的懷裡，上方的嗓音清幽又動人，在空氣裡激起微微的漣漪。

　她說：“小園，我還是想要你在我身邊。”

　小園一動不動，心臟都快窒息了。

　“我們不需要合約的形式了，”小園的臉挨著女人修長的脖頸，被她的氣息包圍著，也能感受到她頸動脈頻率極快地跳動著，“你回來好不好？”

　小園周身血液沸騰到了臉上，烏黑的發外的耳朵也紅彤彤的，暈乎乎的，腿都有點站不穩，暈乎乎地胡言亂語，“那你之前說我……”

　“我們都不要想以前了，”葦莊頓了頓，“我有做得很不對的地方……”

　小園的心軟成了一片，“我也……”

　“嗯……”女人溫軟的掌心摸了摸她的後腦杓，掠過了她的發絲。

　“你是說我們重新開始嗎？”小園勉強找到了一絲清明。

　葦莊一頓，眸中的神色也浮起了幾分虛，“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要怎麽做，我只是知道我不想你離開我。”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當你的……”小園顫聲問。

　“女朋友。”葦莊接她的話，大老總此時確定了她的內心，找到了準確的表達，“我想你當我女朋友。”

　“我也知道我難相處，所以你好好考慮，我都等你，”葦莊望著她，“不過在這之前，你不能答應其他人的追求和示好。”

　小園呆呆地直起身子，望著她。

　大老總神情無比認真 ，嚴肅，語氣清晰，“和人跳舞都不行。”

　小園呆愣愣地回到了家裡，坐在沙發，慢慢地，她捂住了臉，滾燙滾燙的，然後她笑了起來。

　我的天啊，原來那女人果真介意她和徐木易跳舞了！

　她勾了勾頭髮，又笑了。

　抓起手機來，去查看微信，剛才她上樓就給葦莊發了微信，讓她小心開車，回到家後給她微信。

　她此時聚精會神地望著置頂的對話框，她怎麽會不同意呢，即使是在自己最難過最傷心最怨她的時候，她都沒有取消置頂。

　在她心裡，葦莊始終是第一位。

　女人一定是在開車，小園戀戀不舍地放下，去衝了個澡，忍不住又彎下唇笑。

　洗完澡，她穿著睡衣，推門進入臥室，躺到了床上，算了算時間，可能還沒到。

　可微信欄裡已經有了葦莊的回信，“剛到。”

　她一下子坐起來，“你飆車啦？”

　葦莊靜默了一會兒，才慢慢地回，“正常車速。”

　她被逗笑了。

　小園盯著手機，覺得自己真的是忘形了，葦莊讓她考慮，考慮什麽呢？僅僅是聽到了女朋友三個字，她就控制不住的心緒飛揚，掩飾都掩飾不了。

　她放下了手機，深呼吸幾口，心頭激昂的情緒淡了點，深深地思索了一陣。

　其實她們以往只是憑借本能在靠近，後來是自己努力去接近她，而葦莊心中的界限感極深，她會排斥，所以她覺得吃力，覺得不平衡，她們之間的信任感還沒有好好的建立，就被破壞殆盡。

　重新建立需要時間，還有彼此性格的磨合。

　現在是葦莊主動提出來要和她戀愛，自己為什麽不敢答應？

　小園很快理清後，就想發信息給她。

　等等，她看了下時間，不行，太晚了，葦莊本來就休息不好，還是讓她睡覺吧。

　明早再和她說。

　小園有了決定，便也倒下去睡覺了，可她心窩火辣辣的，感覺自己做夢，就連天花板好像也在笑。

　不行了，還是忍不住，她拿過手機，發給她，“你睡了嗎？”

　“還沒。”葦莊很快回。

　小園正想和她說要不打電話或者視頻吧，一瞄時間，一點多了。

　她用力地抿抿嘴，趕緊打：“快睡快睡快睡！”

　“……你不發給我我就睡了。”

　“好啦好啦，我不發了。你快點睡。”

　“小園。”

　感覺是葦莊無奈到了極點，她這人也不懂發什麽表情包，只會直接叫名字。

　小園撓撓自己的額頭，“好啦，你快睡，明天我給你打電話，好不好？”

　“幾點？”葦莊靜了靜，又發過來，“我擔心自己沒接到。”

　小園的心陡然一酸，手也停住了。

　“明天我不去公司，你一整天都可以打，現在快睡吧。”女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發過來一長句。

　小園的酸楚一瞬被熨平了，剛想發“好”，不行，再發字的話那女人就覺得必須要回，這樣下去沒完沒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睡覺，她挑了一個小貓咪乖巧答應晃尾巴的表情包發了過去。

　等了四五分鍾，葦莊果然沒再回過來，小園彎唇略微得意地笑了。

　“這才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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