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隊循著這條線追查, 查到了季宏鋒的身上。
按道理說,和季宏鋒有仇的是楊毅,可他們查到的是在徐強死的當天, 季宏鋒就在徐強當值的小區裡翻修路面。
監控看到, 徐強巡邏的時候,還和季宏鋒搭了幾句話,現場有人也看見了。
聯想到法醫之前在死者徐強衣物上檢測到水泥灰跡, 還有那組還沒驗證的指紋。
季宏鋒被帶到了局裡協助調查。
周隊親自審他, 霍顧問旁聽。
沒問幾句, 季宏鋒主動說:“別問了,是我乾的。”
兩人暗自心驚, 互相看了一眼。
周隊說:“你幹啥了?”
“徐強是我殺的。”
“你為什麽殺他?”周隊追問。
“我為什麽殺他你們不是很清楚嗎?”季宏鋒表情平靜, 語氣平靜, 說殺人就和切蘿卜一樣。
他攤開手,“取我指紋吧。你們比對過後就知道了。”
周隊被弄了個措手不及, 嫌疑人自招,徐強衣物上的指紋比對過確實是他的。
他自己主動陳述犯罪過程, “那天晚上我等他從飯店出來, 我就跟蹤到他家裡,他喝了一些酒,很快就被我撂下了。”
太過於輕貓淡寫以致於警察都懷疑了。
“就這樣?你怎麽殺得他?”周隊細問。
“哦, 然後我拿繩子綁了他, 把他那犯罪玩意給切了!”
“拿什麽切的?”
“瓦刀。”
周隊眯了眯眼睛。
先前法醫提供的徐強屍檢報告裡,從平整的切口判斷出凶器是碳鋼材質的利刃, 倒是沒有想到是瓦刀。
“凶器現在在哪裡?你丟了?”
“在我家。”
在季宏鋒坦承罪情的時候, 周隊手下的一支隊員已經去搜尋他家了, 收到電話後, 警員在他家拿到了他說的瓦刀。
就是他平常用的那把。
警員用水清洗掉上面的泥土,露出了鋒利的刀刃,並送到了法證中心去了。
“再問一次,你為什麽殺他?你和他有什麽深仇大恨?”
“我和他是沒有什麽仇,我就看不慣他,盡欺負弱小,我替孩子們出一口氣。”
“出一口氣你揍他一頓,或者你報案,你至於殺人麽?殺人能解決問題嗎?”周隊敲桌子吼。
從進警局,到剛才自證殺人,季宏鋒的表情都是淡的,他甚至都沒坐直,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他整個人甚至都有一種我就這樣了愛幹嘛幹嘛的漫不經心。
他的樣貌也平常,胡子拉碴,不修邊幅,臉色黝黑坐在那裡的模樣就是飽經風霜,受盡生活捶打的勞動人民。
直到聽到這話,他的表情終於有了一點變化,一邊嘴角翹了起來,整張臉頓時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感覺,“能啊。”
……
從季宏鋒家裡搜出來的瓦刀有魯米諾反應,證實了這瓦刀之前沾過血液。在瓦刀柄那裡檢測到了徐強的血液,這是實打實的證據。
他不僅供認了徐強是他殺的,還有楊毅。
“我怎麽可能放過那個雜碎!”
“我在他家裡殺的他,那些天我在工地裡幫工,需要半夜去載沙石,我把他的屍體裝在麻袋裡,這樣遇到工地裡的。”
“不信?你搜我家後院的地窖沒,裝他屍體的麻袋就在裡面……”
根據他的口供,找到了裝屍體的麻袋,血跡斑斑,都是楊毅的血液殘留。去交通局調監控,也確實找到了楊毅受害當天晚上開著翻鬥車經過一個十字路口錄像。
那是個四通八達的十字路口經過的車太多了,棄屍的工地只是其中一個目的點,並不能作為他的犯罪證據。
然而那個裝屍體的麻袋,加上了這條錄像,也有了很瓷實的證據。
……
這兩宗驚天的,費勁無數警力,好幾次陷入死胡同的案件居然就這麽破了?
