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是為了他來找我的？”

　小園一聽到她的語氣立刻就警醒了， 她已經見識過季島頂樓裡語氣詭異的葦莊，這次聽上去好像更危險……

　“不不不！”她急忙否定，“當然不是為了他！”

　“哦？”葦莊挑眉看了看她， 一副等她解釋的模樣。

　小園捏了捏手指， 一時語塞，她垂眸看到了面前幾上的牛奶，大腦恍惚了幾分。

　她記得第一次到33樓來喝的也是牛奶， 她端起杯子裡， 抿了一大口， 濃濃的奶香縈繞在她的舌尖，她心裡也落定了下來。

　前兩次的溝通或多或少都帶著太多的情緒， 並不是有效溝通， 此時此刻， 在曾經熟悉又溫暖的地方，兩人面對面坐著， 為什麽不心平氣和地聊一次呢？

　至少自己首先要平和下來，也要坦承自己的心思。

　“我是有些疑問要問你， 還有我打電話問Alex ， 她說你不舒服，所以我就……”小園卡了卡，才接著說下去， “……所以我就不知不覺地走過來了。”

　葦莊烏黑深邃的眼睛凝視她好幾秒， 薄薄的唇角勾出一絲真實的，若有若無的笑意， “……要問我什麽？”

　小園微微吸氣， 也望著她， “我會問徐木易是因為我以前也有過類似的經歷， 不知道你還記不不記得？”

　葦莊微斂了下眼睫，略微思索，隨即道：“徐木易和你是不同的事情。”

　“啊”小園愕然地問，“他是真的做錯了什麽事才被解約嗎？”

　“簽約解約都是行業內很正常的事情，我可以跟你明說的是，影業裡人事的事情我不管，我也是不過問的。”葦莊淡聲道。

　她的意思是徐木易簽約和解約都不關她的事情？

　想想也是，她是橦華集團的大老總，怎麽有時間專門去管旗下一間公司的一個簽約藝人呢？

　“哦……”小園呆呆地瞅著她，開始覺得自己好像頭腦太簡單了。

　“既然在合約期間與他解約，想必也賠了雙倍的解約金。”葦莊繼續道，“我不覺得橦華有任何虧待他的地方。”

　“我記得他好像說過他寫了劇本什麽的，那他寫的劇本會怎麽辦？”

　“這屬於在簽約期間的作品，決定權在橦華，以後如果立項了，編劇會不會署他的名，得看具體情況。”葦莊神色愈發淡漠，不過仍然回答了她。

　聽起來好像是正常的商業行為，好像徐木易也沒有吃虧？反而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以為葦莊因為“吃醋”而出手乾預徐木易的合同，以權謀私。

　小園臉頰燥熱，垂眸小小聲，“那，那我知道了。”

　葦莊沉默了。

　小園偷眼瞄她一眼，葦莊的眼睛就像是靜謐的湖泊，看不清楚湖泊底下有著什麽，可也讓她愈發羞慚了起來。

　“我其實就只是問問……”

　“之前葦家寶為難過你，幾乎把你逼入了死胡同，而我是他的親生母親，有其母必有其子，兒子都這麽做過了，他母親想必也好不到哪裡去，對吧？”

　以前葦莊話少，很多事都要靠小園猜，今晚她話多了，語氣也不算嚴肅，可小園反而覺得這樣的葦莊實在太難面對了，誰讓理虧的是自己呢？

　這種疏淡之下威壓更重，更有無形的壓力。

　“我，我……”小園臉紅了，鼓起勇氣，乾脆承認，“好啦，是我錯了嘛！我不該誤會你，也不該……自作多情。”最後四個字她咬得輕輕弱弱地，飄過了自己泛紅的臉頰。

　葦莊看了看她，眸光微微蕩漾，接著側過了視線，“我確實很不喜歡他在你身邊晃悠。”

　小園的心一跳，臉頰越來越燙，垂眸直盯著自己的膝蓋。

　一時無聲。

　小園受不住這安靜的氣氛，忙找話題，也是自己長久以來內心的好奇，“……我能問葦家寶是怎麽回事麽？”

　小園凝神望她，“他與你也太不像了。”長得不像，性格不像，為什麽會是母子？

　可能是先入為主，小園對葦家寶的印象很不好，得知葦莊是他媽媽後，她才勉強從“很不好”扭轉成 “不太好”。

　葦莊微微眯眼，只是望著她，眼裡匿著許多小園看不懂的神色，停頓了須臾，她才淡淡地問：“你想知道什麽？”

　幾年前，就在這33樓，葦家寶闖了進來，大鬧了一頓，從他的口中得知，葦莊對他不聞不問，不關心他，枉為母親。

　她記得葦家寶當時是這麽說的：

　——“我一直以為這世上除了工作，沒什麽好讓你在意的，我畢業就來公司學習，你對影視感興趣，我就來拍電影，可是你從來就不在意……”

　——“你姓葦，橦華也會是你的，不需要為了我去做什麽事情。”

　——“我只能給你這些，其他的我沒有。”

　為什麽他們會是這樣的母子關系？

　葦莊她在意的是什麽？親生兒子尚且如此，那她這個外人呢？她也是用“合約”來和自己維系關系，若說是簡單的“合約 ”關系，可她在自己身上費的心也太多了。

　小園還是看不懂她，每次感覺離得近了一些，可實際伸手過去，卻摸不到，覺得她更遠了。

　她不想這樣了，乾脆就趁今晚問個清楚，就是要怎麽問呢？她糾結的時候女人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臉上，探詢著，一瞬的幽遠，很快地靜定了。

