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特助將她的小偶像送上了車之後, 發了條信息給司機王叔,讓他費心多留意小園。
她看著車子的背影,仰天再長歎, 頭痛死了。
糟透了。
實在是糟透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家裡, 踢掉高跟鞋,扔掉了包,一下子癱倒在沙發裡, 過了兩秒又坐起來, 算算時間, 應該差不多到了。
她等了等,打電話給王叔, 聽著直皺眉, 又歎氣, “好,我嗯嗯, 啊,哭成淚人了是吧?”
她收線後, 心情更惡劣了。
王叔這麽一個悶嘴葫蘆都破例多說了兩句, “……她把車後座的燈關了,一點聲音都沒有,我都擔心了……”
“下車的時候她摔了一大跤, 我才發現, 可能在車上一直在哭……”
“跟我說謝謝,說謝謝我這段時間的照顧。”
“向小姐, 真是挺好的姑娘。”
是真的很好, 身為演員她是演藝圈冉冉上升的一顆年輕的明星, 很多業界的導演和同行前輩都誇她, 有實力有口碑,人也謙遜。觀眾們也喜歡她,認為她職業素養很高,人美才高,也沒啥負面新聞。她和王叔比別人更能看到她私下底真實可愛的一面,也比誰都更不願意她受傷。
可現在看到她受傷就是他們兩個,可那個始作俑者——他們的老板,卻沒有出面。
當人的員工,拿人的工資,就得替人解決問題,可是感覺也太糟糕了,有一瞬間她覺得他們簡直罪孽深重。
高特助再倒回沙發,感覺自己也要哭了。
她想起她唯一一次失戀,那男人根本不敢當面和她說分手,他拖他的朋友來,還是女性朋友,年輕的Alex覺得自己狠狠地被羞辱了,她傷心了很久,暴飲暴食,把自己吃胖到140斤,連法考都沒力氣去考。
幸虧後來自己清醒了,從那以後她就決定了自己再也不能沉溺這所謂的愛情,事業和金錢才是她的畢生追求,有了這些就不愁沒人喜歡,還可以盡情選擇自己喜歡的人。
她做到了,這些年過得很開心。
可今晚,她似乎又重溫了那種被羞辱的感覺。
她甚至都記不清那男人的臉,以及他的名字,可那感覺還是存在。
高特助真情實感地鬱悶起來,一下子就代入進去了,感同身受地也有點怨自己老總了。
她唉聲歎氣了一會,準備去洗澡的時候,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瞧,雙眼頓時一眯。
咦?
她清清了喉嚨,故意等了三秒,接了起來,“喂,葦總?”
聽筒裡一片安靜。
高特助也沉住了氣,以往這種情況她都會先報告情況,這回不打算先報告了,老總不主動問,她是不會說的,內心一連串彈幕閃過:
【老總你會打電話來,證明心裡還放不下啊!】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回人家小姑娘的信息呢!】
【現在說什麽也晚了,傷害都造成了!】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高特助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耳邊終於傳來了老總那熟悉的清冷的嗓音,聽不出與往常有什麽不同,她問:“她回去了?”
高特助:“……嗯,王叔送向小姐回去的。”
老總再次沉默了。
高特助心裡堵得慌,心想就一個問題?她很想一次性說個痛快的,就這一秒,憑借女人的直覺,她也敢判定她老總是還想她多說一些向小園的情況的。
高特助咽了咽口水,剛想開口:“葦……”
“辛苦了,休息吧。”葦莊搶先截住了她的話,說了這麽一句,就掛掉了。
高特助抓著電話,聽著忙音,“……”
過後的兩三天,小園感覺自己像一具行屍走肉。
身為演員必須要有職業素養,只要能爬起來,還是得工作,沒得喘息的余地,她靠喝著咖啡,撐過來了72小時,趕了好幾個工作。
菜卷和田田已經察覺出她的不對,尤其菜卷,他觀察著小園的神色,多少能猜出來,他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出去的,可他發現了她右腿的膝蓋和大腿有一大片淤青,看著觸目驚心的。
菜卷驚得腦門突突跳,偏偏向之石還沒回申城,他簡直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
因為小園從未失戀過。
她大學裡是有談過一次戀愛,可那次跟過家家一樣,分了就分了,就像打了個噴嚏,這次感覺要了她半條命。
吃不下,睡不好,休息靠安妙藥,提神靠濃咖啡。
一言不發,下了鏡頭後就一點笑容都沒有。
面如死灰。
幸好三天過後,可以暫時先休息一兩天,要不然他擔心小園會垮掉。
休息的兩天,小園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也不讓他們進去,說就想一個人呆著,不想被打擾,菜卷思來想去,決定打電話和高特助。
高特助當然不會和他明說,只是暗示了。
菜卷重重歎息,他和向之石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趕緊通知了向之石,然後再告訴了阮清。
這事真是可大可小,他不敢一個人做主。
小園把窗簾拉得密密實實,不讓一線光透進來,開著地暖。
那晚她下車的時候摔了一跤,幾天過去,膝蓋那裡已經結痂了,可心裡的傷口仍然在流血,她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縮在了床尾。
她知道自己該睡一會,該吃一點東西,該去鍛煉和保養,可她就是不想動,感覺自己的腦子裡一片真空,自己也像一顆被蛀光了的果子,一戳就破了。
怎麽一下子就結束了?