犯罪嫌疑人沒有任何的狡辯,反而很配合地自覺把證據,凶器都交代了,順利到不可思議
周隊雖然還有疑慮,肩上的重擔松了大半,除了審訊室之後詢問霍顧問的意見。
霍顧問當然沒有全信季宏鋒的話。
接下來就是霍璧君和曾理的對戲了。
霍璧君其實真還有些緊張,和向小園對戲的時候,他是前輩,還有點底。
可是他和曾理對戲他沒底。
整個劇組的人都在旁觀。
他是雙金影帝,他是金牌導演,曾理是雖然拿的都是男配獎,可他是全網公認的無冕之王,業內同僚也是相同的看法,他是後輩們敬仰的榜樣,能與他對戲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菜卷偷偷問小園:“你更喜歡誰?”
小園瞥他一眼,這還需要問?
在她看來,霍璧君遇到何辰影之前的演技根本不行,他就是外形好,小園是把他歸類在稍微會演一點戲的偶像派。
遇到了何辰影之後,與她結婚的那幾年,小園猜何辰影影響到了他,他才完成了偶像到實力的轉換。
他的運氣也太好,那一年剛好是小年,電影作品質量普遍一般,矮個子裡拔將軍,他很順利地拿了兩個影帝。
小園認為霍璧君演戲有非常強的自我感,太愛端著,演什麽都能看出自我的影子。
小園更欣賞那種演什麽像什麽,角色轉換之間幾乎感受不到任何的突兀,而且每演一個角色都能為其填充最濃鬱的色彩。
像何辰影,像曾理。
這兩位才是她學習的榜樣。
季宏鋒再次提審就戴上了手銬。
霍璧君雙手握拳,直視著曾理,曾理淡漠地瞧著他。
兩個男人的較量開始了。
“你認識孟小舟嗎?”霍璧君問,雙眼炯炯地望著他,不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的細節。
曾理雙眼看著木然,可在眼角卻極其細微地跳動了一下,分寸掌握得剛剛可以讓攝像頭捕捉道。
“不認識。”
“你的女兒,吳倩麗,她最好的朋友就是——孟小舟,你敢說你不認識她?”霍璧君厲聲道。
小園輕輕地咦了一聲,霍璧君把台詞改動了順序。
原台詞是孟小舟是你女兒吳倩麗的最好的朋友,你敢說你不認識她?
他的改動和斷句是有特殊效果的,季宏鋒這個角色本來對女兒就有極大的愧疚心,霍璧君先把女兒這個字眼強調出來,再說女兒的名字,把原台詞一段一段地拆開,像打子彈似的,一顆顆打過去,就是想攪擾他的心神,卸掉他的防衛,看他有沒有露出破綻。
曾理面部都肌肉都緊繃著,眼角不停地抽搐,他仍然說:“不認識。”
霍璧君往後退了退,貌似松懈了一秒,接著又靠近,掀了掀嘴角,“你前妻吳慧雲在孟小舟向媒體告發楊毅後,找到了孟小舟,打了她一個巴掌。”
“罵她就是為了出風頭,罵她不知羞恥,罵她自私,你知道嗎?”
曾理嘴角的肌肉咬緊,吐出來的字仿佛都帶著血,“我不知道!”
霍璧君的頭抬了抬,盯緊了他,拿起一張紙,“她的原話是——你個不要臉的小賤人,你要死自己去死好了,為什麽要拉我家倩倩一起?”
“你聽了什麽感覺?”
“你也覺得不可思議是吧?明明不是孟小舟的錯,明明她才是最勇敢的一個,她後來出了車禍,走不了路,父母離婚,母親也死了,可是,吳慧雲從來不允許吳倩麗去探望孟小舟!”
“你覺得你前妻的做法如何?”