　小園斟酌地問：“他現在怎麽樣了？”

　“他從UCLA畢業了，還在美國，離葦廷很近。”

　“你們……還是像以前一樣嗎？”

　“嗯。”

　葦莊回答得很簡單，輕輕的一個“嗯”字在小園心中像砸了一下似的。

　那晚葦家寶大喊大鬧的話也透露了不少信息，小園很想問她為什麽生下他又要掩飾母親身份，是不是她經歷了不少的事情，可又怕一問，就會戳葦莊的傷疤，這是她最不想要的，也是她過去不敢去碰去問的原因。

　這問題重若千鈞，她不敢輕率地問。

　葦莊掀睫盯了他一眼，已然洞若觀火，她胸前微微起伏了下，竟也很容易就說出來了，“他是我十八歲那年，去國外授精所生。”

　小園怔住了，大腦渾噩，花了一些時間才消化了她的話。

　“我記得當時用了兩種方式，最後是人工授精成功了。”

　小園的心一直在猛顫，手也在發抖，女人的神情看起來非常輕描淡寫，可就是這種輕貓淡寫深深地刺痛了她。

　此時她也不能表現得太過激動，這不是葦莊想要的方式。

　她捏著發抖的手掌，慢慢問：“有什麽非要生的理由嗎？”

　葦莊的眼睛看向了她，一瞬間似乎掠過了什麽，像靜波的湖面拂過一片白鴻，快而淡。

　“我父親很晚婚，以前年輕時有過不少情人，有一個情人懷孕了要與他結婚，他給了她錢，讓她打掉了孩子，之後就結了扎，是結婚後才去做了複通手術，後來就只有我和葦廷的兩個孩子，他不喜歡我，隻願意培養葦廷。而葦廷從小就想學醫，不想繼承橦華，生個孩子，他就願意培養我，這是我們的交易。”

　小園張張唇，想說什麽，又無法說出口。

　那時你才十八歲啊。

　你……

　所以你不願意葦家寶知道你是他的母親，是為了他好吧

　“我原本想要瞞他一輩子，這是他不需要知道的真相，不過……他還是知道了。”

　聽到這裡，她忍不住起身，此時隻想過去好好擁抱葦莊一下，無關其他，只是單純地想抱抱她。

　葦莊眼眸驚跳了下，纖白的手掌往外微微一擋，小園瞬間滯住了身子。

　女人側過了臉，冷白光潔的額角繃出一點點青筋的影子，她在過濾和安置自己洶湧的情緒。

　小園緊緊地抿住唇，喉嚨間也微酸著，她沒有後退，也沒有出言評價，更不會鄙視指責，而是給予她空間，靜靜地表示她的關心，她對她決定的尊重和敬重。

　她這麽驕傲，做出的選擇是絕不會後悔的，此時更容不得一絲一毫的憐憫，此時更需要守護她的自尊。

　此時此刻，她相信這種沉默的支持和陪伴的方式是最好的。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兩人都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對視，可卻有一種無需多言的默契和理解。

　“這樣的話我好像能理解葦家寶一點了……”小園輕聲打破了沉默。

　葦莊緩緩地轉過了臉，目光重新停住在小園的臉上，語氣平緩道：“你是他唯一這麽使過手段的人，他自小在我父親和繼母身邊長大，養成了要什麽就一定會得到的心理，在你身上第一次受挫，所以才會專門針對你。”

　小園出神地聽著，回顧這些心中已經沒有了任何的不愉快，反而她有點意外，“你是知道的？”

　她是一直知道葦家寶在為難自己？

　葦莊此時卻微妙地頓了頓，看她的眼神也輕輕晃了晃。

　小園瞬間收到了，她抿了抿唇，笑著擺手，“我懂我懂，沒關系嘛，他是你兒子。”

　當時她不過是一個外人，葦家寶是她兒子，她當然會傾向兒子那邊。

　葦莊還是靜了靜，才說：“……我知道他也是故意做給我看的，我向來不喜歡花邊新聞和緋聞，對底下人要求也很嚴，他是故意來挑釁我，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她其實那會也在暗中觀察小園，不知出於一種什麽心裡，她想要小園能夠抗壓到什麽地步。

　其實很早的時候，她就被小園吸引住了，在內心的很小很私密的角落裡，她也驚訝且排斥，怎麽會和自己兒子被同一個女人吸引？

　要不是小園一次又一次誤打誤撞與她撞見，加深了她的好奇，加深了她的吸引力，令自己也感到也意外的是，她很快地做出了選擇。

　葦莊垂眼，隱去了後面的話。

　“另外一方面？”小園十分喜歡今晚如此話多且耐心回溯過往的葦莊，聽到這裡就沒了，她好奇地追問了一句。

　葦莊微微側臉，避開了她的追問，“我去拿水喝。”

　“……哦，嗯。”

　小園看著她起身，走出了客廳。

　她微微籲出一口氣，雙手微握撐著自己的臉，這是幾個月來她們相處最平和和諧的一次，不像前兩次你一言我一語互懟，像互相慪氣的小孩子，鬧得彼此都氣鼓鼓的。

　小園的眼眸堆起了笑意，她也覺得挺奇怪，葦莊也會在自己面前露出譏誚，慍怒，以及吃醋這麽多情緒的模樣。

　她覺得也挺奇怪的，竟然覺得情緒多的葦莊很順眼，還挺……可愛的。

　“啊……”

　小園突然大力揉自己的臉，不可以，不可以，不能再多想下去了。她得趕緊走人，不要再好奇下去了，要不然……

　“今晚睡這裡嗎？”

　清冷微低的嗓音在她的頭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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