她努力地想找個源頭出來,想去彌補。
她甚至想和葦莊道歉,是自己脾氣不好,耍小性子,在這比自己大一些的她眼裡,肯定是很麻煩的存在吧?也許她也有想過和自己交流。
小園回想葦莊和她這麽說過——“我知道我不是容易相處的人,很多事情我也覺得很陌生,需要時間適應。”
葦莊以前可能想過適應的,現在她不想了。
小園很想再努力最後一次,可一動念頭,那句“合約結束了”就湧到了她的腦海,深深地再刺她一次。
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再承受一次。
想到這裡,她回過神來,突覺自己一臉淚水。
這幾天,只要稍一得空,她就會陷入過往,接著不自覺地流淚哭泣。
她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極端的洶湧的負面情緒將她吞沒,她一動都動不了。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傳來響動。
“小園。”是向之石的聲音,其他人不敢進來,只有他敢按了指紋進來。
小園把臉埋在膝蓋裡,沒有馬上理他。
向之石連續咳嗽了好幾聲,呼吸都是喘的,她抬起臉,飛快地擦了一把,關切地望向了他。
向之石擺擺手,“有點感冒。”
小園腫著眼睛道:“哥哥,你上次體檢是什麽時候?”
向之石微微一頓,“我過幾天就去,你放心。”
小園將臉重新埋進膝蓋。
“要和我講講嗎?”向之石溫聲問。
“沒什麽好講的,就是我被人甩了。”小園悶著哭腔道。
向之石望著她,沉默著。
“哥哥,”小園小聲道,“被人分手原來是這麽傷心的事情。”
他垂低眼皮,輕輕“嗯”了一聲。
小園鼻音很重地說道:“我好不甘心,也很生氣,好想衝到她面前問為什麽!”她捂著頭 ,“反正就是各種不理智的念頭……”
向之石默了默,因為他這句話記起了很多的回憶。
當年他和俞秋瑟分手,她就是這麽做的,衝到他面前來,哭鬧,甚至捶打他。
他任由她,說妹妹的精神狀態太差,母親也出了事情,他沒有辦法履行對她的承諾,所以才會選擇分手。
她說:“我不會放過你,我不甘心,我也要你不好過。”
她離開了很多年,結婚了,卻也一直心結難開。
向之石之前任由俞秋瑟發泄,以為她發泄完了,就好了,這是他欠她的,沒想到她還想和他再開始,他已經沒有心力了。
前幾天在灣島舉行的飛燕獎,他過後被俞秋瑟拉走了,她拿出了離婚證給他看,說是真的想和他開始……
“你舍不得她?”向之石從回憶出來,“想挽回?”
“可我知道她的性格,估計挽回不了的……”小園吸吸鼻子,“她不接我電話,不回我微信,還不讓我在她家了……”
向之石皺緊了眉,忍了忍,還是歎口氣,“小園……”
小園抬起臉來看他,“假如是你,你會覺得這種行為討厭嗎?”
“那位俞小姐纏著你,你會討厭她嗎?”
向之石頓了頓,再說:“每段感情都是不一樣的,無法比較,也無法作為別人的例子,我不會討厭她,只是……”
“只是哥哥你已經不喜歡她了吧?是哥哥你有責任心,而俞小姐……”小園忽然頓悟,“是她執念太深了,對吧?”
“以前我不太明白,就像媽媽……”小園有些恍惚,眼神空洞。
向之石咳了一聲,又接連咳了幾句,對上小園的眼神,他擺擺手,喘了喘說:“怎麽突然說起了媽媽?”
她極少提起他們的母親,提起來的問題也多數是她的身體,她在療養費的費用,其他的都避開不提,這兩年小園的收入提高,她就主動負責了母親的所有開銷。
“我那時好恨她,覺得那男人不過是個外人,我是她的女兒,我們是血脈親,她應該愛護我,保護我,可她就一直站在他的那邊,不為我著想,哪怕我他打我,欺負我,她總是一副息事寧人的樣子,我……”
她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是她做錯了!是她沒保護好你!”向之石沉聲道,“我也很想問她原因,可是她當時已經……”他按了按額頭,“……當年打官司都打了很久,在監獄裡她也受了很多苦,我也很怨她,想質問她為什麽,可她出來後就變得不太好了……”
小園咬了咬唇,擦了擦眼淚,喃喃說:“也許是因為她和爸爸的婚姻不幸福,她覺得被背叛了……後來那男的甜言蜜語趁虛而入,她就走不出來了……”小園低聲說道,“她是不是覺得,如果和那男人的婚姻也失敗了,那她自己就更失敗了,更加覺得沒人愛她……”
向之石眼神複雜地望著她,換做以前,她根本不願意提母親和她第二任丈夫的事情,而現在她卻在分析。
她成熟了,學會了換個角度看事情。
可這是通過她的受傷換來的。
“我這點看法和你相同,只是……不管怎麽說,她都是做錯了,她對你不好。”
“哥哥,媽媽對你也不好,她那時離婚把你留下了。”
向之石聞言心口猛地一酸,兩兄妹互望著,一切都在不言中。
“逃避不是辦法,發生的事情我們無法去扭轉,只能寄希望於以後。”向之石說,“所以我一直沒有強迫你去看她。”
“哥哥……”小園淚水盈盈地望著他,他走了過去,也坐了下來,小園靠近了他的懷裡。
“就算我理解她一些了,可我還是無法原諒她,”她面頰冰冷,淚水一顆顆滑下來,“就算我知道她為什麽和我分手,我知道不可挽回了,我知道我只能接受,可我還是很傷心很傷心。”
“……會好的。”向之石幾不可聞地歎息,“一切都會好的。”
會好的嗎?
小園很懷疑。
她小時候很喜歡很喜歡媽媽,可媽媽傷了她的心,她到現在都沒有辦法面對她,都無法痊愈。
葦莊是她除了家人之外最喜歡的人,某種程度來講,她是自己在這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她也傷了自己,小園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好。
也許,會一輩子深陷在這種被最親近的人拋棄的囹圄裡,無法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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