其實從頭到尾季宏鋒和吳慧雲都沒領證,這裡前妻的說法並不準確,可效果更好,更能刺激季宏鋒。
霍璧君知道要和曾理對戲,必須先下手為強,不同於與向小園對戲時他的明裡暗裡的試探,現下他就是咄咄逼人,一步步地逼近,必須要讓他現出原形。
曾理這下不說話了。
兩人目光相碰,一個猛烈,一個冰涼,用不著開口,張力十足。
全場的人都感受到一股血肉迸發的對撞感,極其像原始森林裡狹路相逢的兩隻雄性猛獸。
小園看得入神,不由得摸下巴思考,烏黑水靈的眼眸裡發出皎亮的光。
“作為一個母親,她的做法算是情有可原,可她也對孟小舟造成了不小的傷害,要她低頭道歉是不可能的,可你能啊,你從來就沒有對她們母女做什麽,你要是有良心的話,肯定會替吳慧雲上門道歉,去求孟小舟的原諒。”
“我說得對嗎?”
霍璧君演的這一段有些超出小園的期待值,張弛有度,收放自如,還是挺有實力的。
到目前為止看上去的話,因為霍璧君台詞更多一點,看著是他主導了整場戲,可曾理的節奏也沒有散掉。
鏡頭橫向移動,從霍璧君的身上掃到了曾理,呈現了一種膠著的情緒。
霍顧問覺得很奇怪,季宏鋒這人並沒有受到多少教育,前本生都是老實巴交甚至有點懦弱的人,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殺了兩個人,被警察局抓到,還一臉平靜地複述作案過程。
要不就是太冷靜,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
要不就是心已經死了,一切都無所謂了。
霍璧君也認為他有犯罪殺人的嫌疑,動機,證據鏈都齊了,就是還有一些說不明白的地方。
“你也是用瓦刀殺的楊毅?”霍璧君話鋒一轉,忽然問起這個話題。
曾理目中閃過一點不耐,“對。”
霍璧君身體傾近,盯緊了他,“在法醫的報告裡,楊毅的創口很不平整,凶手還將他的命根子絞爛了一點……”
霍璧君噙了一點笑,“你當時下手重了啊……”
曾理語氣也不耐煩起來,“第一次下手不熟練,手重了。”
霍璧君斂了笑,“你撒謊!”
曾理臉部肌肉悚然一跳,這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
霍璧君揪住他不放, “楊毅的創口和徐強的差不多,我剛才是詐你的,楊毅不是你殺的你隻負責棄屍,對吧?”
“我勸你,還是老實交代吧,這殺人是違法的,不是你做的就犯不著賠進去自己的後半生……”
“我也懂你,畢竟我也是當父親的。”
“你女兒要是還活著,肯定也不想你犯法……”
曾理下顎繃緊,兩個肩膀都鎖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把他的話,不說話,就這麽死靜死靜地瞪著霍璧君,呼哧呼哧顫著氣,像一頭蓄勢隨時都要撲上去的猛獸,十分瘮人。
霍璧君表情嚴肅起來,“季……”他剛吐出一個字,曾理的眼睛驟然發紅,圓睜,“你他媽知道什麽?我閨女,我閨女到死了都不知道還有我這個爸!”
“她痛苦得活不下去了才會尋死,楊毅那雜碎要出來了,她害怕,她怕得活不下去了,她才23歲!!!她就死了!”
他陡然爆發,站了起來,扣在手銬的雙手直捶桌子,發出砰砰的聲響,嘶吼道:
“我閨女死了,她死了都不知道有我這個老子在!老子我這條賤命有什麽用,不能為孩子報仇的父母算什麽父母!”
“犯法!楊毅犯法了,他毀了九個孩子,破壞了九個家庭!他得到懲罰了嗎?五年!就他媽關了五年!我告訴你,太便宜他了,老子拚了這條命也要殺了他,老子應該將他碎屍萬段!”
他一雙眼睛布滿了血淚,脖頸間,腦門間爆出一根根青筋,直視著霍璧君,掃視著窗戶後面的警察們,“告訴你們,人都是老子殺的!來啊,扣留我啊,判我死刑啊,老子不怕!我老娘沒了,我閨女就是我的命,我的命也早沒了!”
“殺人償命!我賠給他,我到地獄找他,老子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你說你也是當父親的,那你懂嗎?懂嗎?懂了嗎?”
到最後他的嗓子都啞了,幾乎是在泣血地吼,聲嘶力竭,淚水縱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